伏乞思盤這話說得毫不客氣,當即給了伏乞乾歸一個沒臉。如此聲色俱厲地教訓身為堂弟的伏乞乾歸,對伏乞思盤還說還是第一次,不但伏乞乾歸本人,便是在場的其他皇室成員也都感到意外——親皇對自家人一向和顏悅色,除了對諸皇子之外,對長輩以至平輩親屬都非常客氣,而今卻為了一個外人當眾教訓伏乞乾歸,還順帶著教訓了其他皇族成員,這個舉動很是異常呀!


    他們哪裏知道,這其實都是伏乞思盤的小心思。適才已經通過滴血之法驗證燕陽就是十七皇子,下一步的事情便是讓燕陽認祖歸宗了。而皇室成員向來心性高傲,對從鄉野歸來的十七皇子必定百般瞧不起,伏乞思盤就是要在十七皇子歸宗之前千方百計抬高他的身份,並且通過敲山震虎讓一眾皇族成員不得輕舉妄動,適才那番話不過是開場白而已。


    諸皇族成員聽罷這番話,或閉口不言,或繼續醞釀如何說服親皇取消款待燕陽等人的舉動,一時之間倒也沒人說話。適值禦醫得到侍衛傳諭之後進殿給親皇和燕陽包紮傷口,原本醞釀好了說辭想說話的人也隻好先等一等了。


    伏乞思盤一邊看著禦醫包紮傷口,一邊對站著伺候的宮人說道:“馬上傳膳,本皇要大開宴筵,招待諸位英雄!”


    稍作停頓,又扭頭對諸皇親說道:“諸皇子留下,其他人且退下吧。爾等不願本皇空自耗費食物,本皇體念爾等本心,就不招待了!”


    其中一個白發鶴顏、看似最為年長的人,名叫伏乞盛饗,乃是皇叔,也是一個皇極九層境武者,先前未說任何話,此刻聽親皇如此安排,終於開口了:“皇侄,防人之心不可無,倘若有人起心作亂,老朽擔心你跟那些皇子們應付不來,還是多留些人為好!”


    伏乞思盤笑道:“皇叔,您多慮了!諸位英雄都是光明磊落之人,又豈能遽下黑手?其他人不必留了,您老德高望重,留下見證一些事情也好!”


    安排既定,其他人不走也得走。如果賴在這裏,那就等於蔑視了親皇的權威,不成體統。


    留下的皇族成員,除了伏乞思盤父子之外,隻有伏乞盛饗這個老者。


    燕陽本待不欲接受伏乞思盤款待,可是一則要跟伏乞思盤算算細賬,先指斥其非,為下一步硬剛做準備,做到先禮後兵;二則群雄忙活了半天,都有些餓了,正好可以在此吃頓夜宵充饑。


    皇家的宵夜自然非比尋常,花樣繁多,菜品豐盛,令人眼福口福大開。群雄本是鄉野之人,也不管什麽皇家規矩,顧自胡吃海塞,看得伏乞思盤父子目瞪口呆。


    顧晚晴終是自幼生長於皇室,知道皇家的規矩,也具有相應的教養,因此算是群雄中的另類。她固然與皇室成員一樣接受了皇家的教養,但是她與群雄接觸了這麽長時間,對他們的舉動早已習以為常,沒感覺到有什麽不對。


    飯吃到差不多的時候,門外傳來了哼哼唧唧的聲音。夜深人靜之際,又值皇宮大內清靜之所,這哼哼唧唧的聲音不免令人感到十分突兀。燕陽等人驚詫之中紛紛停止進食,往殿門處觀望。


    在時斷時續的哼唧聲中,燕陽看到,一個披頭散發、看似非常虛弱的中年女子在幾個宮女的攙扶下,緩緩來到廳堂之中,用無神的眼睛四處打量,似乎要尋找什麽東西。


    “十三皇娘!”五皇子低聲驚唿。


    什麽,十三皇娘?這就是那個傳說中貌美如花、因為皇子被盜而精神失常的十三皇娘麽?


    群雄聽到五皇子的驚唿之後,方才知道那中年女人是誰。難怪在這端嚴肅穆的皇宮大內,在這夜深人靜、闃無聲息的時候,這個女人還四處遊蕩。一個精神失常的皇娘,自然比不得正常人,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鬧出什麽動靜。


    伏乞盛饗用不解的眼神看著伏乞思盤,說道:“皇侄,大內之中護衛森嚴,十三皇後因何夤夜至此?是侍衛們失職,還是別有他情?”


    伏乞盛饗年近百歲,人生經驗豐富老道,自然不認為這是侍衛失職讓十三皇後跑來這裏。若非得了上峰旨意,便是那些年輕力壯的宮女也能把那孱弱不堪的十三皇娘攔下。


    伏乞思盤搖搖頭,歎道:“唉,每當看到娭夷這等模樣,本皇便異常痛心,是以這些年來,本皇對娭夷往往多加迴避!她心中的苦痛,本皇如何不知,該當多加安慰才是,可是本皇又怎生安慰呢?今日本皇與群雄歡會,原本與娭夷毫不相幹,本皇也不願沒來由地召她前來。可是,今日之會,又著實有不得不召她前來的情由啊!”


    伏乞盛饗若有所悟:“你是說——”


    伏乞思盤站起身,慷慨說道:“皇叔所料不差,本皇因此請您留下做個見證!”


    伏乞盛饗也站起身來:“既如此,就讓朵清風進來吧!”


    “奴才來也!”不待誰人招唿,朵清風大步流星從門外進來。


    “事體如何?”伏乞盛饗沉聲問道。


    朵清風跪稟道:“稟皇王,經過法醫室再次驗證,親皇與十七皇子血液完全相合!”


    伏乞盛饗頷首:“嗯,起開吧!”


    朵清風起身退下。


    伏乞思盤昂聲說道:“各位英雄,各位皇子,今日既是英雄之會,也是認親之會。大家知道,十三皇後娭夷所生十七皇子,一出生便被盜賊偷盜了去,十數年沒有下落。後來皇室雖多番遣人查找,但長期以來一無所獲。十三皇後因喪子之痛,變得精神失常、身體虛弱,幾乎成了瘋癲,本皇也鎮日精神萎靡,龜縮在偏安殿中苟且偷安。”


    伏乞盛饗接話道:“皇侄,你這些年的狀態確實成了問題,偏安殿中尋偏安,終究還是難以偏安,差點讓妖魔得逞!”


    “皇叔教訓得是!”伏乞思盤躬身謝過,“這些年來,本皇因私情牽絆,荒廢了政事,苦了天下蒼生,罪過甚大,容待以後消除積愆吧。”


    伏乞盛饗說道:“此話休提了,且說眼前正事。前者朵清風不慎摔碎茶杯之舉,老朽便感到不太對勁,後來看到朵清風先後劃破了親皇跟燕英雄的胳膊,用另外一個茶杯接下流出的鮮血,老朽方才隱隱猜到其中的關竅。前些日子外界瘋傳有了十七皇子的下落,先是那蟄羅雀主動進宮認親,後有羌句豈等人稟報燕陽便是那被盜的皇子,老朽雖則身處深宮,對這些事情卻也有所耳聞。今朝與燕英雄不期而遇,機會難得,想是親皇趁機利用皇室那獨特的滴血認親之術辨別燕英雄是否真正的皇子,結果老朽所料不差,哈哈!”


    大皇子伏乞拾寅故作鎮定,問道:“那麽,皇爺,驗證的結果如何呢?”


    伏乞盛饗笑道:“親皇把十三皇後都召來了,你還問什麽結果,真蠢,哈哈!”


    伏乞思盤說道:“拾寅,你皇爺說得不錯,燕英雄就是你的十七皇弟!”


    此時,娭夷已在宮女們的攙扶和朵清風的指引下來到燕陽麵前,猛地抓住燕陽的雙手,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麵龐,口中喃喃道:“唇玉,你是唇玉,你就是唇玉!”


    一邊說,一邊在他的身上摩挲。


    顧晚晴見狀,急忙離座,過來攙扶著她,口裏叫著“皇娘”,眼裏閃著淚花。


    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燕陽其實早有一定的思想準備,並不感到十分突兀。關於他就是十七皇子的說法,他很久以前就聽到了,當時並未認真當迴事。後來這種說法越傳越烈,他就不能完全不當迴事了。夜深人靜之際仔細思量,自己這個從小就沒爹沒娘的孩子,或許不是真的沒爹沒娘,有可能是爹娘出於什麽迫不得已的原由把自己舍棄了,也很有可能像傳說中那樣,自己是被歹人偷盜之後來不及殺害,拋棄在雲霄宗附近,而後被雲霄宗弟子撿到養了起來。


    他曾經設想過自己就是那失蹤多年的十七皇子,有朝一日認祖歸宗,實現母子團聚。他當然聽說過十三皇娘由於丟失了皇子而變得瘋瘋癲癲的事情,如果她就是自己的親娘,那麽自己被盜雖然不由自主,卻是導致娘親精神失常的源頭,等到母子相見的那一天,他將如何麵對?


    這些年來,他帶人跟皇室對抗,結下了不小的仇讎,按理說無論如何不可能再認敵為友、把皇室當成自己的安樂窩。可是,那令人可憐的娘親的存在,又讓他不忍心在能夠相認的情況下拒不相認。不相認的話,娘親瘋瘋魔魔地存在一天,他就增添一天的負罪感。而如果娘親在瘋魔中死去,那麽他將會遺憾終生。


    有時候,他反倒希望那些傳說隻是無稽之談,那樣的話,他就不用承擔那道德上的重負和折磨了。可是一些跡象卻表明,他就是那失蹤已久的十七皇子,比如說羌句豈告訴他的赤足烏的異常表現。事情到了一定程度,他想退縮都退不了。


    朵清風先後劃破伏乞思盤跟他的胳膊的時候,他就已經有預感了。以他的武功修為,如果不想胳膊被劃,縱使朵清風身懷皇極九層境修為也休想得逞,之所以讓朵清風得逞,就是因為他自己也想驗證一下到底是不是真正的皇子。如果不是,那就一了百了,從此以後可以拋卻道德上的負累。如果是的話,那當然就有些麻煩。


    看來,從驗證的結果看,自己確鑿無疑是十七皇子了。


    此時此刻,仔細盯著對麵那淚眼婆娑的十三皇娘,燕陽內心沒來由地生出一種親近感——那雖則老邁但輪廓清晰的麵龐,跟自己的竟有恁多相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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