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霄宗外門供奉桑無相,是個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人,平時跟人打交道,不過是點頭、寒暄而已,誰也沒見過他跟哪個人談笑晏晏、唿兄喚弟般親熱交往,用句流行的話說,就是沒朋友。


    桑無相不跟別人親近,別人也無意接近他。一個外門供奉而已,在宗門內無權無勢的,沒人上趕著巴結也是當然。按理說,以他的歲數,正常修煉的話,最起碼也應該到了聖元一層境,可以做宗門的長老了,可他的修為竟是一點聖元境的氣息都沒有。說好聽點,是他的修為深藏不露、令人捉摸不透,不過這也僅僅是說說而已,在一般人看來,又怎麽有那個可能?說難聽點,就是他太不長進,對增進武功修為毫不上心,弄得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因為這樣,當初他來投靠雲霄宗的時候,蟄羅雀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沒探查出他有什麽高深的武功修為,本來不想收留,後來通過比武,看到他打敗了幾個核心弟子之後,才勉強收下他,封了個外門供奉的稱號。


    任命儀式上,宗門裏的長老、供奉們對桑無相這個新來的外門供奉或多或少有些譏諷的神色,而桑無相卻毫不在意,流露出的反倒是多年遊子終於迴家的欣喜感覺。


    說是外門供奉,其實就是掛個名而已,沒有資格參與宗門裏的核心事體,所以桑無相平時倒也清閑自在。縱然清閑自在,弟子們也沒見他怎麽花功夫在武道上修煉。平日所見,唯有品茗飲酒、翻看文字古奧的典籍而已。


    放眼整個宗門,唯一能跟桑無相親近的,大概就是燕陽了。至於桑無相為什麽單單跟燕陽親近,弟子們有若幹猜測。一種猜測是,燕陽歲數小,不諳世事,胸無城府,容易哄騙,桑無相在他麵前可以盡情發揮,施展任何手段,從而滿足一個成熟男人說一不二、頤指氣使的欲望,博取成就感。另一種猜測是,燕陽一生下來就被父母拋棄,是宗主在外頭遊走的時候撿迴來的野孩子,身世可憐,桑無相惻隱之心發作,想替燕陽的父母代為撫孤,把自己這個形影相吊的孤單老漢變身為膝下有子的良父形象,總而言之,還是為了滿足自私的欲望。


    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不曉得桑無相知不知道大家的議論,但是看樣子即使知道,他也不會理會,照舊是每天教燕陽認識那些古奧的文字。燕陽打小身體虛弱,五歲那年,黃龍洞主蕭萬年給他做過診斷,結論是他的體質不適合練武,否則極易夭折。所以,雖然已經十五歲了,燕陽仍然沒有修煉任何武功。在這種情況下,桑無相每天教燕陽識字,也算是燕陽消磨無聊時光的一種方式。


    無奈桑無相所傳授的文字,並不是時下流行的通行文字,而是古怪至極的古奧文字。最開始的時候,燕陽死活都不願意學,桑無相隻得板起臉來痛加教訓:“俗話說不學武便學文,小陽你學武不行,難道學文也不行?如果文武都不學,將來拿什麽立身?”


    燕陽撅著小嘴,嘟囔起來:“學文也不一定學這個,這麽難認!我要學時文!”


    桑無相咬著牙說道:“時文好學,但是對你來說並不能立身。我教你的這些文字,目下雖然學起來難一點,但是以後你會知道,這是你安身立命的根本。男子漢大丈夫,一生碌碌無為,那是空頂了一個虛名,不過是在世上空走了一遭而已。你不想就這麽虛度一生吧?”


    燕陽皺眉道:“當然不想,可是,人家蕭萬年都說了,我這個體質根本不能練武。”說這話時,臉上寫滿了沮喪。


    桑無相道:“聽蝲蝲蛄叫,那就不種田了?別人無論說什麽,你都無須理會,因為那些話對你毫無益處。而我教你的這些東西,將來或許能改變你的命運,說不定能讓你頂天立地、變成這個世界上最為強悍的人。我期待那一天的到來,希望你跟我有同樣的期待。”


    燕陽拗不過桑無相,隻好無奈地嘟噥道:“好吧,那就先期待著,說不定到時候你做的這些也沒什麽用呢!”


    一個懵懂少年,從此跟著桑無相學習起來。


    桑無相規定了具體的學習時間,每天一個時辰,雷打不動。燕陽除了應付看守宮門的差事之外,反正也不像其他弟子那樣修煉武功,時間寬鬆得很,每天的學習時間倒也不會耽誤。不過那些古奧的文字,應付起來並不輕鬆,每每讓他十分頭疼。好在每天學習結束,桑無相都給他一顆甜蜜的丸藥。燕陽感覺一天中最幸福的時光,就是吞服那顆丸藥的時候。


    這一天,燕陽從桑無相的茅廬裏出來的時候,恰好碰到柳瑤姬。柳瑤姬扭動著身體從對麵晃過來,挺挺高聳的胸脯,對燕陽說道:“小陽呀,學習結束啦?”


    燕陽規規矩矩地迴應:“結束了,柳師姐。”


    柳瑤姬問道:“聽說桑供奉教給你的都是些古老的文字?”


    燕陽答道:“也不是古老的文字。桑供奉說,這些文字曆史上從來沒有過。”


    柳瑤姬露出吃驚的表情:“哦?不是時文,又不是曆史上出現過的文字,那是什麽?難道是另一個世界的文字?要是這樣的話,小陽你的學問可是大了去啦!”


    燕陽皺皺眉頭:“我也不知道是哪個世界的文字,桑供奉沒說。興許是他自己創出來的吧。”


    柳瑤姬滿臉興趣地:“那你能不能教教師姐?哪怕一兩個字也好。”


    燕陽說道:“好吧。”隨即撿起一個樹枝,在地上畫起來。


    柳瑤姬饒有興趣地在旁邊看著,一邊咋動著殷紅的雙唇。


    畫了兩三個字,燕陽開始跟柳瑤姬解釋:“師姐,這個字是——”


    話未說完,隻聽耳邊傳來一聲斷喝:“燕陽!”


    聲音震耳,二人都不由打了個激靈,抬頭望去,卻見桑無相站在不遠處,雙手叉腰,麵色鐵青。


    柳瑤姬見狀,衝燕陽吐了吐香舍,尷尬地一笑,急忙轉身離去。


    “桑供奉!”燕陽不知道桑無相為何發乎,呆呆站立原地。


    桑無相來到燕陽麵前,抬手指著他,一時無語,過了一會方才開言:“哼,不錯呀小陽,想不到你也成為教師爺了!”


    燕陽急忙否認:“不是的,桑供奉。方才柳師姐詢問,弟子不好拒絕,隻好隨便應付一下。”


    桑無相虎著臉訓斥道:“其他事可以應付,這等事豈能隨便應付!你難道忘了我的囑咐,我教你的這些文字不可以示人?”


    燕陽小聲應道:“弟子記得。不過,桑供奉,弟子記得你也說過這是莫大的學問。既然是學問,那柳師姐那些人應該也可以學呀。”


    桑無相聞言,默然良久,而後歎道:“小陽呀,你歲數還小,對世情的了解還比較朦朧,有些事情我暫時沒法跟你解釋。隻是你要知道,世界上發生的事情,遵循的不隻是明辨清晰的大道理,有時候純然是出於偶然,或者是緣分。緣分不到,便沒有置身其中的資格。我教你的這些東西,眼下你有你有緣接觸,其他人還沒有這個緣分,或者說,沒有這個資格!我說的這些,不知道你能不能領會。”


    燕陽蹲坐在地上,甩動著手中的樹枝,說道:“桑供奉,你都把我說糊塗了。你這不是糊弄我吧?雲霄宗這麽多弟子,每個人都比我資質高、武功強,他們學起東西來肯定比我領悟得快。可是你老人家偏偏認準了我這個又沒資質、又沒武功的窩囊廢,硬要收我做學生,學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弟子不知道你到底圖什麽。或許你就是故意弄出這些稀奇古怪、沒有任何用處的東西來戲耍我呢!”


    桑無相臉上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態,一氣之下抬腳就要走開,可是猶豫半晌,終於還是沒有挪動腳步,定定地看了燕陽一會兒,隨即坐在地上,臉上硬擠出一絲溫和的笑容,換用溫軟的語氣說道:“小陽呀,想不到你是這樣看我。我桑無相自從進入這個世界以來,基本上與世無爭,踏入雲霄宗之後更是清靜自守,難道會在像你這樣的小輩身上行什麽齷齪、欺罔之事?老子如果真想肆意妄為,這個世界上恐怕還真沒有幾個人能攔得住!”


    說罷,雙手往前一推,但見身前的地麵現出層層波紋,猶如海上的波浪般唿嘯著往前推進,直到把前麵五丈遠處的數排樹木連根拔起。


    燕陽驚詫不已,兩隻眼睛都看呆了!


    一瞬之間,那些被波浪般的泥土氣浪頂出地麵的樹木,向上衝出兩尺高後,穩穩地矗立在半空之中,紋絲不動,似是被什麽東西綁定了一般。須臾,待泥土波浪翻滾過後,又毫厘不差地重新落迴原來的地方,似乎從來未曾移動過分毫。


    見此一幕,燕陽半晌沒迴過神來。


    片刻之後,十餘個弟子紛紛聚攏過來,有人哄嚷道:“剛才的波浪聲是怎麽迴事,這些樹木怎麽突然長高了?嗯,剛才明明看到這裏的樹木長高了呀,現在看來,卻又沒什麽變化,奇怪!”


    另一個說道:“慕師兄,你剛才是不是練功練得走火入魔,看花了眼了?不然的話,怎麽會告訴我們這裏出現了什麽異象!”


    那個慕師兄遭此質問,一時之間也有些懷疑是自己看花了眼,至於走火入魔,他倒是十分確定自己並沒有在練功的時候出現差池。他放眼四顧,不得其解,看到一道身影飄然離去,又看到燕陽坐在不遠處,於是來到燕陽麵前,問道:“這位師弟,剛才發生了什麽事情?”


    燕陽尚自驚詫、懵懂,沒有完全迴過神來,喃喃說道:“什麽事情?可能是幻覺吧!”


    “幻覺?”聞聽此言,倒是那慕師兄陷入了一片迷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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