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是路崢, 眼下估計都要被阿祖這話‘欺負的’直接收拾包袱迴娘家, 才不留在這地方受氣。“阿祖”頓沙小聲道:“麗龍主還在樓上聽著呢。”希澤莎眯起眼, 往樓上看了看,隻是她眼珠混沌, 視力不大好,看也看不真切, 但就算蘇和在這裏, 該說的醜話阿祖也都要說在前頭。這外地人, 別想仗著麗龍主的喜愛就爬到阿祖的頭上。“麗龍主他搭襟,我剛剛那些話, 你聽明白了嗎?”希澤莎就想要路崢一句準信。她隻希望,這路崢和那些尋常男人的性子沒有分別,甚至薄情寡性最好。翻譯官頓沙嘴角直發顫,說話時都不好意思去看路崢的眼睛。阿圖盧滴個阿祖,都是白發蒼蒼半截黃土的年紀了,竟然還開始老來叛逆。麵對這部落裏最有威望的存在,路崢沒有被對方幾句話激的心浮氣躁。他已經二十七了,又出生在上流家庭,這世界上除卻愛情,絕大部分常人經曆過的、常人沒經曆過的奇葩事情,他都感受過。總之,這種‘婆婆新婚第二天上門敲打兒媳婦’的戲碼,對路崢來說,打擊不大,收效甚微。因為路崢原本就不認為,帶走蘇和需要在乎這位阿祖的想法和意願,他隻需要獲得蘇和的首肯,隻要蘇和心甘情願點頭,路崢會毫不猶豫帶走他。年輕還朝氣的麗龍主和年邁的阿祖不一樣,阿祖大半截人生都是為了阿圖盧和麗龍族活著,她如今的顧忌大概也並不是在擔憂蘇和會跟一個不知根知底的男人跑掉,而是擔憂麗龍失去金貴的阿圖盧化身。破除這個顧慮的方式可能也很簡單,或許隻要新的麗龍主出現,並成長到十五歲,那麽蘇和會立馬成為一顆無用的棄子。上一任麗龍主要待到下一任麗龍主十五歲才能離開的規矩,在路崢眼裏,也要看蘇和願不願意等候了。如果蘇和不願意,路崢當然也不會為了這腐朽的文化傳承多說一句話。至於那位新的麗龍主,眼前的阿祖能一口氣走這麽遠的路到這裏敲打路崢,身子骨明顯康健硬朗,再帶一個麗龍主成長到十五歲,應當也不是什麽難事。“我有我的打算。”路崢氣定神閑,像是每次迴複院長詢問‘明年要不要多招幾個研究生’、‘開個大課題帶一個博士生好不好’時那樣,態度方端自持,又有點氣人的不近人情:“這就不勞您掛心了。”希澤莎眯起眼,她都已經是黃土埋到脖頸子的人了,哪裏能聽不出路崢這個小年輕在抗議。但希澤莎並不惱,這裏是綠林,她有一百種方法,叫路崢到時候隻想逃出麗龍,畢竟他還有兩個學生蛋要照顧。“我就當你聽懂了。”路崢也不惱,這世上有種人,能用錢解決絕人生中大部分恐懼和麻煩,天生好命的路崢恰好就是這種人。他在當初能順利從沼澤無人區離開,今天,也就絕不會陷到一個落後的原始部落裏出不去。希澤莎不再和外地人多說什麽,轉頭囑咐頓沙這幾天給麗龍主帶的早點要清淡些,順帶問問蘇和有沒有什麽別的想吃的,她叫人去鎮子上趕集采買的時候,帶一些迴來。頓沙一一記下,阿祖才準備原路返迴。路崢禮貌送她到門口,主人姿態一般道:“不送。”希澤莎瞥了眼這高大的小夥,越發覺得第一眼是看走眼了。分明見到路崢第一麵時,阿祖沒覺得這人有現在這般討厭。果然,外地人都是一樣的。頓沙目送阿祖被她的小女兒攙著離開,確認耳背的阿祖已經走的足夠遠,應當聽不清他在背地裏講什麽後,才惴惴不安地看向麗龍主的搭襟。“路教授,剛剛那些話”可都不是他的本意啊。頓沙其實希望蘇和能跟路崢維持一種穩定和諧的關係,哪怕這份關係並不是愛。因為蘇和太孤獨了。受阿圖盧傳說的影響,麗龍人的愛情觀亙古如此,幾乎所有人都在追求片刻赤誠至極的真心,認為那一刻遠比永恆甚至永遠的陪伴重要的多。但頓沙覺得,這種觀點對於他們自小孤零零,沒有親人,也沒有兄弟姐妹的麗龍主來說,這不適用。路崢是蘇和第一段親密的緣分,是能夠成為家人的存在。等到頭一次嚐到蜂蜜的麗龍主小熊品味出這獨特又香甜的味道,肯定就不會願意鬆手了,放棄這些對他來說,是痛苦至極的。頓沙情願路崢待久些,再久些。就算不處搭襟關係了,也要和蘇和成為常聯係的家人,叫麗龍主別再可憐巴巴地無依無靠。“我不在意,沒關係。”路教授搖頭道。“啊,您不在意啊?”果然是教授,就是大度。“嗯。”路教授臉不紅心不跳,“不過,你們這裏的習俗一直是一方離開就默認分手?”簡直荒唐,如果這樣,那這世上就沒有異地戀的情侶了。“按理來說是的。”麗龍人對於分居的概念隻局限於住在同一片林子裏。搭襟關係,雖然不常有同吃同住在一個屋簷下的,但是也絕沒有天南海北各一方的,那不是勞燕分飛嗎?“您要走,是要迴到您的城市,那離得也太遠了。”麗龍人總覺得,距離太遠的感情不長久,不單單是愛情,還有親情、友情,都經受不起距離的考驗。畢竟在過去時,相隔兩地,路途遙遠 聯係方式稀少,再深厚的感情,隨著十天、幾十天、幾個月、幾年的不複相見,逐漸消失也是必然的。可能是終生不見,可能是再見時已經物是人非,觸摸不到彼此的時間裏,當初再轟轟烈烈的情分也會因此變得麵目全非。所以麗龍人才更看重相守的時時刻刻。聽了頓沙的解釋,路崢更不把這點小事放在心上。就算他要迴的地方在南極又怎樣,現在科技如此發達,出行這樣方便,不過就是坐坐飛機再坐坐火車的事。路崢是大學老師,大學生有的假期他都有,已經是假期最多最長的一種固定職業。如果不參加考察、教研、研討會,他可以自由支配時間,天南海北隨心所欲的飛。倘若蘇和不願意離開這裏,他也可以像從前那位前輩一樣,每到過節放假就到麗龍來,隻要蘇和還想要他這個搭襟,隻要他們有幸相愛。同樣,現在網絡已經發達到了一定地步,再不濟,路崢還能把他的‘按鍵老人機’換成可以視頻的智能機。麗龍,也是有信號網絡的。“路教授,我們這邊的婚俗實在特殊……”頓沙長歎一聲,希望路崢多擔待。“沒關係。”一瞬間腦子裏已經模擬許多可能,做出無數個決斷的路崢照樣底氣十足,“我們家的婚俗也很獨特。”“是嗎?您也是少數民族嗎?”“不是,但我們家比較落伍且陳舊,”路崢腿長,步子大,比頓沙更快上了木樓,“在我們家,隻要是談了戀愛並相愛,就要結婚,也沒有離婚一說。”這也不是一種傳統,或許隻是路家的人都運氣好,這麽多輩下來,竟然沒有一對怨侶。倒是叫路崢從小就看到了不少愛情模範,因而對愛情有點不切實際的幻想。但這種時候,路崢就不會提起自己母親的家族了。因為對比之下,薄家幾乎都是典型的商業聯姻,除卻薄桉雷厲風行地選擇了路父這個隻知道研究民俗的呆子,婚姻尚且真心且幸福,其餘的,不提也罷。“啊”這麽死板的婚俗,頓沙也是第一次聽說,“那要是結婚不幸可怎麽辦?”“自己選的怎麽會不幸?”不幸,多是因為人在後悔。路崢從不做會後悔的選擇。推開木樓的門,麗龍主正乖巧地跪在地上的蒲團前,看樣子是怕阿祖叫人上來突擊檢查他有沒有在好好做晨禮,供奉阿圖盧。麗龍主倒是有心去開窗子偷聽,但他還記得自己是個該腰疼屁股疼,行動不便的。加上對於阿祖天然的尊重和忌憚,以及深知自己現在是在欺騙一直以來善待自己的老人,他還是有點沒膽子去聽一聽阿祖到底在和他搭襟說什麽。隻能向阿圖盧祈禱,別叫路崢露餡或是被看穿,一切順順利利地瞞過去。神龕裏的阿圖盧神像如果真的在天有靈,對蘇和的祈禱也隻有無奈。這孩子這時候倒是忘了,麗龍人最不能在阿圖盧麵前撒謊,那是不誠,也會不幸。因謊言而帶來的一切,最終都會消失。“你迴來了!”麗龍主發現是搭襟迴來了,當即拋下了神龕裏的阿圖盧,一溜煙蹦到了路崢跟前。見頓沙在旁邊,還不忘故作嬌弱的捶了捶自己的腰,怯生生問:“阿祖,和你說什麽了呢?”頓沙原本想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訴蘇和,他本來就是這樣心直口快的人,無論是在阿祖麵前,還是在麗龍主這邊,都不會刻意瞞著什麽,隻要對方問起,他就一定會原原本本說出來。不過路崢卻不想叫蘇和知道這件事,率先打斷了頓沙的話:“沒有講什麽,隻是讓你好好休息,有什麽想吃的、想要的,就說,都會給你弄來。”想吃的,阿祖都會叫頓沙給弄來。想要的,是路教授自己加的,不過如果蘇和想要什麽,他也有辦法弄來,哪怕是天上的星星。麗龍主倒是沒什麽想要的,他也有點不相信剛剛路崢在外麵那麽久,隻是說了這些無關痛癢的事情,於是忙不迭地往搭襟胳膊上一掛,“沒有什麽想要的,也不想吃什麽,你和我進屋,我有話跟你說。”路教授的胳膊也是粗壯的,之前擁抱的時候,麗龍主就感受過了,但現在,他也沒工夫貪心地多摸兩下,感受地更具體些了。他就隻想讓頓沙快點有眼力見地出去。從前麗龍主是不會這麽覺得頓沙礙眼的,畢竟這是他唯一作伴的夥計。但現在,有了路崢這個背負著共同秘密的螞蚱,麗龍主隻好對不起頓沙。頓沙知情識趣,確認了蘇和不想吃零食、糖果又或者什麽林子裏沒有的新鮮水果,就自己出去了。他還得迴去給阿姆們講一聲,最近不要再給麗龍主做酸辣的重口味食物。麗龍主剛開門的身子,不適合吃這些,辣屁股。“快去歇著吧,我先迴家一趟,麻煩路教授在這裏陪著了。”路崢其實也想迴卡旭家去,他身上的襯衣沒洗幹淨,路教授注重儀表,以往是絕對不會穿有汙漬和瑕疵的衣服示人。但現在,以路崢對這小小部落的了解,或許他和蘇和的‘逸聞’已經傳的是人盡皆知了。與其這時候迴去,麵對兩個‘十萬個為什麽’的學生和吉木把自己搞的焦頭爛額,留在蘇和這裏,是個不錯的選擇。於是頓沙走後,路崢就跟蘇和進了小屋。兩人再次像昨晚共商大計時一般,圍坐在小桌前。“阿祖真的什麽都沒跟你說嗎?你們在外麵留了那麽久,我不信。”麗龍主不是那麽好騙的,雖然,他試圖從路崢的臉上看出什麽端倪這件事失敗的很徹底。“真的沒有什麽,她隻是關心你,加上我不會麗龍的方言,要頓沙在旁邊翻譯,費了點功夫,才這麽晚迴來。”被阿祖‘刁難’的事情,路崢明顯該向蘇和‘吐苦水’,但路教授覺得沒必要,畢竟這位小神子也不比那阿祖好到哪裏去。阿祖是提醒他記得走別想留在這耽誤蘇和。麗龍主是他走時還要高高興興扯大旗歡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