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誰在玩雙陸呀,我瞧著玩的很是不錯。”薑從清幾步走到於霆身前,捏了那玲瓏骰子把玩,看似隨口地問道。


    於霆哪知他別有用心,張口便道:“是我二姐和三表姐。”


    薑從清一聽他說三表姐,精神一震,知道說的是程默意,笑眯著眼睛,又問道:“你三表姐方才讓我評一評她做的畫,不曉得是哪一幅呢!”


    他說完,緊盯了於霆看,於霆自然察覺不到,伸手指了中間一副山水潑墨的,道:“就是那幅,三表姐年前作的,先生還誇了好幾句呢,都沒誇我……”


    薑從清達到了目的,心花怒放,摸了摸於霆的小腦袋,順口誇了他一句:“我瞧見你畫的了。你這個年紀,能畫成那般,已然不錯了。”


    他笑著說完,大步便走到了於霆指的山水畫前,一眼就瞧見了層巒疊嶂下,“程默意”三個字。


    “原來是意……意……”薑從清喃喃自語,將這一字反複念了,印在心上。


    學堂裏當然不能吃東西了,修先生再是不拘俗禮,也不能這般隨意。因而他們幾人,俱都跑到了於霽和於霆住的院子裏耍玩起來。


    於小靈跑前跑後得指揮著,見徐泮幾個過來了,連忙嚷道:“別光看著不動手,快去拿了帳幔將廊下圍起來,羊腿總不好在屋裏烤。”


    她這話說著,正好朝了徐泮,徐泮見她毫不客氣地指使自己,心裏反而似大熱天喝了杯涼茶一般熨帖,口中答著好,大步就邁了出去。


    於小靈正在和一箱子帳幔撕掠不清,這帳幔用了厚繭綢料子縫製的,就是為了他們寒冬臘月在外邊耍玩做的。


    徐泮幾步過來了,於小靈便直接將那帳幔的一頭塞到他手中,頭也不抬便道:“你將它俱都扯出來,我瞧瞧怎麽圍上好。”


    徐泮俱都照著她的話做了,薑從清一看此處活計有人做了,便奔著屋裏去了,程默意正在屋裏忙活鍋子呢。


    帳幔一寸一寸地扯了出來,徐泮還沒跟這般多的料子打過交道,當下便有些找不清頭腦,抱在懷裏裹成一團,甚是好笑。


    於小靈見狀又笑又搖頭:“你不必抱得這般結實,快讓我瞧瞧頭尾在哪。”


    徐泮被她指揮的團團轉,兩人手忙腳亂地扯白清楚帳幔,終於要往廊下圍了。


    於小靈這個個頭,在同齡的姑娘裏,也是偏下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怎地迴事,明明程氏和於清楊都算得高挑,怎麽到了她這裏,就成小矮子了呢。


    程氏也幫她找原因,最後找來找去,找到了她外祖母吳氏身上,吳氏白白胖胖地個頭不高,似個剛出鍋的白麵饅頭一般惹人喜愛。


    於小靈很是慶幸自己瘦了下來,不然這樣的體態年齡大了,倒是顯得慈祥,可年紀輕,卻不大俊俏了。世人還是以勻稱為美。


    當下,於小靈腳抬得老高,能夠的的地方也是有限,徐泮不用她說,便低聲說道:“給我吧。”


    於小靈連忙遞給了他,不過她卻不走,跟他指這廊下的雕花,說道道:“就係在那蝙蝠的翅膀下邊。”


    徐泮抬手就夠到了,帳幔一扯開,就被這妖風唿地一下裹了起來,下邊緣也順勢而起,嗖地一聲,抽到了於小靈的右手上。


    於小靈瞬間感覺到了火辣辣的痛意,立即倒抽了一口冷氣,抬起手來看去。手背慘白一片,不過一息又開始泛紅了。


    徐泮沒想到竟出了狀況,撲通一下跳了下來,眼睛一下就瞧見了於小靈紅彤彤的手背,他眉頭瞬間皺了起來,英眉倒豎,問道:“怎麽抽到手了?”


    迴答他的,是又一股強勁的寒風,夾帶著刺骨的涼意和飄飛的雪花,揚起那帳幔邊緣,又朝於小靈抽了過來。


    於小靈低著頭沒有瞧見,隻覺得頭上黑影掠過,再抬頭上看,竟是徐泮忽的抬起手來,擋下了什麽。


    “此處風太大,快進屋去吧,剩下的我來做便是。”徐泮沉聲道,眼睛盯著於小靈紅腫起來的手背,心裏突然變得又酸又緊。


    於小靈點了點頭,覺得自己這般恐怕也幫不上什麽忙了,便從善如流地迴了屋中。迴頭瞧見徐泮一人出了屋子,頂著寒風與那帳幔撕扯,高聲喊了於霽:“哥哥,你去幫一下世子。”


    話音傳到廂房的雕花廊下,徐泮的眼角眉梢泛起了點點喜意。


    一群人忙活了大半天,得虧灶上的人也跑過來幫忙,才能好好吃上飯,似他們這般從小錦衣玉食長大的,說什麽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其實披荊斬棘,困難重重。


    一群人裏做的最好的,反而是身份地位最高的忠勤伯世子徐泮了。


    於霆撒了些白鹽,將一整塊羊肉塞進嘴裏,大口嚼了,問他:“世子,你烤的羊肉怎地這般好吃?”


    徐泮低聲笑了一句,薑從清已是替他答道:“他們家的規矩,男孩子要扔到軍營裏曆練的。”


    徐泮點點頭,確實是這麽個情形,剛想再補上一句什麽,就見於霆正撕扯一塊,一口塞不進嘴裏的大肉,撕扯得太過用力,手一滑,小胳膊肘,就搗到了於小靈傷了的右手上。


    “小心!”他急急道。


    不過於霆的小胳膊也不會因為他這一句就停下來,於小靈也不會因此就瞬間躲開。


    “哎呦!”於小靈疼地叫了一聲,清秀的眉眼皺成了一團。一下疼過,她緩了過來,便伸手左手拍打於霆:“你可真是!給我小心點!”


    她說著,還笑了,一副心裏完全不和幼弟計較的模樣。


    可徐泮看著,心中卻一抽一抽的。他很詫異,自己到底是上過戰場的人,從小到大,大傷小傷不斷,怎地一個手背上的紅印子,就讓他記掛心間了呢?


    他想起兒時,母親看著他舞刀弄槍,受了傷時的樣子了。


    彼時,母親紅著眼眶摟他在懷裏,嘴上斥責了父親,手上卻輕柔地替他上藥包紮。


    他舍不得父母爭吵,說道:“娘,孩兒不疼的。”


    一句話,反而催落了母親的眼淚。


    那時候他知道,母親滿心滿眼都是他,是疼他,是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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