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目視著李青離開的方向,怔怔出神……


    許久,


    “擺駕迴宮。”


    …


    乾清宮。


    朱厚熜孜孜不倦地翻閱道經,興致勃勃,心情愉悅。


    與他形成強烈反差的是黃錦,往那兒一站,滿臉的傷感失落。


    起初,朱厚熜假裝沒瞧見,可時間一長,終究不忍心,停下動作問:“不開心啊?”


    黃錦點點頭。


    朱厚熜一時無言。


    思忖良久,輕歎道:“他不能再留在京師了,走了也好,群臣輕鬆,朕輕鬆,他也輕鬆。”


    “可之前迫切希望他迴來的,也是皇上啊。”黃錦忍不住說。


    朱厚熜無可辯駁,苦笑道:“那朕給你道個歉,可好?”


    “不不,奴婢不是這個意思……”黃錦連連搖頭。


    “好啦,都過去了,過不幾日朕就要北巡了,這一路下來,最起碼也得好幾個月,年前估計都迴不來了……”朱厚熜輕笑道,“朕都要走了,還給朕臉色看啊?”


    “奴婢哪敢啊。”黃錦悻悻解釋,“奴婢沒生皇上的氣,奴婢隻是……難過。”


    朱厚熜溫和道:“可以生朕的氣,卻不能難過。”


    黃錦撓撓頭,不知如何作答,隻得主動岔開話題。


    “皇上這次北巡,不帶奴婢一起嗎?”


    “都中秋了,再往後漠北更是天寒地凍,又不是去享福的,你去幹嘛?”朱厚熜笑著說道,“陸炳去了地方,京師若沒有你坐鎮,朕哪裏放心?”


    黃錦不由緊張起來,“皇上,奴婢哪有這個本事啊?”


    “不用你如何,如實記錄京中動向,呈送給朕就好。”朱厚熜道,“東廠轄製錦衣衛,東廠提督太監又是司禮監首席秉筆,也歸屬你管轄,好歹是司禮監掌印,別太小瞧自己了。”


    沉吟了下,補充道:“記著,朕不在的日子,太子飲食方麵……你親自試菜。”


    “是!”黃錦重重點頭,“皇上放心……”


    突然想到了什麽,黃錦驚道,“皇上,您是擔心有人欲對太子……”


    “想多了!”朱厚熜斷然搖頭,苦歎道,“太子不會有任何意外,朕有意外,太子都不會有。太祖、太宗時期就不說了,哪怕寬仁的仁宗、宣宗兩朝,文官都稱得上溫馴。唯獨到了正統朝,文官才真正起勢,造就了三楊秉政的局麵,致使皇權失勢,說到底,文官就是占了‘主少’的便宜。”


    “那皇上為何還……”黃錦忽然明悟,“皇上是怕有人對奴婢不利?”


    朱厚熜說道:“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無論是早前的王振,亦或汪直,還是之後的劉瑾、張永,於文官而言,你都比他們強太多了,對文官來說,司禮監掌印換人的風險還是蠻大的,如此,隻為將這極小風險也扼殺掉。”


    “皇上……”黃錦感動又驚悚,訥訥道,“權力場真有這麽……髒嗎?”


    朱厚熜幽幽道:“古往今來,都是如此。權力是爭來的,是搶來的,來之非常不易,誰會把手裏的權力予人?”


    “李青就不這樣。”黃錦悶悶說。


    “是這樣,可他不一樣,他若隻有百年人生,他若有妻有子,你說他會不會為了兒孫錦衣玉食,選擇與主流和光同塵?”朱厚熜問。


    黃錦想了想,“可能會,也可能不會。”


    朱厚熜好笑頷首,“這話……中肯的。”


    黃錦不好意思的笑笑,遲疑道:“皇上,奴婢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你說。”


    “奴婢覺著……言官說話雖難聽,可並非純粹是為限製皇上。”


    朱厚熜苦笑又無奈,問道:“還是因為英宗對吧?”


    黃錦沒吭聲。


    朱厚熜無奈道:“都拿英宗說事兒,可英宗可沒這些人說的那般不堪。英宗親政之後,搞臭楊士奇,弄走楊溥……若不是楊榮死了,定也免不了灰頭土臉,還有往軍隊派遣鎮守太監,麓川之戰……樁樁件件,都證明了英宗的能力,以及戰略。”


    頓了頓,“朕不否認,這其中李青居功至偉,可英宗的決策才是最關鍵的,是,英宗親征吃了大虧,可那一戰,大明卻沒吃大虧,且還因禍得福地將草原進一步打散了。”


    朱厚熜淡淡說道:“英宗一朝,可不隻有親征那一戰,你可有聽那些文官說過麓川之戰?”


    “這個……”黃錦訕訕搖頭。


    “麓川之戰,諸夷震怖!至今那一帶的藩屬國都溫馴至極,知道嗎,正統朝前期,大明朝廷曾一度停了海上貿易……這其中的蠅營狗苟,又怎是一個‘髒’字能夠表述?”朱厚熜淡然道,“之所以能再度重啟,多虧了麓川之戰撕開了口子……”


    朱厚熜冷哼:“張口閉口英宗親征,不外乎是想以偏概全,以達到徹底否決正統一朝的戰事,進而讓大明後繼之君再不敢親征,乃至不敢發動戰爭,繼而逐漸蠶食軍權,這點,早在洪武三十一年之後的那段時間,就初步體現了。”


    黃錦哪裏知道這其中的門道?就隻剩撓頭了。


    “與你說這些,不是讓你如何對付他們,隻是讓你明白,文官的話不能全信,防著點。”


    “哎,奴婢記住了。”


    黃錦點點頭,然後似是想說什麽,又忍住了。


    “是不是在想,既然文官不可靠,為何不將話語權交給武將?”朱厚熜好笑問。


    黃錦歎服道:“皇上真是太英明了。”


    “交給武將更危險!”朱厚熜輕歎道,“大明無戰事,武將卻掌權,那麽大明就不可能無戰事。懂嗎?”


    “太祖、太宗那個時期較為特殊,不能生搬硬套,時局也不允許再搞什麽以武抑文了。而且,相比野蠻又純粹的暴力,蠅營狗苟也好,勾心鬥角也罷,都更能接受,對所有人來說,都是如此!”


    “奴婢好像……有點明白了。”黃錦懵懵懂懂的說。


    “嗬嗬……好歹也是司禮監掌印,可不能一點政治不懂。”朱厚熜笑了笑,“好朋友剛走,難免傷感失落,學一些東西充實自己,不失為一個兩全其美的方式。”


    黃錦怔怔點頭。


    “好了,朕出去走走,你就在這看書吧。”朱厚熜指了指書架,“朕的書單可都是精品。”


    “……是。”黃錦有些頭大,卻不好拒絕皇上的好心。


    ~


    朱厚熜去後宮溜達了一圈兒,看望了母後,逗弄了兒子,又與寵妃體味了床笫之歡……


    等他迴來時,黃錦已經趴在書桌上睡熟了,口水打濕了書封,唿嚕震天響,惹得朱厚熜一陣無語。


    搖了搖頭,朱厚熜就著唿嚕聲再次研讀道經……


    日暮時分,


    黃錦幽幽醒來,見皇上不知何時迴來了,且正在一臉玩味的看著他,不禁胖臉一熱。


    “皇上,您是知道奴婢的,一讀書就犯困。”


    “你呀……”朱厚熜無力吐槽,“不想學就不學了,多長個心眼也就是了,別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


    “哎,奴婢記住了,絕不再偏聽偏信了。”黃錦保證。


    “嗯。”朱厚熜收迴目光,繼續翻閱道經……


    黃錦知道修仙長生是騙局,見主子這般用功,心中頗不是滋味兒,加之自己又無聊,便沒話找話:


    “皇上,這次北巡真不會打起來嗎?”


    “不會。”


    “會成功嗎?”


    “這麽大的事哪能輕易成功?”朱厚熜頭也不抬的說,“這次,不過是施恩之前的威懾罷了,充其量算是前菜,正餐還早呢。”


    “這樣啊……”黃錦點點頭,又問,“草原的部落首領,會不會拿了好處不辦事啊?”


    “朕親自操刀,又豈會出現這種情況?”朱厚熜傲然一笑,又翻了頁道經,才懶懶續上,道,


    “當權者有決策權,可決策卻不是一言堂,連朕這個大明皇帝都無法完全憑心意做事,他們又豈能免俗?


    對部落首領,以天威壓之;對首領之下大將,以天恩惠之;對普通牧民,以仁政化之;如此,部落首領便不得不為之。


    朕說的威懾,可不隻是武力上的威懾,更多是心理上的威懾;攻城為下,攻心為上,以敵心攻敵心,乃上上之選。”


    頓了頓,“等到那些個部落首領焦頭爛額之時,再適當施恩,便不會出現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情況了。”


    黃錦愕然半晌,由衷道:“皇上,您真是太聖明了。”


    “嗬嗬……”朱厚熜嘴角勾起,愉悅的謙虛道,“這不算什麽。”


    黃錦開心道:“這麽說,收迴草原不會有任何意外了?”


    朱厚熜自得一笑:“你以為李青為何走的那般幹脆?還不是因為他知道朕的本事,哼哼……”


    清了清嗓子,朱厚熜又道,“不過啊,你也別太樂觀了,這件事注定不是一朝一夕之功,這可比普及教育還要費時、費力。”


    頓了下,補充:“還費錢!”


    黃錦奉承道:“隻要皇上想做的事,就一定能做成!”


    “嗯,這話中聽!”朱厚熜緩緩合上道經,目光好似要穿透窗紙看向殿外,皇宮之外,京師之外,喃喃自語,“不會讓他迴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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