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當山。


    經過長達一年的考察,人選逐漸從一百三十二人,減少到一百人,再減少到八十,再減少到五十……最終,李青隻選了三十六人。


    事關重大,寧缺毋濫。


    李青不想,也不敢冒風險,隻能謹慎謹慎再謹慎。


    年長不過三十五,年少二十出頭,都處於精力充沛的年紀,體魄素質亦是遠超常人,性格沉靜內斂、得失心淡薄。


    哪怕麵對李青這個大師兄,也沒有太多的狂熱。


    靜室,


    數十人聚集於此,個個眸正神清,略帶好奇的看向掌門、大師兄。


    二人對視一眼。


    “還是我來說吧。”


    李青看向一眾師弟,說道:“想來你們多少也能感覺到,這一年來我對你們格外關照。”


    眾人緩緩點頭,仍不明就裏。


    李青解釋道:“我這樣做自然是有原因的。我輩道士,從不隻是獨善其身,今大明繁榮昌盛,然,一片大好的表麵下,卻伴隨著禍患。此番,我欲帶你們下山匡扶正義……”


    頓了下,“當然了,下山與否在你們,諸位師弟遵從本心即可。”


    言罷,李青不再多說。


    掌門開口道:“萬不可勉強,下山不是享福去的,大師兄也不會一直與你們一起,想下山的上前一步,想留下的,待在原地即可。”


    眾人麵麵相覷,一時難以消化。


    李青也不急,隻小口抿著白茶,神色平靜溫和……


    事實證明,李青眼光不錯,三十六人中無一人留在原地,皆踏前一步。


    李青肅然道:“都再想想,莫一時衝動。”


    良久,


    仍無人動作。


    李青籲了口氣,放下茶杯,說道:“接下來……你們可能會感到匪夷所思,不要喧嘩,事後,也不可泄露其他師弟。”


    眾人輕輕點頭,不知所以。


    李青不再廢話,抬起手,一一取下偽裝……


    茫然,愕然,悚然……


    隨著李青動作,一眾師弟的麵容上,種種神情一一變幻,精彩至極。


    最終,化作震驚。


    一個個睜大眼,臉上寫滿了不可思議、難以理解,吸氣聲此起彼伏,若非有言在先,饒是以他們的心境,也要驚唿出聲了。


    李青恢複真容,說道:“這就是你們大師兄的真實模樣。”


    眾人一時無言。


    對此,李青並不意外,隻是問:“怎麽,不相信我是你們大師兄了?”


    如何不信?


    武當山的主道觀中,真武大帝法身之下,張祖師法身旁邊,就是武當大師兄的塑像。


    與時下的大師兄雖有出入,可整體輪廓並無二致。


    可正因相信,才更為震驚。


    都知道大師兄長壽,早在玉真掌門那會兒,大師兄就來過武當,為武當揚名……


    可這都多少年過去了?


    大師兄長壽他們完全能夠接受,畢竟,作為張祖師的唯一嫡傳弟子,不長壽才奇怪。


    可……


    這也太離譜了吧?


    不僅長壽,且還不老?


    張祖師都沒這能耐……


    終於,有人忍不住開口問:“大師兄,您,您已超越了張祖師,青出於藍了?”


    李青:“……”


    解釋起來屬實麻煩,穿越這個感慨又太過抽象,小師弟們也未必聽得懂,李青便做了個最省事兒的選擇。


    ——將錯就錯!


    “可以這麽說。”李青頷首。


    “嘶……!”


    靜室溫度再次上升,還沒出正月,便已有了陽春三月的感覺。


    李青心平氣和的等著一眾師弟心平氣和……


    許久,


    見基本都平複了激蕩心情,李青這才道:“都迴去準備吧,過些時日,咱們下山。”


    頓了頓,“這期間也好好想想,若改變了主意,與我說一聲便是,不妨事的,前提是不要將今日之事泄露出去。”


    “是。”


    一眾師弟陸續走出靜室……


    不多時,靜室便重新恢複清靜。


    “大師兄,人數雖少,可終究犯了皇帝忌諱,真的……無事嗎?”事到臨頭,掌門還是有些不放心。


    李青微笑道:“放心吧,我從不做無把握之事。”


    掌門輕輕一歎:“山下不比山上,花花世界,難保不會讓人沉淪,師兄你可要多加注意,莫讓師弟們走上歧途。”


    “這確是個問題,我會好好加以引導。”李青深唿吸一口氣,道,“接下來的一年,我隻做這件事。”


    “嗯,師兄心中有數便好。”掌門幽幽一歎,“下次師兄來武當,不知要何年何月,人有旦夕禍福,我這把年紀,我都不確定還有多少時間,不如趁師兄還沒走,尋摸一個掌門繼承人吧?”


    李青默然。


    “我少來武當,對一眾師弟的了解,遠不如你,還是你來選吧。”


    掌門沉吟了下,“不若這樣,師弟來挑,師兄把關?”


    “嗯…,也好。”


    …


    二月二。


    龍抬頭,道士下山……


    李青沒急著上來就開始懲惡揚善,隻是帶他們遊走大明山水,體味人間百態。


    可以說什麽也沒做,就隻是讓他們漸漸融入塵囂。


    時光流逝,李青一點不急,以修心為主。


    春暖,夏炎,秋涼,冬寒……


    李青帶他們錦衣玉食,帶他們風餐露宿,帶他們港口賣苦力,帶他們蘇杭賞繁華……


    一邊讓紅塵中的酸甜苦辣鹹,不斷衝擊他們的心境,一邊幫他們穩固心境……


    李青要做的事,對個人素質要求太高了。


    唯有吃過苦,享過福,千般磨礪之後,仍能堅持初心;他才能放心使用這支武裝力量。


    光享福會讓人墮落,光吃苦會讓人經不起誘惑,二者皆會讓人麻木、沉淪,唯有保持一顆鮮活的心,才能波瀾不驚,才能始終堅守。


    …


    ~


    嘉靖十六年了。


    關於李青的消息,還是丁點沒有,朱厚熜愈發暴躁。


    年前,他讓陸炳去金陵,跟永青侯打探李青消息,結果……


    李青去哪兒了,在做什麽,什麽時候迴朝……一問三不知。


    朱厚熜愈發沒底,整日問黃錦,求心理安慰。


    然,黃錦卻一點也不會安慰人,讓他火大……


    “這是在挑戰朕的底線嗎?”


    乾清宮,朱厚熜又發火了。


    黃錦一聲不吭,被坑了太多次的他長了記性,並總結出了經驗。


    多說多錯,少說少錯,不說不錯,不錯不錯……黃錦暗暗警醒自己,堅決不開口。


    “咳咳。”


    “……”


    “咳咳咳咳!!”


    “……”


    “說話!!”


    “皇上,您叫我?”黃錦都學會裝傻充愣了,小眼睛充滿疑惑。


    朱厚熜怒道:“這裏還有別人嗎?”


    黃錦深吸一口氣,如竹筒倒豆子似的說:“李國師會迴來的,一定會迴來的,皇上你放寬心,不是不到,時候未到,時候一到,國師必到!”


    一口氣說完,黃錦又進入沉默狀態。


    耷拉著大腦袋,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好大一隻,不動如山。


    這模樣……


    沒有陸炳的沉穩恭肅,隻有滑稽。


    朱厚熜愕然半晌,沒由來的……很是難受。


    “連你也對朕不耐煩了嗎?”


    聞言,黃錦再沒辦法裝死,忙搖著大腦袋:“沒有沒有,皇上您多心了,奴婢,奴婢真沒有這個意思,隻是……”


    他苦歎道:“李國師是什麽人,皇上您比奴婢了解,這個……奴婢也做不了主啊。”


    朱厚熜默然,苦澀。


    “是啊,連朕都無法拿他如何,你……唉,朕不該為難你。”


    見狀,黃錦也跟著難過起來,比主子找茬還難過。


    “皇上,他一定會迴來的。”黃錦安慰道,“李國師或許會遲到,但一定不會缺席。”


    頓了頓,“這不是還沒到時間嘛,這才剛吃了元宵,再等等看,待到春末夏初,他興許就迴來了。”


    “幾年都等了,不差這幾個月。”黃錦說,“李國師人品一般,卻心懷家國,不會撇下皇上不管的,這一點,您當也知道。”


    朱厚熜苦笑道:“朕若如弘治、正德那般,他自然放不下心,可朕這般優秀,做的這般好,他來與不來,又有何打緊?”


    “……”黃錦撓撓頭,發現怎麽說好像都是錯的,還是不錯不錯吧。


    “人常說,會哭的孩子有糖吃。這話不假啊……”朱厚熜自憐自傷起來。


    黃錦不知該如何安慰。


    “黃錦。”


    “奴婢在呢。”黃錦走上前。


    “你說,他要是真不來了,朕該如何是好?”聰明絕頂的朱厚熜,望著蠢笨憨直的黃錦,臉上寫滿了無助。


    黃錦腦子一熱,說道:“奴婢也會煉丹!”


    “……”


    你煉丹?你敢煉,我也不敢吃啊……朱厚熜好氣又好笑,不過,心裏卻是暖暖的。


    至少,還有黃錦。


    黃錦永遠不會離他而去。


    朱厚熜的孤獨感減輕許多。


    “去,烤塊宣德薯吃吃。”


    “哎,好。”黃錦喜滋滋道,“這個奴婢在行,比煉丹簡單多了。”


    朱厚熜斜睨著他,哼道,“你也知道煉丹難啊?”


    “呃嗬嗬……”黃錦幹笑連連,“奴婢這就去。”


    他一走,空曠的大殿又隻剩朱厚熜一人了,連火爐都不溫熱了。


    朱厚熜緊了緊常服,還是感到冷。


    “唉……難道朕做的還不夠好嗎?”


    朱厚熜自言自語,自憐自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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