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不可?”


    “因為……”李青差點一禿嚕給說漏嘴,連忙補救,“大局不穩,若皇上親征,朝局該當如何?”


    曆史上如何李青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是,就眼下這情況,朱祁鎮敢親征,絕逼被‘安排’。


    因為朱祁鎮得罪的不止是文臣,還有武將,京軍尚在掌握,可邊軍不一樣,山高皇帝遠,加上前些年小皇帝不問朝事,幾乎沒有威懾力;


    用屁股想,也知道他們貪墨斂財的事情,絕對沒少幹,朱祁鎮雖然沒查,但他們豈會不心虛。


    當然,主要矛盾還是海上貿易。


    在這種情況下,若朱祁鎮大搖大擺地去親征,文臣武將一聯手,賣個皇帝也不是不能做到。


    “皇上,在沒有絕對把握之前……不,你不能親征。”李青幹脆把話說死。


    他真是怕了這個。


    朱祁鎮很不爽,皺眉道:“怎麽,在先生眼裏,朕就那般無用?”


    “非也,皇上乃英主,臣不是這個意思。”


    “你就是這個意思。”朱祁鎮哼道,“朕知道,其實你也拿朕當小孩子。”


    “臣不敢!”


    “罷了罷了。”朱祁鎮淡淡道,“朕沒生氣,畢竟…朕都習慣了。”


    他滿臉失望,“本以為你與常人不同,現在看…唉,朕知先生,先生卻不知朕啊!”


    李青見他一臉受傷,訕訕道:“皇上,現在的情況是文臣武將幾乎都得罪了,遠的不說,就拿朝堂來說吧,反對你的大臣可不都是文臣啊,其中不乏武將,隻是他們不善言辭罷了;


    甚至勳貴也是如此,朝局如此,皇上焉能輕離中樞?”


    “那好,就等朝局穩定後吧。”朱祁鎮倒沒意氣用事,他還是顧全大局的。


    但李青卻不想他親征,現在不想,以後也不想,他還是想把路堵死。


    “皇上可願聽臣一言?”


    “你說。”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李青道,“如今朝廷接管了與日本的貿易往來,同時重開銀礦,過些年還要重開西洋貿易;


    且不論其他,單是朝中的這些個官兒,他們心裏能痛快嗎?”


    “你是說,朕若親征,他們敢公然造反?”朱祁鎮問。


    李青點頭:“他們明麵上不敢,暗地裏當然敢。”


    “他們敢?”


    李青無奈道:“他們若不敢,福.建江浙又豈會亂。”


    朱祁鎮啞口無言,但他不服,“難道朕之一生,都要像隻金絲雀,待在這皇宮大內,不能離開一步?”


    “當然不是。”李青搖頭,“皇上若有閑暇,可微服私訪,近距離體驗京郊百姓的生活……”


    “還是說,朕不能離開京師了。”朱祁鎮問。


    李青不再多言。


    他看的出朱祁鎮很生氣,這個年紀的人最是受不得激,他越勸,小皇帝的逆反心理越大。


    大殿寂靜。


    君臣二人都沉默無言。


    良久,朱祁鎮平複了下心情,率先打破沉寂,“忠言逆耳,朕知先生公忠體國,並無私心,朕豈會聽納不進去直言?”


    “皇上胸襟氣度,可吞萬裏江山,臣佩服。”李青笑著說,端起茶小口抿著。


    朱祁鎮強笑了笑,歎道:“實話實說,朕方才確實很生氣,並非氣先生,而是氣自己無能;


    說到底,還是朕太差勁兒,做不到太祖太宗那般,差點兒拿先生撒氣,是朕的不是。”


    李青連忙放下茶杯,拱手道:“皇上如此說,倒讓臣無地自容了。”


    “哪裏話,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朱祁鎮認真說道,“對旁人,朕萬不會認錯,但先生不同,朕拿先生當絕對心腹,亦當家人,還請先生莫要放在心上,往後該如何,還如何,莫要想言不敢言。”


    “食君之祿為君分憂,臣自當盡忠直言。”知道小皇帝心氣兒不順,李青便也多說了幾句好聽話。


    朱祁鎮到底年輕,又被壓了那麽些年,如今好不容易翻身做主人了,有急於求成的心理並不為過。


    且他想做出一番功績出來,本心是好的,李青理解他。


    朱祁鎮能率先服軟,且主動認錯,已是難能可貴,李青不是小肚雞腸之人。


    氣氛緩和下來,兩人又對可能要發生的事,進行一番探討,擬定了個初步方案。


    李青見差不多了,起身道:“皇上若無其他吩咐,容臣告退。”


    “朕送先生。”


    “皇上留步,公務要緊。”


    “嗯…也是,跟先生朕就不客氣了,先生慢走。”朱祁鎮笑著說。


    待李青走遠,朱祁鎮頹然坐迴椅上,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見。


    他心中很鬱悶,知道李青所言都是實情,也知道李青為了他好,為了大明好,但他就是心氣兒不順。


    “唉…怪不著旁人,隻能怪自己沒本事。”朱祁鎮自嘲笑笑,一口飲盡杯中茶,“來人,讓王振即刻見駕。”


    小黃門上前,囁嚅道:“迴皇上話,王公公做了監軍,隨大軍出發了。”


    “這朕倒忘了。”朱祁鎮自語道,“朕怎麽沒見校場看到他呢?”


    小黃門說道:“王公公說群臣不待見他,擔憂風頭太大會遭人妒恨,也怕皇上難做,就低調一些,在城外候著了,


    他囑咐奴婢,若皇上問及,向皇上稟明。”


    “嗯,知道了。”朱祁鎮揮了揮手,小黃門行了一禮,退出大殿。


    朱祁鎮靠在椅上,仰臉望著殿中央的精美雕飾,心中空落落的,與群臣鬥法的這些日子,他很享受,卻也很孤獨。


    這種孤家寡人的滋味兒,讓他很難受。


    “皇上,是為國事煩憂吧?”


    朱祁鎮心中一暖,起身笑道:“小錢來了。”


    “臣妾原本是想先通稟來著,但殿外的奴婢說皇上心情不好。”錢皇後解釋道,“臣妾見他為難,就自行進來了。”


    “哎?無需解釋。”朱祁鎮拉起她的手,“來,坐下說話。”


    “皇上坐,這些日子皇上辛苦,臣妾給你捏捏肩。”錢皇後反而拉著他坐下,“臣妾整日無事,不累呢。”


    “嗯,好。”


    朱祁鎮重新靠迴椅上,舒服地眯起眼,享受妻子按摩。


    “小錢啊。”朱祁鎮說,“太皇太後、太後的娘家人都封賞了爵位,錢家卻還不曾有過……”


    “皇上切莫如此,臣妾父親已經加了官,要是再進爵,恐有人說閑話。”錢皇後婉拒,“那樣豈能堵悠悠眾口?”


    朱祁鎮笑道:“皇後進宮,娘家加官進爵從太皇太後那兒就開始了,太後父親也是一樣,她們可以,你也可以。”


    “皇上三思,如今群臣…還是不如此為好,再說,臣妾娘家人的生活已是極好,不用再恩賜什麽了。”


    事兒鬧得這麽大,錢皇後又豈會沒有耳聞,她不想丈夫為難。


    “無妨,朕也不賞他們多高的爵位,賜個伯吧。”


    “真不用。”錢皇後拒絕,“皇上若真寵愛臣妾,就什麽也別賞,不然外臣如何看待臣妾,又如何看皇上?”


    “她們倆都能做的事,你為何不能?”朱祁鎮無奈道,“你呀,這樣可是會吃虧的。”


    “老話說,吃虧是福嘛。”錢氏笑笑,繼續為他活絡筋骨。


    朱祁鎮拍拍她的小手,“好了,朕不乏了,你也歇歇。”


    “臣妾不累。”


    “那就幫朕寫一封信。”朱祁鎮道,“朕說,你寫。”


    錢皇後詫異道,“皇上不都是下旨,怎麽會……?”


    “這個人不同,他呀,也算是朕的爺爺了。”


    “啊?”


    ……


    五月初,張輔傳來八百裏加急情報。


    大軍已至福.建境內,禍亂程度並不大,但鬧事地太過分散,可能要多費些時日,大概在中秋前後才能平定。


    朱祁鎮著人八百裏加急迴信,明喻張輔,不用顧忌什麽,該怎麽打,如何打,自己決斷;


    同時,叮囑王振,不得掣張輔的肘,隻管跟著混軍功就好。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這個道理朱祁鎮明白,更何況此人是張輔。


    想要人打贏,打的輕鬆,就得賦予權力。


    六月初,江浙先後傳來軍報,稱倭寇基本平定,隻剩下一些小股倭寇負隅頑抗,但已不成氣候。


    兩省的巡撫、布政使、按察使、指揮使……連名上奏,促請重開海域。


    朱祁鎮邪魅一笑,明喻兩省高官:但凡還有一個倭寇在,海域就不能重開,錦衣衛、東廠番子會暗中監督;


    發現謊報軍情者,無論官職大小,皆以通倭罪論處!


    末了,還加上一句:朕這也是為了江浙的百姓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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