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苑,校場。


    一切準備完畢,就等皇帝露個麵,走個過場。


    本來出兵這樣的大事,朱祁鎮身為皇帝應該早早過來,點兵點將,慷慨陳詞一番,鼓舞士氣。


    奈何朝堂局勢不穩,反對出兵者不在少數,為不再扯皮,朱祁鎮隻能卡著點來。


    朱祁鎮率先走進校場,楊溥等人落後半拍。


    張輔見皇上到來,撩袍單膝跪地,雙手抱拳向上,“臣參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嘩啦啦……’數萬將士手扶長槍,單膝跪地,“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甲胄森明,氣衝雲霄。


    如此鐵血之師,任誰見了不激動,何況朱祁鎮是皇帝,何況他才十六歲。


    “眾將免禮。”朱祁鎮俊麵發紅,因激動語調都有些發顫。


    “謝皇上……!”


    ‘嘩啦啦……’甲胄摩擦聲不絕於耳,數萬將士列隊整齊,氣勢如虹。


    朱祁鎮心懷激蕩,如此王者之師,焉有不勝之理?


    想到太祖、太宗、宣宗的親征經曆,他更是滿心憧憬,率領著這麽一支大軍馳騁戰場,當何其壯哉。


    朱祁鎮想說上兩句激勵士氣的話,但毫無準備再加上心情激動,他竟一時組織不成語言。


    又見群臣跟進來,隻好言簡意賅,朗聲說道:“待平叛後,朕犒賞三軍!”


    “臣謝皇上聖恩。”張輔拱手謝恩。


    “謝皇上聖恩……!”將士異口同聲。


    朱祁鎮笑笑,朝張輔揚了揚下巴。


    張輔會意,翻身上馬,沉聲道:“出發!”


    數萬將士列陣整齊,踏著軍步有序跟上隊伍,校場塵埃滾滾。


    群臣剛進來,便見大軍出發,有心想添堵也做不到了,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大軍離開,還平白吃了一鼻子灰,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晚了,現在說什麽都晚了。


    隻能將事情鬧大!


    近兩刻鍾後,當最後一個士兵離開校場之時,朱祁鎮好似才迴過神兒,看著大軍背影,他心潮澎湃。


    什麽陰謀陽謀,什麽局勢紊亂,什麽文官集團勢大……他統統不在乎了。


    隻要能將如此鐵血之師牢牢掌控,天下豈會大亂?


    他愈發覺得李青目光長遠,打上兩仗狠的很有必要性,也是眼下撥亂反正的不二之選。


    朱祁鎮突然覺得,自己不在江浙興兵,有些軟心腸了。


    大軍終是出發了,但朱祁鎮卻不急著走,他不走,群臣也不好走,一群人就這麽站著。


    許久,朱祁鎮唿出一口鬱氣,“擺駕迴宮。”


    楊溥摸了摸鼻子,他有些尷尬,來的時候他是坐龍輦來的,因此他的轎子並未跟來,東苑雖也在皇城,但離皇宮有一大段距離,他一個七十多的老頭子,哪裏有力氣走迴去。


    真是…有人朝前,不用人朝後……楊溥腹誹一句,厚著臉皮跟同僚拚了個轎。


    倒是苦了抬轎子的轎夫……


    李青騎著毛驢悠哉悠哉,終於,把兵給派出去了。


    兵者,兇器也;卻也是整頓朝綱的利器。


    家門口。


    李青遠遠就看到有錦衣衛在守著,還有一頂轎子,這群人見他迴來,其中兩個錦衣衛立即上前,拱手道:“李大人,皇上交代,讓你即刻進宮見駕。”


    “好,容我將坐騎栓迴家。”


    兩個錦衣衛神色怪異:你管驢叫坐騎?


    皇上跟前的紅人,他們不願得罪,也不敢得罪,點頭道:“還請李大人快些,莫要讓皇上久等。”


    “兩位稍等,我去去就來。”


    李青牽著毛驢迴家,又往馬槽裏放了些新鮮草料,這才出門坐上錦衣衛的轎子,趕往皇宮。


    小皇帝成長了不少,知道避開群臣私下召見,這讓他很欣慰;但小皇帝這種‘好用就可著一個人用’的性子,讓他很不喜歡。


    好歹也學學朱瞻基啊,不知道多勞多得嗎,這工資也該漲漲了吧……李青無奈歎了口氣:這小皇帝人情世故是一點都不懂啊!


    他到現在還是自費上班,想領俸祿得明年了。


    ~


    中殿。


    李青到時,茶水已備好,朱祁鎮的態度值得肯定,但態度又不值錢。


    “皇上喚臣來何事?”


    朱祁鎮抿了口茶,一旁侍候著的人,自覺離開。


    放下茶杯,朱祁鎮這才道:“今日與楊溥一番長談,朕獲益良多,有些疑惑想與先生討教。”


    他將楊溥說的那些問題,詳細闡述了一番,問:“先生以為楊溥所言然否?”


    “很中肯。”李青點頭。


    “那先生可腹有良策?”


    李青沒有正麵迴答,而是道:“若皇上想一勞永逸,鬥敗、鬥垮群臣,從此一言九鼎,令行禁止;那臣是沒有良策的。”


    “啊?”朱祁鎮呆住,有些不能接受,“為什麽?”


    李青認真解釋:“其實,楊溥有句話說的很對,這官場的水永遠不會清,也清不了。”


    聞言,朱祁鎮備受打擊,失落道:“那我們不是白忙活了?”


    “怎麽會是白忙活呢?”李青笑著說,“現在不比之前好很多了嗎?”


    頓了頓,“臣的意思是,君臣之間的鬥爭,不是一年兩年,也不是十年八年,它會伴隨皇上一生,亦或說,他會貫穿整個大明王朝;


    所以,皇上要有耐心,有恆心,有一爭到底決心。”


    李青端起茶杯,吹去水麵上的茶葉,抿了一口,“誠然,官場的水清不了,可若是不去爭,它隻會越來越渾,最終……泥濘不堪;


    皇上禦極這些年,應當深有體會吧?”


    朱祁鎮默然點頭,“正統五年,和宣德五年,差距之大如有雲泥之別。”


    “這就是了,皇上要和他們爭、和他們鬥,才能盡量讓水不那麽渾濁。”李青道,“人性是貪婪的,永遠不知足;


    餓時想吃飽,飽暖思淫欲;溫飽之後想有錢,有了錢又想權……幾時知足過?”


    朱祁鎮道:“他日朕手握大權,若效仿太祖,嚴刑酷法呢?”


    李青搖頭苦笑。


    朱祁鎮道,“先生是不信,朕能做到太祖那樣?”


    “倒也不是。”李青道,“太祖殺的官吏稱得上曆史之最,洪武朝一朝,能任滿致仕還鄉的官員,如鳳毛菱角;


    莫說官員,那些個開國勳貴,甚至被頒發免死鐵券者,犯了事,太祖還不是照殺不誤?”


    李青苦澀道:“可結果呢?問題解決了嗎?


    即便麵對剝皮實草,可貪汙受賄,作惡多端的官員,還不是絡繹不絕,是他們想死嗎?


    不,是控製不住貪婪。”


    朱祁鎮頹然歎了口氣,道:“不說那麽遠的了,還是說說眼下吧!”


    他問:“先生可有良策?”


    李青笑笑:“算不上良策,無非就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可否具體點兒?”


    “麓川若亂,以京軍為主導,衛所兵為主力鎮壓就是,至於暹羅、緬甸,倒也算不上大患,可讓交趾牽製他們”


    “交趾?”朱祁鎮皺眉道,“先生不知,大明現在對交趾幾乎失去掌控了嗎?”


    “交趾的掌權者是前漢王朱高煦對吧?”


    “是他。”


    李青笑道:“這不就行了,他雖說被廢,但到底是太宗親子,皇上修書一封,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我想他不會拒絕。”


    “這怎麽可能?”朱祁鎮搖頭道,“怕是先帝在世,他都不會聽,何況是朕,先生你太想當然了。”


    “不,他會的。”李青篤定道,“他欠先帝的人情。”


    朱祁鎮眉頭一挑,驚疑道:“先生,你知道的有些多啊!”


    “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李青臉不紅,氣不喘,“我是大明的官員,豈會不讀大明的史書,太祖、太宗、仁宗、宣宗的實錄,臣日夜研讀不輟,皇上何須奇怪?”


    頓了頓,“昔日漢王謀反,實錄語焉不詳,臣向於謙於侍郎求證過,因此得知內中詳情。”


    “原來如此。”朱祁鎮微微點頭,“不過朱高煦就是一小人爾,他肯幫忙的可能性幾乎沒有,不能靠他。”


    李青卻道:“左右不過是一封書信的事,又沒什麽損失,萬一呢?


    再者,這不是還沒亂的嘛,趁此機會給他打個招唿,他若不肯,我們也不至於手忙腳亂不是?”


    朱祁鎮歎道:“那就先以先生所言,北方呢?”


    “北方…”李青沉吟許久,才道:“草原有瓦剌牽製,我大明又有堅城利炮,他們攻不進來。”


    “為何,我們不主動出擊?”朱祁鎮道,“太祖把他們打跑,太宗把他們打怕,宣宗親征,所到之處如入無人之境……”


    李青麵色大變:“皇上,萬萬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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