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他從那得知的消息,但確實是真的。”寇已語氣是從未有過的認真,這幅模樣擊毀了遲影心裏最後一絲可能,半張著嘴看向寇已。


    徐明說的是什麽來著?


    遲影迅速從那段語無倫次的話中篩選,急於找出關鍵詞。


    “……他是罪犯!哈哈哈你不知道吧?!你要知道就不會是這個表情了!”


    ……你隻能靠這種方式堵我的嘴,但沒用,他全知道了!你坐過牢的事,你殺過唔!”


    徐明的聲音從未這麽清晰的刻在遲影腦子裏,要是上一句會讓他感到不解,下一句就是徹底的恍惚。


    徐明說的這些內容太過於離譜,配上他癲狂的神情,隻會讓人聯想到誹謗,而不是相信。


    不誇張地講,遲影從不相信他的任何說辭,要不是寇已重新提起,這件事隻會隨著時間漸漸流逝,直到在大腦清空,沒有了一絲痕跡。


    然而,事情發生的就是這麽突然。


    遲影雙手忽然發麻,身體僵直,竟然沒法坐起身來。他隻能保持這麽姿勢看向寇已,無意義的發問:“……你說什麽?”


    “我和霍達是監獄認識的。”


    這一刻的寇已近乎殘忍,雙臂圈在遲影腰間,原本是旖旎的氣氛,此時卻是一種強勢的禁錮。


    不可以走。


    不允許走。


    是你主動說的不生氣,不分手,不離開,永遠在他身邊。


    所以你必須聽下去。


    寇已磁性沉穩的嗓音在遲影耳邊響起。


    “他為了追逐音樂夢和家裏決裂,維持不了生活,走上了搶劫這兩路。有次碰上了硬茬,被送進去了。”


    “我是因為弑父。”


    遲影隻覺大腦嗡了一聲好似短暫失聰,什麽都聽不見了。


    空間開始停滯,時間在此刻也沒有了概念。待聽力恢複的時候,耳邊的人還在講。


    聲音又平又緩。


    “之前跟你提過,我爺爺白手起家,從我有記憶開始家裏的經濟水平就不錯,這種狀態維持到初中入學。”


    寇已頓了一下,遲影心髒也跟著停了一下,似乎能猜到他之後要說的話。


    “初中入學以後,老爺子去世,沒過多久我爸染上了毒癮。從一開始的試探到後來的變本加厲,期間他關過兩年,出來的時候我以為結束了,直到我有一天放學,看到倒在地上正在抽搐的寇茗絮。”


    “你知道我是什麽感覺麽?”


    “我想殺了他。”寇已說。


    遲影心髒被抓緊了,唿吸開始急促。


    “但我沒有,因為不甘心。我還有妹妹,不能隻留她一個人。”寇已水墨般的黑眸盯著遲影,手掌攏在他精致的下巴上,指腹輕輕地蹭,聲音溫柔,“所以我報了警,最開始見你的時候,是我爸和我妹被抓進戒毒所的時候。”


    遲影知道這不是結局,因為徐明說的是寇已做了牢。


    所以還是


    “出來以後,他當然沒有改,他趁著晚上把寇茗絮抱走,我發現的時候寇茗絮已經轉交了人販子手裏。他把我妹妹賣了,換了一包白粉。”


    寇已突然低下頭,下巴抵在遲影肩上,以近乎依賴的姿勢開始沉默。


    遲影隻覺得自己不是自己了,全身心都寄在寇已身上,跟著他的所有情緒。


    當寇已開心的時候,遲影更加開心。


    當寇已難過的時候,遲影比他更加難過。


    這些明明是他從未體驗過的,甚至他不清楚“倒在地上抽搐”是什麽畫麵,但這些都不妨礙他的難過。


    比當初離開家時要難過,比徒弟背叛要難過,是讓人唿吸困難大腦發麻的難過……


    一瞬間遲影好像明白了什麽。


    為什麽已哥那麽沒有安全感,為什麽會一次又一次的恐懼他會離開,為什麽不敢主動踏出下一步……


    寇已承受的遠不止這一件事。


    它像永遠甩不掉陰霾,縱使始作俑者已經消失,這件事也會跟著寇已長大。每當認識一個新人的時候,懸在脖前的刀就開始錚錚作響,恐懼對方知道,又恐懼對方不知道。


    所以寇已隻能活在圈內,偽裝成漠然地看著世界,不敢踏出半步。


    但……也沒關係。


    因為遲影可以踏進來。


    遲影轉身抱住了他,感受到懷中人的瞬間僵硬,心髒跟被醋泡過似的,酸脹難耐。


    已哥說這話的時候是什麽心情?是不是從在一起開始,他脖上始終有把鋒利的刀在懸著?他明明可以什麽都不說,遲影不會去追究和過問,可他偏偏近乎殘忍的剝開真相,將那些不堪展露在自己麵前。


    麵對這樣的人,怎麽可能不心疼?


    遲影閉上眼,壓下眼眶的濕潤,動作輕柔地親吻他的脖頸、耳垂、臉頰,溫柔地哄道:“沒事了,都過去了。”


    飽受困苦的寇已,是他最最珍愛的心肝兒。


    是他不允許任何人欺負的心肝寶貝。


    他含上寇已的幹燥的唇,聲音輕得像呢喃:“……影哥疼你。”


    第44章 能再來一次麽


    寇已沒想到遲影會是這種反應,怔然的同時,心裏莫名地掀起驚濤駭浪,本能把頭埋在遲影側頸,唿吸急促。


    類似發病的前兆,但寇已清楚不是,而是一種他從未有過的情緒。


    被人心疼的情緒。


    這一切美好的不太現實。


    在寇已三十年裏,從中旬開始走向下坡,幾次陷入黑暗之中。


    從裏麵出來以後他迴過一次家,等收拾完行李才發現,屬於他的東西竟然連一個背包也裝不滿。


    沒有什麽衣服,沒什麽值得帶走的東西,他背包裏隻有證件和幾張紙錢,最占地方的東西隻剩一個


    積滿灰塵的粉紅兔子。


    粉紅兔子身上積滿厚厚一層灰,灰頭土臉,身體蜷縮在房間角落。


    那一瞬間寇已心中的產生從未有過的情緒,仿佛從兔子上看到了自己。


    被壓抑已久的情緒滋生,他瘋狂想念遲影。


    而那時的遲影已經離開了冰市。


    說來好笑,沒人知道資產上億的寇總,創業的原因是一個人。


    甚至隻有一麵之緣,甚至對方根本忘記了他是誰。


    說愚蠢也好,說可笑也罷,總之寇已帶著家裏僅剩無幾的事業,從北上到了南下,開始從零學習。


    最初時間不夠用,他曾有連續一周工作的記錄,平均一天睡眠時間不超過三小時。


    要說忙到連睡覺都沒有,倒也不是,隻是他習慣把工作擠在一起,空出完整的一天。


    得知此事的霍達評價是“他媽你有夠瘋的”。


    確實瘋。


    因為空出的那一天,他會特意剃掉胡茬,換上新衣服,幹幹淨淨的前往一所大學。


    他不記得重複這種生活多少次。


    每到累到極限的時候,別人的休息方式是睡一覺,他的方式是見遲影。


    他的存在仿佛就為了見到遲影的一刹那。


    荒誕的、海市蜃樓的美好。


    寇已手臂圈在遲影身上,隔著薄衣,輕撫遲影勁瘦且有力的腰腹。


    遲影身體繃緊,唿吸剛有些快,聲音便在耳邊響起。


    “影影,我沒殺他,你信麽?”


    一時間遲影不知道該注意哪裏,別扭的稱唿在耳邊迴響,腰上的手不老實地亂動,偏偏寇已說的話嚴肅又認真。


    遲影快要瘋了,忍不住迴頭,咬上他亂撩的嘴唇,吐出一句:“信,你說什麽都信。”


    搭在身上的手停頓,寇已悶悶道:“……真的麽,我說什麽你都信?”


    遲影多想撬開寇已的腦袋,看看是不是存心氣他的,氣笑道:“我已經為你沒原則成什麽樣了,你現在說你十年前暗戀我我都信。”


    寇已聞聲沒說話。


    遲影察覺異樣,眯了眯眼,“你不會……”


    熟悉的幹燥感貼了上來,打斷他沒說完的話。遲影卻被這個猜想搞得心髒加快,砰砰跳動。


    寇已一邊溫柔地親吻他,一邊把剛剛的話說完,“我沒有殺他,幾年的毒素侵蝕身體,他早就不行了。最後那天……他給我發了一個地址,附贈了一句話。”


    遲影心髒驟停,“什麽話?”


    “你妹妹在這。”


    遲影蹙起眉頭,這段話絕對不是好心,等待寇已的隻有陷害。


    寇已自然清楚,可同樣清楚的是,他別無選擇。


    果不其然,目的地並沒別的身影,隻有苟延殘喘的枯槁男人。


    “他當著我的麵死了。”寇已聲音平靜地敘述著,說出的話令人心驚,“他說這是他留給我的生日禮物,祝我生日快樂。”


    一瞬間,遲影四肢發冷,心髒卻湧上一股難以湮沒的憤怒。


    那會兒寇已才多大?


    二十出頭的他,世上最重要的人莫過於父母,偏偏他最重要的人在他生日當天,用這種方式報複他的報警之仇!


    遲影不理解世上怎麽會有這樣的人,當初他和老爺子決裂成那樣,最多隻是互不聯係,遠不到這種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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