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影轉身邁進商場,頭頂的熱風裹在身上,凍僵的手和腳總算有了知覺。商場裏的人不多,遲影隨手拿了個購物車,餘光看見男人還站在原地。眉頭緊皺,似乎是思索什麽國家大事。但跟自己有什麽關係呢。遲影剛想收迴視線,隻見男人抵了抵眉心,似乎想通什麽人生大事,然後大步朝他趕過來。“我不是那個意思。”遲影沒來得及躲開,男人已經跑到身邊。遲影沒明白,“嗯?”“我不是花錢請你……”男人吞下那兩個字,說,“我想請你陪我聊天,正經的聊天。在這裏就可以,價格你提。”遲影:“……”男人:“可以麽?”“……”遲影忍不住重複,“正經的聊天?”男人點頭。不知是跑的還是急的,額前竟泌出了汗,目光專注且認真,墨黑色眼睛盯著遲影,證明自己說的有多真誠。而遲影,人生第一次感受到烏龍的羞恥。正經的聊天?不是他自戀,這種出大價錢找人陪聊的,除了那方麵他想不到別的。他沒想到真有人花大價錢,就為了普通的陪聊。沒想到真有人能壕無人性。遲影嘴巴欲開又合,欲合又開,再次體會到不知道該說什麽的感受。到最後直接笑了,“行,是我思想齷齪了,聊什麽?先自我介紹?”“沒有,是我沒說清楚。”這個烏龍確實好笑,都怪“陪聊”二字含義太廣,很容易聯想到那方麵。男人臉上也帶了點笑,說:“我叫寇已。”他說寇已二字時聲調很低,搭配那雙含情雙眸簡直是絕殺。遲影感受到短暫的失神,失神過後,又覺得這兩個字他好像在哪裏聽過,格外的耳熟。遲影禮尚往來道:“我叫遲影。”陪聊這種事遲影沒幹過,遲影不差錢,要不是心裏對這位有點想法,不可能答應對方的請求。但既然答應了,遲影便擔任起陪聊的責任,開口道:“我剛從外地迴來,隻買了身上這件羽絨服,得去買點裝備,建議麽?”寇已搖頭,主動接過他手上的購物車。“……”察覺男人的動作,遲影心裏輕微的動了一下。大概從旁人的角度看,會認為他們是春節購物的兄弟或同性戀人,而不是第一次見的陌生人。這種誤會遲影不會覺得厭惡,相反,他有點享受這種感覺。自欺欺人的認為自己不是孤寡老人,在冰雪覆蓋的冰市心有所依。購置日用品迴的不是那間積滿灰塵的空房子,而是煮著火鍋,滿屋喧囂的溫柔鄉。遲影第一次察覺他原來這麽怕孤單。行了打住,再矯情就對不起自己這個歲數了。隨意聊了兩句,遲影知曉了一些基本信息。寇已比自己大兩歲,和自己一樣是從南城返鄉。怪不得他身上那件衣服比自己還薄,原來是沒來得及購置衣物。“你也沒來得及買?”知道寇已也是從南城迴來,遲影多了些親近感,“那正好一起去。”對方溫和的同意。走到服裝區,遲影偏頭問:“已哥,你是做什麽生意的?”這點他剛剛就想問了,壕無人性一擲千金的人可不多。寇已簡單說:“我沒文化,自己做了一點小買賣。”這種含糊的答案適合所有場景,遲影點頭,懂了。既然對方不想說,沒必要刨根問底。“我是做珠寶生意的。”遲影見寇已視線一直在自己身上,多說兩句,“如果你以後需要,我可以幫你設計。”“珠寶設計?”“嗯,常見的就是項鏈戒指。”遲影朝他笑了笑,真切實意道,“等你結婚,婚戒我可以幫忙,不收錢。”寇已:“……”搭在身側的手指動了動,寇已沒第一時間接話,而是看向朝他笑的遲影。遲影笑起來很好看,歲月在他臉上體現的並不明顯。十年過去,仍然意氣風發,帶著十足的少年感。但硬要說,又比當年多了些隨和與自然,讓人更加移不開眼。太美好了。寇已掩下晦暗的眼睛,沒和遲影對視。不像自己,十年之間變得判若兩人。當年的一切都隨風飄遊,一點蹤跡都不再有。遲影認不出自己,寇已沒有失望,隻有慶幸。慶幸周圍沒有旁人的侮辱與咒罵,自己還是個完整的人。我迴來了。當年那個沒留下任何好印象的人,如今用這種拙劣而自私的方式,恬不知恥地再次靠近你。寇已盯著他,描摹他好看的眉眼和微微上挑的唇,心想的是“絕對不會糾纏太久”,心髒卻止不住的發酸。他不想看到遲影笑著說“幫你設計婚戒”,這種輕描淡寫的態度比任何打擊都要強烈。仿佛自己是隨風而去的枯葉,在遲影眼中可有可無。寇已盯著他,心髒沉重的喘不過氣,開口時又變得自如。原本要說的“嗯”打了個轉,最終變成了一句:“不用,我不結婚。”遲影不設防的問“為什麽”。寇已看著他,喉結滾動,“我喜歡男人,結不了婚。”話落,寇已無比厭惡此時的自己。第3章 我自願的寇已第一次見遲影是在二十歲。那天天氣炎熱,鄰居的指責聲在身旁喧囂聒噪,像往身上潑了一勺熱油,燙的他無地可容。悶熱,煩躁,不安又無措。熱汗順著額頭流進眼睛,寇已沒管,任由它往下流淌,流進濕透的白色背心。他不知道為什麽人的惡意會如此不加掩飾,他走了一路,那群人便跟了他一路。聲音從最開始的低語變成肆無忌憚的交談。看熱鬧的人圍了過來,寇已聽到有人問:“怎麽迴事啊?”“還能怎麽迴事啊,他爸吸那個啦!都被警察抓了,誰知道他吸沒吸啊。”“沒吸也得有點病,那句話怎麽說來著?有其父必有其子。”“哎呦可不是,你千萬別離太近,萬一也被戒毒所抓走呢。”“我聽說啊,他家那個小的,也抽啦!”“嚇人啊,怎麽和這種人當成了鄰居。”“我猜他過幾天也要被抓走了。”“哎哎離遠點離遠點,他看過來了。”……寇已沒反駁,也沒理由反駁。因為他親眼見到警察破門而入,把早已瘦骨嶙峋的父親拉走了。還有剛滿六歲的妹妹。不知道走了多久,他覺得自己在行屍走肉。身體在走,魂魄不知道飄到了何處直到一個人停到自己麵前,細瘦的手抓住自己的手腕。寇已的魂魄迅速歸位,哪怕他什麽話都沒說,人已經鮮活起來。“你不知道罵迴去麽?”寇已猛地抬起眼。那個人似乎喝醉了,臉色潮紅,聲音含含糊糊,酒氣在空中彌漫。他的聲音像是一潑熱油後淋上的檸檬汁,盛夏的第一口碳酸汽水,舒適到整個毛孔都在呐喊。寇已從沒見過這麽好看的人,這一刻突然覺得那些人說的對,他和他父親一樣充滿罪惡。他下意識縮迴了手,卻被那人攥得更緊,用力把他拉進了酒吧屋內。-春節期間外麵人少,進到小區就感覺出熱鬧了。不知道誰家燉了菜,肉香味順著飄到小區樓下。遲影聞著,才想起上頓吃的還是飛機餐。味道不太好評,遲影吃一口就放下了。小區中間圍著一圈別墅區,這地段幾年前就貴出名了,別墅區更是難以想象。開了門,寇已轉頭看向表情懊惱不已的遲影,輕輕笑了下,說:“最近來冰市看冰燈的人多,酒店沒地方很正常。我家住的下,多待幾天也可以。”遲影鬱悶道:“打擾了,我沒想到自己沒帶鑰匙。”更悲慘的是,他的備用鑰匙在鄭上陽手裏,鄭上陽在外地拍戲,沒時間迴來。春節快遞停運,鄭上陽托助理送,遲影說算了,助理大過年不迴家已經夠悲催了。實在不行找個酒店,住上一天半拉月。人倒黴起來喝水都塞牙縫,這不,酒店竟然滿房了。最後還是寇已攔下車,問他跟不跟自己走。寇已接過遲影手裏的購物袋。裏頭的裝備很多,遲影以為自己直接迴家,把缺的日用品全部買個遍,甚至還有一個泡腳桶在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