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釧兒雖然直覺眾人看她的表情好像怪怪的,但因為她就在賈母身後,所以雖然心中疑惑,但卻並不敢輕舉妄動。


    賈母紅著眼帶著人急匆匆的往舊院趕,心中之前的輕鬆愜意不再。


    氣氛壓抑中,一幹人等終於到了庫房,門口,一個緊裹著鬥篷的女人正在和巡夜的人推攘。


    “我警告你現在就讓我走,否則我一定要了你的狗命!”


    隱忍良久,巡夜的人雖然憐憫女人遭遇強忍著怒火沒有對女人發怒,但卻也一直沒有放她離開。


    一陣陣發抖,女人握著鬥篷的十指發白,露出淡淡的青色,但巡夜的人依舊不為所動,隻能又再一次無奈的解釋。


    “你就算要走,也得先跟我們去主子那兒迴稟一聲,否則我們交不了差。”


    雖說這個地方按理說屬於榮國府的地界,他們是不該來的。隻是如今正在修建省親別墅,庫房裏頭存放的都是將來用得上的東西,兩個府如今都為這件事忙活著,所以也就不用分得那麽細。


    更何況,他們來之前,可是就已經被敲打過的。


    女人鬥篷的毛邊隨著寒風飛舞,賈母當頭,尤氏緊隨其後,站在門口一臉驚駭。


    那人才和她們分道揚鑣不久,賈母就算再不待見,但看兩眼總會看的。


    當下胸口劇烈起伏,賈母轉頭惡狠狠的看著後頭不明所以的玉釧兒,臉上幾近猙獰。


    “玉釧兒!”


    “你過來看清楚!”


    咬牙切齒,賈母心中驚懼交加,隻能將最後希望放到玉釧兒身上,希望她可以打破自己的想法。


    賈元春如今是宮裏的賢德妃,是皇帝的妃子,那個人也就理所當然、順理成章的,相當於成了老皇帝的嶽母!


    皇帝的嶽母被......


    一陣陣戰栗,賈母不敢細想事情真如她所想,如果傳播出去會變成什麽樣,宮裏的元春又將會麵臨什麽。


    賈母激烈的反應讓玉釧兒毛骨悚然,在眾人奇怪眼神的注視下,她頭皮發麻的一步一步往前挪動。


    到了賈母跟前,玉釧兒調整一下自己的臉色,正想開口,目光不經意看到主屋門口壓低聲音還在跟巡夜人咆哮的女人,昏黃的燈籠和明亮的月光,女人的臉顯露無疑。


    “太太!”


    不自覺出口,玉釧兒正疑惑王夫人怎麽出現在了前麵,突然看到寬大鬥篷下,王夫人裏透露出雪白的肌膚、還有雪地上光著的腳。


    瞳孔放大,心裏莫名染上一層不詳,玉釧兒緊緊捂著自己的口,迴頭朝賈母不住搖頭。


    黑夜,寂靜。


    昏黃的燈籠光、皎潔的月光,玉釧兒的聲音因為驚訝顯得尖銳,傳遍了在場所有人的耳朵。門口女人身上聞言身子一僵,手因為長時間的抓緊而變得顫抖,不自覺就是一鬆。


    忽的狂風起,原本緊緊裹著鬥篷,將她遮麵的頭發吹起,露出一張猙獰驚恐的臉,還有脖子上麵一塊塊青紫。


    “你!”


    一個字出口,賈母心裏最後的希望落空,身子踉蹌,頭重腳輕眼看就要倒下去。


    鴛鴦眼疾手快的剛將人扶住,後麵突然傳來一陣喧鬧聲,隨即一個飛揚跋扈的女聲在空曠的夜中響起。


    “抓到賊人沒有啊!這群天殺的王八羔子,也不看看是誰的地盤就敢撒野,老娘今天非得拔了他的皮!”


    聲音尖銳張揚,賈母胸口沒上來的那口氣因為這一打岔舒緩過來,看得鴛鴦膽戰心驚,卻是不敢言語。


    旁邊尤氏聽到這個聲音,看一眼門口手足無措,跟無頭蒼蠅般團團亂轉的王夫人一眼,輕歎一口氣準備去阻止聲音的主人過來。


    這種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隻是才轉身,卻發現背後不知何時,密密麻麻站了一大堆的人,基本都是賈家八房的家主或者地位崇高的人,為首王熙鳳氣勢洶洶的站在前頭,臉上滿是倨傲。


    見賈母和尤氏也在,王熙鳳一愣,隨即臉上更是狂喜。


    “唷,老祖宗也在啊,該死該死,竟然連您都驚動了。”


    她因著想收拾賈珍和賈瑞兩個沒有倫法的東西,所以故意安排了巡夜的人今晚在附近值夜。原本是約定了時間,倒時候讓人衝過來的,卻是沒想到中途竟然被一個女聲打亂了節奏。


    不過也沒關係,反正此前她已經好生敲打了這些家丁一番。


    以西府嫡出大小姐如今是宮裏尊貴的娘娘為由,要他們格外注意省親別墅的動靜,若是發現有宵小不法者,當場打死都不為過。


    所以剛才這些家丁衝進去後直接就掄圓了胳膊棍子死命抽人,除了的確生氣意外,還因為反正背後有主子撐腰。


    隻是王熙鳳卻是沒想到賈母竟然也在,這卻是個大驚喜了。


    因為身份地位和天氣的緣故,她也不好冒昧的去請賈母往這邊來。所以隱晦的出資讓其他人邀了族中親戚喝酒吃菜,再尋著機會將這邊的情形說了,讓眾人來看個熱鬧。


    她篤定賈瑞賈珍兩個人今晚會被巡夜的人打得半死,屆時黑漆漆一團,又是打得鮮血淋漓的。隻要她不說,估計沒誰能認出來。


    就算是認出來好了,大庭廣眾、眾目睽睽之下,賈珍作為一族之長竟然做出這樣的勾當,她撩撥兩句,那些人早看賈珍不順眼,自然有棒槌上前給她當槍使。


    而如今正值省親別墅關鍵時候,這種事情多半偷偷摸摸處理拉倒,也不會將事情鬧大,但賈珍族長的威風卻是再也抖不起來了。


    有些事情知道是知道,但一旦放在明麵上,卻是不得了的。更何況賈瑞本身就不是什麽好鳥,看他不順眼的人多得是。


    到時候她憑著身後還有九省統製王子騰撐腰,前有賈敬退位讓兒子,賈珍同樣可以退位,這樣賈府族長的名頭就落到了賈蓉頭上。


    當初為了成親好看,賈蓉身上是買了一個龍騎蔚的虛銜,如今宮裏娘娘一是她表姐、而是她姑媽,她再去王子騰麵前訴訴苦,想來賈蓉這個懶貨再升升也不是什麽難事。


    畢竟賢德妃娘娘雖然尊貴,但娘家顯赫,她臉上也好看,而賈蓉就是她娘家的族長。


    所以跟當初的畏手畏腳不同,王熙鳳心裏巴不得賈珍快點死。


    至於後續被發現的事兒,今天在場的素所有人,就是這兩人今後死亡的最有利證人,所以份量自然是越重越好。這樣就算將來兩個人有幸留著一口氣,王熙鳳將他們弄死,也不會有人懷疑。


    畢竟傷重不治,就是最好的說法。


    賈母看到王熙鳳這幅樣子,心道要遭。隻是之前雖然一口起緩和過來,但因為氣急攻心,一時心口疼得厲害,所以不得出聲。


    尤氏性子懦弱,見王熙鳳往這裏走,倒是知道連忙迎上去想要攔著,但王熙鳳以為她是認出了賈珍想要將事情壓下來,所以又哪裏能讓她如願,幾下四兩撥千斤的幾句,便順勢讓人不露痕跡的將尤氏圍起來,美名其曰不要讓太太受驚,然後她自己帶著一幹人等往裏頭闖。


    巡夜的人這才發現原來主子們竟然都已經悉數到了,便連忙行禮。


    眾人皆作揖打恭,本來王夫人一個女人在門口就已經很紮眼,如今直挺挺的往那兒一站,便更是讓人矚目。


    王熙鳳見狀眉頭微挑,仔細一辨,看清楚麵容,後頭的尤氏攔都攔不急,王熙鳳便笑嘻嘻朝著王夫人深深一施禮。


    “見過姑媽,原來姑媽也在。今兒風寒,您怎麽站在這個風口,不若先迴去等著,讓侄女兒進去瞧瞧,再出來跟您和老太太細細迴稟,免得髒了您的眼睛。”


    寒風將王熙鳳的話傳到每一個人的耳朵,這才可好,原本玉釧兒一聲太太隻是令人遐想,王熙鳳這番話卻是直接明晃晃的表明了王夫人的身份。


    不由自主的腿軟,王夫人終於知道自己怕是在劫難逃,連忙連滾帶爬的爬到賈母跟前。


    “母親,不是這樣的,母親!”


    一下下磕頭,王夫人鬆開緊緊抓著的鬥篷,死死攀上賈母的衣擺。


    月光下,王夫人露出兩節白晃晃的手臂,上頭兩圈青紫尤為亮眼。


    賈母搭在鴛鴦手臂上的手握了又握,身上哆嗦得厲害,嘴巴張了幾次,卻是一個字不能說出來,隻是發出“嗬嗬”的聲音。


    剛才跟在王熙鳳後麵的賈家人,此時一個個瞪大雙眼,不可置信的看著跪在賈母麵前苦苦哀求的人。


    這......


    各人臉上精彩萬分,但因著賈母身上壓抑的氣壓,一個個噤若寒蟬,大氣也不敢出。隻是一雙雙發著光的眼睛裏,八卦之火正熊熊燃燒。


    裏頭的家丁將男人打了個半死,動都動不得半分。聽外頭的動靜好像是主子來了,連忙一起出來給看著王夫人一頭霧水的王熙鳳請安,後麵跟著兩個人,架著僅一件外袍蔽體、被打得鼻青臉腫,看不出五官的人出來。


    王熙鳳見那人身上的衣服看不出來顏色,架他出來的人見王熙鳳似乎沒有要讓他們送到哪兒去的意思,對視一眼便齊齊鬆手,“啪”的一下扔到地上。


    雪白的大地,隨著這一下迅速染上一層血汙。


    王熙鳳等了一會兒見後麵遲遲沒人再來,眉頭一皺,脖子又往屋子裏頭伸了伸。


    “怎麽就一個,可還有同夥兒?”


    這件事本來就是她設計的,所以她自然知道應該是兩個。隻是怎麽如今就地上這一個連個人形都快沒了的,另外一個去哪兒了?


    而且這人這半死不活的樣子,王熙鳳也實在分辨不出來這到底是賈瑞還是賈珍。


    巡夜的人搖頭,隻說裏頭已經再沒有其他人,王熙鳳驚訝的再看一眼地上的人,然後猛的推開擋在門口的兩人往裏麵衝去。


    不可能啊!怎麽可能隻有一個!


    而外麵的其他人經過剛才王熙鳳的話,基本已經清楚王夫人的身份,一時臉上五彩紛呈。


    王熙鳳當初嫁到賈府如何風光,他們雖然隻是下人,但是卻也親眼目睹的,所以王熙鳳的背景他們自然也是清楚得很。


    能讓賈母身邊的丫頭叫太太,寧國府的當家主母叫姑媽的,用腳趾頭也能想到是誰。


    但越是如此,這些人的心裏便越是恐慌,尤其剛才攔著不讓王夫人走的巡夜隊長。


    高門大戶為了掩蓋事實,殺人滅口多了。


    王熙鳳在往裏頭闖,寶珠提著燈籠跟在後麵。


    這裏原先是賈赦的臥室,除了一張床,其他家具按照賈璉的要求,已經盡數收在了一起,以便將來用來不知省親別墅。


    現在這裏放的是一些木材工具。並不如何複雜的地方,一目了然。一主一仆往前走,床榻前淩亂一片,各種衣服扔了一地,王熙鳳見狀卻是瞳孔一縮。


    女人的衣服!!


    怎麽可能有女人的衣服!


    想到剛才王夫人的異常,王熙鳳心裏“咯噔”一聲,慌忙又帶著寶珠往外走。


    經過這麽一會兒的緩和,外頭賈母已經恢複過來。雖然她也想幹脆就這樣暈過去,但她知道,若是她真的就這樣暈過去,賈府怕是要整個亂起來!


    明天街頭巷口、茶樓酒肆,怕就要開始傳播她們賈府的笑柄!


    昏黃的眸子冷凝,賈母彎腰,將地上依舊在磕頭的王夫人拉起來,然後伸手幫她將鬥篷的領子死死拽在一起。


    “你的賬我們迴去再算!現在、”


    迴頭,眼眸中便閃過一抹冷酷的殺意,賈母指著地上生死不知的男人開口。


    “此賊人擅闖國公府盜竊,當場杖斃!”


    眾人聞言應承,正要動手,地上的人卻是突然艱難的動了起來。


    原來剛才他已經暈了過去,隻是因為被人扔到了雪地,被雪地的冰冷刺激得醒了過來恰好就聽到賈母這聲杖斃,嚇得連忙艱難的爬起來,然後張著腫脹不堪的嘴,朝賈母驚恐大叫。


    “老太太,我是珍哥兒!”


    歇斯底裏的一叫,賈珍說完喉嚨又是一口鮮血,和著猛烈的咳嗽。


    裏頭真要出來的王熙鳳聞言腳下一頓,心裏瞬間緊張,生怕賈珍這時候說出些什麽。好在後麵沒有聽到他再說話隻是咳嗽,這才稍稍緩和些。


    “老爺!”


    賈母後麵被瑞珠等人團團圍住的尤氏幾乎立時驚叫出聲,連忙推開眾人往前衝,生怕晚了一步賈珍真被人打死。


    幾乎石破天驚,賈珍那句我是珍哥沒有什麽人注意,但她這聲老爺加上前麵賈珍那句,卻是一下掀起了驚濤駭浪。


    已經心膽俱裂的王夫人激憤的看著尤氏和地上攤成一團的賈珍,賈母張張嘴,終於再忍不住,“噗呲”一聲吐出一大灘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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