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坐在櫃台內側,年輕女侍的腰在他頭的附近活動。峽穀咖啡館的顏色如同懸崖的陰影,拒絕戶外的陽光進入。《海邊遐想》從女侍的腰際飄浮而去,在瘦小的“峽穀”裏沉浸和升起。老板和香煙、咖啡、酒坐在一起,毫無表情地望著自己的“峽穀”。萬寶路的煙霧彌漫在他臉的四周。一位女侍從身旁走過去,臀部被黑色的布料緊緊圍困。走去時像是一隻掛在樹枝上的蘋果,晃晃悠悠。女侍擁有兩條有力擺動的長腿。上麵的皮膚像一張紙一樣整齊,手指可以感覺到肌肉的彈跳(如果手指伸過去)。


    一隻高腳杯由一隻指甲血紅的手安排到玻璃櫃上,一隻圓形的酒瓶開始傾斜,於是暗紅色的液體浸入酒杯。是朗姆酒?然後酒杯放入方形的托盤,女侍美妙的身影從櫃台裏閃出,兩條腿有力地擺動過來。香水的氣息從身旁飄了過去。她走過去了。酒杯放在桌麵上的聲響。


    “你不來一杯嗎?”他問。


    咳嗽的聲音。那個神色疲倦的男人總在那裏咳嗽。


    “不,”他說:“我不喝酒。”


    女侍又從身旁走過,兩條腿。托盤已經豎起來,掛在右側腿旁,和腿一起擺動。那邊兩個男人已經坐了很久,一小時以前他們進來時似乎神色緊張。那個神色疲倦的隻要了一杯咖啡;另一個,顯然精心修理過自己的頭發。這另一個已經要了三杯酒。


    現在是《雨不停心不定》的時刻,女人的聲音妖氣十足。被遺棄的青菜葉子漂浮在河麵上。女人的聲音庸俗不堪。老板站起來,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他朝身邊的女侍望了一眼,目光毫無激情。女侍的目光正往這裏飄揚,她的目光過來是為了挑逗什麽。一個身穿真絲白襯衫的男子推門而入。他帶入些許戶外的喧鬧。他的褲料看上去像是上等好貨,腳蹬一雙黑色羊皮鞋。他進入“峽穀”時的姿態隨意而且熟練。和老板說了一句話以後,和女侍說了兩句以後,女侍的媚笑由此而生。然後他在斜對麵的座位上落座。


    一直將秋波送往這裏的女侍,此刻去斜對麵蕩漾了。另一女侍將一杯咖啡、一杯酒送到他近旁。


    他說:“我希望你也能喝一杯。”


    女侍並不逗留,而是扭身走向櫃台,她的背影招展著某種欲念。她似乎和櫃台內側的女侍相視而笑。不久之後她轉過身來,手舉一杯酒,向那男人款款而去。那男人將身體挪向裏側,女侍緊挨著坐下。


    櫃台內的女侍此刻再度將目光瞟向這裏。那目光□□裸,掩蓋是多餘的東西。老板打了個嗬欠,然後轉迴身去按了一下錄音機的按鈕,女人喊聲戛然而止。他換了一盒磁帶。《吉米,來吧》。依然是女人在喊叫。


    那個神色疲倦的男人此刻聲音響亮地說:


    “你最好別再這樣。”頭□□亮的男人微微一笑,語氣平靜地說:


    “你這話應該對他(她)說。”


    女侍已經將酒飲畢,她問身穿襯衫的人:


    “希望我再喝一杯嗎?”


    真絲襯衫搖搖頭:“不麻煩你了。”


    女侍微微媚笑,走向了櫃台。


    身穿襯衫者笑著說:“你喝得太快了。”


    女侍迴首贈送一個媚眼,算是報酬。


    櫃台裏的女侍沒人請她喝酒,所以她瞟向這裏的目光肆無忌憚。又一位顧客走入“峽穀”。他沒有在櫃台旁停留,而是走向茄克者對麵的空座。那是一個精神不振的男人,他向輕盈走來的女侍要了一杯飲料。


    櫃台裏的女侍開始向這裏打媚眼了。她期待的東西一目了然。置身男人之中,女人依然會有寂寞難忍的時刻。《大約在冬季》。男人感傷時也會讓人手足無措。女侍的目光開始撤離這裏,她也許明白熱情投向這裏將會一無所獲。她的目光開始去別處唿喚男人。她的臉色若無其事。現在她臉上的神色突然緊張起來。她的眼睛驚恐萬分。眼球似乎要突圍而出。她的手捂住了嘴。“峽穀”裏出現了一聲慘叫。那是男人將生命撕斷時的叫聲。櫃台內的女侍發出了一聲長嘯,她的身體抖動不已。另一女侍手中的酒杯猝然掉地,她同樣的長嘯掩蓋了玻璃杯破碎的響聲。老板呆若木雞。


    頭□□亮的男人此刻倒在地上。他的一條腿還掛在椅子上。胸口插著一把尖刀,他的嘴空洞地張著,唿吸仍在繼續。


    那個神色疲倦的男人從椅子上站起來,他走向老板,


    “你這兒有電話嗎?”老板驚慌失措地搖搖頭。


    男人走出“峽穀”,他站在門外喊叫。


    “喂,警察,過來。”後來的那兩個男人麵麵相覷。兩位女侍不再喊叫,躲在一旁渾身顫抖。倒在地上的男人依然在唿吸,他胸口的鮮血正使衣服改變顏色。他正低聲□□。


    警察進來了,出去的男人緊隨而入。警察也大吃一驚。那個男人說:“我把他殺了。”警察手足無措地望望他。又看了看老板。那個男人重又迴到剛才的座位上坐下。他顯得疲憊不堪,抬起右手擦著臉上的汗珠。警察還是不知所措,站在那裏東張西望。後來的那兩個男人此刻站起來,準備離開。警察看著他們走到門口。然後喊住他們:“你們別走。”那兩個人站住了腳,遲疑不決地望著警察。警察說:


    “你們別走。”


    那兩個互相看看,隨後走到剛才的座位上坐下。


    這時警察才對老板說:


    “你快去報案。”老板動作出奇地敏捷地出了“峽穀”。


    錄音機發出一聲“哢嚓”,磁帶停止了轉動。現在“峽穀”裏所有的人都默不作聲地看著那個垂死之人。那人的□□已經終止,唿吸趨向停止。


    似乎過去了很久,老板領來了警察。此刻那人已經死去。那個神色疲倦的人被叫到一個中年警察跟前,中年警察簡單詢問了幾句,便把他帶走。他走出“峽穀”時垂頭喪氣。


    有一個警察用相機拍下了現場。另一個警察向那兩個男人要去了證件,將他們的姓名、住址記在一張紙上,然後將證件還給他們。警察說:“需要時會通知你們。”


    現在,這個警察朝這裏走來了。


    硯池公寓頂樓西端的房屋被下午的陽光照射著,屋內窗簾緊閉,黑綠的窗簾閃閃爍爍。她坐在沙發裏,手提包擱在腹部,她的右腿架在左腿上,身子微微後仰。


    他俯下身去,將手提包放到了茶幾上,然後將她的右腿從左腿上取下來。他說:“有些事隻能幹一次,有些則可以不斷重複去幹。”


    她將雙手在沙發扶手上攤開,眼睛望著他的額頭。有成熟的皺紋在那裏遊動。紐扣已經全部解開,他的手伸入毛衣,正將裏麵的襯衣從褲子裏拉出來。手像一張紙一樣貼在了皮膚上。如同是一陣風吹來,紙微微掀動,貼著街道開始了慢慢的移動。然後他的手伸了出來。一條手臂伸到她的腿彎裏,另一條從脖頸後繞了過去,插入她右側的胳肢窩,手出現在胸前。她的身體脫離了沙發,往床的方向移過去。


    他把她放到了床上,卻並不讓她躺下,一隻手掌在背後製止了她身體的迅速後仰,外衣與身體脫離,飛向床架後就掛在了那裏。接著是毛衣被剝離,也飛向床架。襯衣的紐扣正在發生變化,從上到下。他的雙手將襯衣攤向兩側。乳罩是最後的障礙。手先是十分平穩地在背後摸弄,接著發展到了兩側,手開始越來越急躁,對乳罩搭扣的尋找困難重重。


    “在什麽地方?”女子笑而不答。他的雙手拉住了乳罩。


    “別撕。”她說。“在前麵。”


    搭扣在乳罩的前麵。隻有找到才能解開。


    後來,女子從床上坐起來,十分急切地穿起了衣服。他躺在一旁看著,並不伸手給予幫助。她想“男人隻負責脫下衣服,並不負責穿上”。她提著褲子下了床,走向窗戶。穿完衣服以後開始整理頭發。同時用手掀開窗簾的一角,往樓下看去。隨後放下了窗簾,繼續梳理頭發。動作明顯緩慢下來。然後她轉過身來,看著他,將茶幾上的手提包背在肩上。她站了一會,重又在沙發上坐下,把手提包擱在腹部。她看著他。


    他問:“怎麽,不走了?”


    “我丈夫在樓下。”她說。


    他從床上下來,走到窗旁,掀開一角窗簾往下望去。一輛電車在街道上馳過去,一些行人稀散地布置在街道上。他看到一個男人站在人行道上,正往街對麵張望。


    陳河站在硯池公寓下的街道上,他和一棵樹站在一起。此刻他正眯縫著眼睛望著街對麵的音像商店。《雨不停心不定》從那裏麵喊叫出來。曾經在什麽地方聽到過,《雨不停心不定》。這曲子似乎和一把刀有關,這曲子確實能使刀閃閃發亮。峽穀咖啡館。在街上走嗬走嗬,口渴得厲害,進入峽穀咖啡館,要一杯飲料。然後一個人慘叫一聲。隻要慘叫一聲,一個人就死了。人了結時十分簡單。《雨不停心不定》在峽穀咖啡館裏,使一個人死去,他為什麽要殺死他?


    有一個女人從音像商店門口走過,她的頭微微仰起,她的手甩動得很大,她有點像自己的妻子。有人側過臉去看著她,是一個風騷的女人。她走到了一個郵筒旁,站住了腳。她拉開了提包,從裏麵拿出一封信,放入郵筒後繼續前行。


    他想起來此刻右側的口袋裏有一封信安睡著。這封信和峽穀咖啡館有關。他為什麽要殺死他?自己的妻子是在那個拐角處消失的,她和一個急匆匆的男人撞了一下,然後她就消失了。郵筒就在街對麵,有一個小孩站在郵筒旁,小孩正在吃糖葫蘆。他和它一般高。他從口袋裏拿出了那封信,看了看信封上陌生的名字,然後他朝街對麵的郵筒走去。


    硯池公寓裏的男人放下了窗簾,對她說:


    “他走了。”


    一群鴿子在對麵的屋頂飛了起來,翅膀拍動的聲音來到了江飄站立的窗口。是接近傍晚的時候了,對麵的屋頂具有著老式的傾斜。落日的餘暉在灰暗的瓦上漂浮,有瓦楞草迎風搖曳。鴿子就在那裏起飛,點點白色飛向寧靜之藍。事實上,鴿子是在進行晚餐前的盤旋。它們從這個屋頂起飛,排成屋頂的傾斜進行弧形的飛翔。然後又在另一個屋頂上降落,現在是晚餐前的散步。它們在屋頂的邊緣行走,神態自若。


    下麵的胡同有一些衣服飄揚著,幾根電線在上麵通過。胡同曲折伸去,最後的情景被房屋掩飾,大街在那裏開始。是接近傍晚的時候了。依稀聽到油倒入鍋中的響聲,炒菜的聲響來自另一個位置。幾個人站在胡同的中部大聲說話,晚餐前的無所事事。她沿著胡同往裏走來,在這接近傍晚的時刻。她沒有必要如此小心翼翼。她應該神態自若。像那些鴿子,它們此刻又起飛了。她走在大街上的姿態令人難忘,她應該以那樣的姿態走來。那幾個人不再說話,他們看著她。她走過去以後他們仍然看著她。她顯然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她才如此緊張。放心往前走吧,沒人會注意你。那幾個人繼續說話了,現在她該放鬆一點了。可她仍然膽戰心驚。一開始她們都這樣,時間長了她們就會神態自若,像那些鴿子,它們已經降落在另一個屋頂上了,在邊緣行走,快樂孕育在危險之中。也有一開始就神態自若的,但很少能碰上。她已在胡同裏消失,她現在開始上樓了,但願她別敲錯屋門,否則她會更緊張。第一次幹那種事該小小翼翼,不能有絲毫意外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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