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無幾日,天元來使,傳了書信,問候王後傷勢如何。


    天元使臣恭敬為瑾時獻上問呈,瑾時急迫地拆開厚厚一遝信封,裏麵果然有祖母的、有瑾陽的、有四皇叔的、還有祿王的。


    老太後心切瑾時的傷勢,命使臣一路快馬加急並送天元王宮的治傷良藥,隻可惜那駿馬的鐵踏再快,傳到鄴墅王宮的時候,瑾時的傷也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祖母在信中提及將或為瑾陽尋上一門親事,瑾陽原來的王後不是共苦之人,瑾陽剛被揭下王位她便日日在府中摔盆罵天,怨自己的命不好,還不如做個亡國之後,倒比現在要體麵上許多。


    瑾陽慣來謙和,她如此做作不過是為求一封休書,瑾陽不僅痛快寫下休書,還將府裏半數家財寬宥相贈。他無心再娶,連原來的幾個宮妃也一並打發了,自己孤家寡人身家清清。


    瑾時未出嫁時,他們互相牽掛,心裏頭彼此還有照應,如今瑾時嫁來鄴墅與他隔著千山萬水,每每想起他孤苦伶仃一人,府裏也不曾有個婦人知冷知熱,瑾時心裏頭便很是放心不下。


    現下祖母打起精神要為瑾陽尋親事,瑾時自然很高興。況且老太後的眼光向來毒辣,尋常的女子是什麽材料,一眼便知,若她細細為瑾陽打算,瑾陽也肯聽她安排,便不愁尋不出好人家來。


    瑾時厚厚賞了使臣,又叫他帶了好些商國的物什迴天元,這幾日為了打點托迴天元的物什前前後後忙得腳不著殿,連湯飯也不曾按時食用。


    蕭淳於聽了宮人來報,便有幾分氣惱,親自馭了禦駕去往含章殿,欲興師問罪。


    他從沒有見過她這樣開心著,打點東西事事親躬,挽了袖子紮起腰綬,同宮婢們一道進進出出,抬著重重的錦箱就連眼角眉梢都掩不勝喜,愉快到極峰,嘴裏還像黃鸝一樣哼唱著天元不知名的歡快方言小調。


    蕭淳於雙手負在身後,冷著臉大步跨進含章殿,見殿裏原本好些奢華的擺設都不見了蹤影,重重哼了一聲。


    她還不如叫人將整座商王宮搬去永安好了!


    忙碌搬著東西,她還不忘叫宮人來倒了茶水打發他,幾分諂色的著令宮人道:“王上來了,快將祖母捎來的禦緣香揭了,泡上一壺燙燙的茶水,這茶在這樣的時節飲用最是香醇。”


    禦緣香,天元最珍貴的茶葉,每年隻在冬至邊上炒製出五六斤,這樣稀罕的茶葉,也隻有天元王室最有權勢地位的人才喝得起。


    蕭淳於冷冷勾了唇角,她隻有在心虛的時候才會曉得對他大方。


    蕭淳於招來內侍,頗是嚴厲地斥責:“王後今夜飯食可用過了?你們這些奴才,連三時三餐都伺候不了,還有什麽臉麵自稱王家奴役?”


    瑾時卻很不在意的模樣,直起腰,從桌架上自己支了茶碗倒了茶水,咕嚕嚕嗆下好幾口,解了渴,方道:“我今日喝了好多的水,肚子被茶水頂得不爽利,晚飯便吃不下,是我自己的緣故,這有什麽可怪他們的。”


    蕭淳於嗤了一聲,不屑道:“王後鞍前馬後流了這樣許多的汗,自然喝水喝得飽了!”


    瑾時懶得搭理他,不知他又發什麽帝王脾氣,還有幾箱的綢緞和獸皮尚要打點,便又重新紮起腰綬親自去料理。


    等到徹底打點好所有的東西,洗了一身大汗,再在熏籠邊上晾好了頭發,夜已經很深了,殿外的雪落在窗沿上都能聽出聲音。


    她打著哈欠,隻著素衣薄紗,趿著木屐迴到寢殿,挽了帷帳一看,驚問:“王上怎麽還在?”


    他依舊擺著臭臉:“孤的王宮,孤的殿宇,哪一處孤留不得?”


    眼睛卻有幾分旖旎地洞視著她薄紗下的肌膚。


    瑾時愣了,木木問道:“王上今夜要歇在含章殿?”


    適才常侍奉她們不曾與她說起呀……


    他裝作一派清明正經地“唔”了一聲。


    “哦,那臣叫晴蕪將外殿的暖炕收拾出來。”


    又要睡炕?蕭淳於立馬抬手攔道:“宮人們都將歇了,白日裏含章殿這般折騰,王後怎麽不知憫恤奴下?在孤的心裏王後素來可是心腸很好的人,待下極耐心寬容。”


    他在心裏輕嘲,確實她待奴才臣下們太好了些,闔宮宮人沒有不想來含章殿蹭便宜的,她在那些不相幹的奴才身上花的心思比對他的還多。


    瑾時的眼睛撐得大大的,他居然是在誇她……


    她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一眨再眨,確定眼前的人是那個臭臉蕭淳於無誤,才有些神識恍惚的飄著道:“哦,那便不叫了吧,我知道褥子在哪,自己鋪也一樣。”


    蕭淳於急了,快步並到前頭,以身相擋。


    瑾陽被他攔住去路,有些生氣的瞪眼看他。


    他到底想幹嘛!


    他似有些底氣不足的別頭道:“何需鋪炕,軟衾早在床上鋪好,王後何必多此一舉。”


    瑾陽奇怪的歪著腦袋瞧他。她哪裏多此一舉了,她的床自然是她自己睡,他要寢在含章殿,暖炕拾掇出來給他便很好了。她可沒忘她去紫宸殿,他可是自己睡床,叫她睡炕,誰的地頭按誰的規矩辦事,他想獨霸軟床,想的倒美!


    他突然欺身傾了下來,去嗅她披散的長發,下巴虛擱在她肩上,幾分眷戀地說道:“王後今夜也用梔蘭頭油了麽?”


    瑾時覺得他說話時的熱氣噴拂在耳邊,慣是撩人的,喘氣便有些急促,想往後退一步離他遠些,剛抬起些腿,腰上便是一緊。


    他的寬掌牢牢束住她的腰,擁她入懷。


    “王後,孤的王後……”


    瑾時從來不知男人身上是這樣火熱的,薄薄的寢衣貼上他的厚掌,熨帖得腰間一寸肌膚像烙了鐵一般……


    “王後,可也麽……?”


    什麽可也?什麽什麽……?


    瑾時驚壞了,突然明白過來他問的可也是什麽意思,頓時燒紅了臉,連耳根子都滴出了血色,一把推開他,瞠目道:“什麽可不可的,臣困乏得很,就連腦子也混混沌沌的,陛下有什麽事咱們明日再議。”


    蕭淳於不得饜足似的,悶哼道:“王後明知孤王問的是什麽,這天下間何樣的女子孤要不來,王後果真願意將孤拒之門外麽?”


    瑾時裝糊塗道:“陛下不是好好站在殿裏麽?陛下手握虎符,天命在身,這天下誰人那麽不識眼色敢將陛下拒之門外。”


    蕭淳於又氣又笑,被她這馬虎眼打的實在不知該說她什麽好。


    瑾時怕他再有什麽出格的舉動,便跟兔子似的一蹦蹦到了床上,踢了腳上木屐,卷了錦被牢牢將自己裹了起來。


    明知她不肯,這樣試探著得到了預料的結果,親眼見了她的疏離,他心裏還是免不了幾分失落和失望。


    他脫了袍,蹬了靴,也一並臥倒在床上。


    感受到床上突然沉下來的重量,瑾時慌張得死死將被子蒙住頭。


    他有些生氣的道:“孤不會拿你如何。夫妻同寢一榻本是天經地義之事,孤隻當王後怕羞,不與你計較。王後不是乏了麽?孤去熄了燈,將息吧。”


    床上的重量變迴原來的模樣,瑾時感覺到他是起身去吹燈了。


    未幾,那個重量又沉了迴來,身邊也重新有了熱息。


    他未曾吩咐眾下今夜要在含章殿留宿,平日瑾時一人睡嫌兩張被褥礙睡,床上便隻有一張衾被。眼下她整個人將被子裹住死死的,他倒在床上身無一被。


    過了許久,好像是聽見他沉穩的酣息,瑾時在被子裏憋得實在頂不住了,才悄悄掀開一點被角努力喘息著。


    又過了好久,他像是真的睡著了,外麵一點動靜也沒有,瑾時這才大膽地露出整個頭,唿哧唿哧大口唿吸空氣。


    “王後,孤好冷,可分點被子給孤麽?”


    原來他還沒睡,瑾時嚇得立時從床上跳起,內殿一片幽暗,猛然彈了起來頭也不知撞上頂賬何物,隻聽砰的好大一聲,撞得她頭暈目眩,眼前好像撲閃飛旋著許多的流螢。


    他嘖了一聲,似暗夜裏的無奈歎息,摸索了她的位置,將她壓坐下來,輕輕用掌心去揉她的頭,溫柔的問:“是撞在此處麽?”


    他的掌很大,整隻掌印下來,差不多就覆蓋住她的整個頭頂。


    他輕輕揉著,像哄嬰孩一樣,輕聲細語:“瑾娘可疼麽?四郎揉揉……”


    他這一聲瑾娘喚化了她的心……原來他還記得那夜的兒女戲言麽……


    “還疼麽?”他切切問著,又一邊喃喃自語著:“本來就不大聰明,眼下還撞的這樣重,唉……”


    唉你個頭唷,居然說她不聰明!


    她叉了腰便頂道:“王上這般聰明,怎麽不知去搬床被褥來,傻傻在夜裏凍著,也不怕再高熱不退叫舉國憂心麽!”


    這都熄了燈多少光景了,他光溜溜赤條條的沒有一樣東西蓋著,長久也不吭一聲,凍壞了大商君王,她這個式微的天元公主可一丁點也賠不起。


    蕭淳於真的有些困乏了,明日還得早起上朝,一個哈欠上來,自己挪了枕頭躺倒,又掖了被子蓋在身上,舒坦的輕歎一聲,將要睡去。


    今夜就這樣熄戰了?瑾時有些意外。


    他不理她,她一個人針鋒相對也沒甚意思,被他一個哈欠傳染,也伸腰打了個哈欠。思來想去,又不是沒同他一道睡過,便扯了枕頭,自己也倒下,宣告主權似的搶了大半的衾被蓋到身上。


    好在枕頭有兩個……她默默想著,眼皮愈來愈沉……


    頭愈來愈重,意識也愈來愈模糊……


    恍恍惚惚間覺得胸口好像有一個大蚊子在陰陰作怪似的,低嘖了一聲下意識抬手去打蚊子,一巴掌下去,好像拍到了一隻巨大離譜的蚊子,軟乎乎的、黏糊糊的……


    好像哪裏不對,嗯……蚊子……


    瑾時倏而睜眼,驚聲慘叫:“蕭淳於,你做什麽!”


    懶懶的男聲自枕邊傳來,慵懶的聲線裏帶著一絲貪歡的饜足:“王後不知麽?民間常有借貸風波皆因高利而起。孤是這天下間最富有之人,借出去的高利錢,自然利息也是要時常記得討一討的……”


    他汗濕的掌還在她身上某柔軟處恣意揉搓著……


    瑾時擦掌拳拳,暗暗恨聲:“下流、齷齪、卑鄙!”


    他渾不為忤,懶暇道:“唔,利息還不妥,雪球是會越滾越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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