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與瑾陽相見,這場氣瑾時足足生了十來天。


    明知很可能是今生的最後一麵,他卻狠著心不讓他們手足相見。


    一想起那日的鞋底和襪,他的心尖就如同養了數十隻螞蟻,螞蟻在上頭爬,啃的一顆心又癢又麻,胸口憋著一口悶氣,吃再多的秋梨膏心頭也不見舒坦。


    期間他也曾有意無意示過好,隻是她的脾氣慣來是愛憎分明的,直來直去,心被傷了,就算是虛情假意也不願意與他做全套。


    三番五次下來,礙了帝王的顏麵,蕭淳於便徹底不來含章殿了。


    常侍奉看見眼裏,心焦似火,迴迴替瑾時梳頭上妝時都要言語幾句:“王後與王上新婚燕爾,小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況你們兩個未圓房,此事一擱再擱,便是敬慈宮那裏都要派內侍來一問究竟了。”


    瑾時早不耐煩,心裏的那口氣實在難平,憤懣道:“他將事情做得這樣絕還想讓我先低頭?絕無可能!他明知我為了賞封那日費了多少心血,到頭來招了兩隊禁統軍守在含章殿門口不叫我出去,他當我這含章殿是天牢地網麽!他將我當犯人押製,我便也無須給他留甚情麵!”


    常侍奉聽罷直搖頭:“王後做了娘子還同以前一樣的心性,以前在天元王廷,凡事有太後和祿王,什麽事情都落不到王後頭上。可現如今王後已經嫁作商人婦,王廷裏多少女人盯著您的位置,王後忘了麽,太後送王後出嫁時殷殷囑咐萬事要小心不可行差踏錯?”


    瑾時經她一番言語相勸,想起老太後臨行前的那些話,不知怎麽,突然福至心靈悟開來似的,心裏也覺得自己這段時日做的確實有些過頭了。


    他是君王,她是依附於君王的後妃;他是君,她是臣。


    可要她先低頭,豈不丟臉麽!


    常侍奉瞧出她的態度有幾分軟化,便出主意道:“紫宸殿前些日子送來王上新獵的幾張狐皮,那狐皮是極北之地的白尾狐,通體潔白如雪,且狐騷味微之甚微,聽說是極為稀罕之物。王上想借贈狐皮之事向王後表露心跡,可王後氣在頭上摔了狐皮在地上,奴不忍糟蹋此物便收了起來,若王後穿著這狐皮做的披風前去敬慈宮定省,王上瞧見,定知王後已經迴心轉意了。”


    大約實在太過出離氣憤,瑾時想了好久實在想不起自己摔過什麽狐毛,便有些嬌聲嬌語的問常侍奉:“那狐皮果真收起來了麽?說來如此稀罕之物,毀了倒也怪可惜的……”


    常侍奉展開眉眼一笑:“王上送的東西,奴自然替王後妥當收起來了,王後想做件什麽樣式的披風?”


    瑾時一時也拿不定主意,心裏覺著自己這時候積極討論要做什麽款式,倒像自己急著貼他似的,便裝作懶懶敷衍的樣子,隨口道:“姆娘拿主意便好。”


    *****


    常侍奉辦事素來利索,才過了兩日瑾時便穿著白狐披風去敬慈宮給太後請安了。


    眼尖的宮妃一眼就瞧出來瑾時身上披的正是商王前些日子花了好大功夫獵來的白狐狐毛。


    平日裏蕭淳於早早便來給太後請安了,今日快到上朝的時辰還不見他來,瑾時坐在敬慈宮的椅子上怎麽也坐不住似的,左顧右盼,目光頻頻向殿門處望去。


    燕太後也瞧出了她的心焦,問道:“王後可是身子不大爽快?身體著緊,既然不適便早些迴殿歇著。”


    瑾時強集中精神應付道:“臣妾並無不適,隻是昨夜風大,刮得含章殿裏的梧桐動靜大了些,一夜下來未曾睡得安穩。”


    說罷,眼神依舊不由自主朝殿門方向飄去。


    燕太後是瞧出來了,新婦著新衣將是給新郎看,王後是在盼著王上來。


    燕太後也納悶,數年來商王向她晨昏定省從無不到,今日不知出了什麽事,到現在也不見身影,估摸著時辰,今晨恐是不來了。


    計劃落了空,瑾時迴到含章殿,心裏藏著幾分失落。


    常侍奉興衝衝地問她:“王上可見了王後這身披風?有同王後說些什麽話嗎?”


    瑾時沉著臉,賭脾氣般一言不發。


    常侍奉急問:“王上見了披風無話與王後言語?”


    瑾時不想再應,覺得實在沒什麽意思。


    晴蕪在一旁道:“王上今早沒去敬慈宮,王後等了許久光景,敬慈宮的人都散盡了,也不見王上前來。”


    常侍奉稍稍舒了口氣:“原是沒有瞧見,這倒好辦,明日再去便是。”


    瑾時卻像被人羞辱過似的,扯掉了披風結子一把丟去炕上,耍性子道:“費那些功夫,若叫他知道我早上在敬慈宮做了這樣的蠢事,還不定怎麽笑話我的蠢樣呢!姆娘,我的臉丟盡了……”


    常侍奉哄道:“哪裏是蠢事,王上若知道了王後的心思,必是歡喜無極。”


    前幾次王後就算敷衍著應付他,他也是極為有耐心地與她相處。要不是到後來王後越發恃寵生驕,連敷衍也懶的做了,王上哪裏舍得讓她獨守含章殿呢?


    常侍奉是過來人,看得出商王待瑾時還是很有情義的,以前老太後和先王鬧脾氣使性子,哪一次先王不是跟隻癩皮猴子似的粘著太後,兩個人才好起來的?


    商王的性子冷了些不似天元先王,卻看得出待瑾時是十分忍讓的,他斬訣僭越的宮人時殺伐果決的樣子常侍奉不是沒見過,那樣一個人肯偶爾順著女人的脾氣,已經是天下至奇了。


    常侍奉隻得繼續好言相勸:“王後福澤深厚,奴看得出陛下待王後有情,一個男人喜歡著一個女人,這種感情是騙不了人的。”


    瑾時愣了愣,木木道:“他喜歡我?”


    心裏很是震撼,原來喜歡真的這麽容易……


    那麽愛呢?是不是她再努力一點,他就可能愛上她了?


    瑾時想的有些發癡,連殿外進來了人也不曾知曉。


    他多日未曾踏足含章殿,抬了腿跨進內殿的門檻,入眼便瞧見她有些癡癡的模樣坐在炕前,兩隻手托著下巴,神情嚴肅凝重,像是在思考著什麽重要的事情。


    他的眼睛慢慢移到她身邊躺著的白狐披風上,眸光漸漸泛起了柔色。


    聽聞敬慈宮內侍提起今晨王後身上的白狐披風甚為打眼,好幾個宮妃的眼睛就像長在了披風上一般。


    “王後在想什麽?”他朝她走去。


    乍然聽見他的聲音,她一下從魂遊九天的狀態跌下雲間。


    目光還沒徹底醒過神來,依舊有幾分木訥的樣子,呆呆定著望他。


    常侍奉朝蕭淳於拜禮,默默給殿裏的幾個婢子寺人使眼色,將殿內空出來讓他們兩個獨處。


    瑾時見到他,忽然記起自己晨間做的傻事,再猛然想起披風還在炕上擺著他肯定已經看見了,便羞迫得不知該迴他什麽好。


    他裝作看不見披風似的,眼睛隻盯著她看,在她對麵坐了下來,兩個人中間隔了一張炕上小幾。


    他從案幾上的果盤裏拎了兩隻紅豔豔的櫻桃出來,有些溫存的道:“南地的櫻桃酥酪慣好吃的,王後可會親手做麽?”


    瑾時吞了吞口水,才反應過來那日他最後還是提了食盒過去,眼下便更羞怯了,連話也不答,隻是頻頻無意識咬著自己的唇。


    蕭淳於朝她唇邊塞了隻櫻桃,自己也往嘴裏塞了一隻,含混著道:“王後嫁與孤王,萬裏迢迢從永安來,還未曾見過我鄴墅是何等繁華吧?鄴墅有個琮玉洲頭,每逢十五月上中天便會燃起無數花火,往來的遊人如雲如織,今夜十五月圓,王後想同孤王去湊個熱鬧麽?”


    要出宮?瑾時睜大了眼看他。


    他眉眼含笑,壓低聲音湊到她麵前,輕聲同她說道:“不要同常侍奉和殿裏的宮人講,孤帶你悄悄出去。”


    瑾時的眼睛睜得更大了。


    他一派自若地又往自己的嘴裏塞了隻櫻桃,仿佛出宮如同就菜配飯一般尋常,並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事。


    “王後還吃麽?”他指了指盤裏所剩無幾的櫻桃。


    瑾時有些神遊的狀態,搖搖頭。


    他有些撒嬌的語氣道:“那王後將剩下的這些拿去為孤王做酥酪吧。”


    什麽?瑾時心裏十分震驚,她同他什麽時候熟絡到要親自為他做酥酪了?


    “南地的櫻桃雖好吃,但畢竟不是時宜季節,王後可知麽?你的這盤櫻桃累折了孤王的兩匹千裏良駒。”他滿不在意的說著,像是願意為了美人一笑而烽火戲諸侯的無道帝王。


    “所以,王後要親自為孤王洗手烹調,才對得起這兩匹為國捐軀的駒子。”他說的理直氣壯,理所當然。


    瑾時語噎,究竟是為了誰想吃啊!她又沒說想吃櫻桃,分明是他自己嘴饞了,居然把罪過安在她的頭上,倒叫外人以為他為了不懂事的奢侈妃子如何勞民傷財似的。


    瑾時張了張嘴,話在嘴邊,見他順勢又從盤裏拿起一顆櫻桃要往嘴裏塞,沉下臉,陰陽怪氣的一字一句道:“再吃下去,便是再巧的炊婦也做不出酥酪了!”


    他的唇邊露出一個壞意的笑容,好像淘氣的孩童用顯而易見的拙劣計謀贏得了自己心愛的玩具一樣。


    不遠處的炭盆裏,燒裂的新炭嗶剝作響。


    窗外,暖陽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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