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勒佛略一停頓,忽然淺淺笑了下,像個看破紅塵的詩人,文藝道:


    “但逃出籠中的代價總是巨大的,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它做了自己的選擇,那前路再坎坷,也得拍著翅膀飛下去。”


    江潯卻忽地問:“那假如有天,它後悔了怎麽辦?”


    “記得到路、主人還要,那就迴去。”彌勒佛淡淡道。


    可這天寒地凍的,鋼鐵森林,滿城數不清的鴿子籠,誰也不知道它們後悔了是否還迴不迴得去。


    青黃鸚鵡蒲扇著翅膀又跳上了另一個枝頭,其中一隻羽毛抖落,在越向下一段枝頭時,忽然躊躇起來。


    乍看之下,好似在退縮。


    “那假如迴不去了,”短暫靜默後,江潯忽地又問:“它會覺得自己飛出來其實是錯的嗎?”


    彌勒佛沒有應聲,隔了好一會兒,他才背著手緩緩道:“江潯,這世上其實除了考試/答案與法律上的不可碰外,人生軌道上,大多數抉擇都沒有絕對的對與錯之分。”


    江潯微怔。


    “所有答案端看你怎麽選。”彌勒佛抬手,輕輕拍了拍江潯的肩膀,眼中是罕見地慈和:“但跟著心往前走,總不會出大問題。”


    江潯沒再說話,道了別,收迴目光,拽著行李箱朝前邁去。


    後備箱打開,行李箱落入,他拉開車門,在父母與一路送行的彌勒佛注視中,弓身踏入車廂。


    砰一聲悶響,寒風與鳥啼被同時阻隔在外。


    殘餘的隻剩彌勒佛迴身踏進校門後,保安拉住鐵門閉合的酸響。


    江潯朝外望去,行人道上空無一人,校門緊閉,閘機紅燈閃爍。


    梧桐路上荒無人煙,隻剩一枚不知從何而來、又去往何方的枯葉半途卷過。


    “哢噠!”


    鐵門應聲合上,恍然間,江潯記憶不受控地抽迴一個月前的午後。


    那天他也坐在這裏,以同樣的姿勢、角度望向大門;


    但不同的是,那天陽光普照,烈日似火,四麵八方喧囂熱鬧。


    而韓佟就在遍地嘈雜中,不顧身後目瞪口呆的當值保安,手腕一撐,悍然躍過伸縮門,眾目睽睽中粗喘著奔至車前。


    然後在高昂的罵聲中、與江潯的錯愕,敲開了車窗。


    “給你的,我想了好久,”


    粉色信封藏在搬磚般厚重的詞典中遞入,明明囂張地敢在眾目睽睽之下翻越校門逃出,此刻吐出的每一句卻都帶著難以忽視的顫抖。


    他雙手扒著車窗,雙耳通紅,額角沁出熱汗。


    沒人知道是熱的,還是緊張的。


    應該是緊張的吧。江潯想。


    畢竟一千米跑下來也隻紅個臉,不紅耳根,可那天韓佟連脖子都通紅一片,嗓音沙啞到尾音都不清晰。


    可他瞳孔澄格外澈,江潯無需仔細看,抬眼的瞬間便從漆黑中看見自己的臉龐。


    錯愕、愣怔。


    不可置信中,夾雜著同樣的緊張。


    江潯聽見自己心跳如鼓,而韓佟的話卻如同沒完沒了的除顫儀,每一字都震懾著他的心房。


    “如果你願意,晚上十點,我等你的電話,”


    韓佟壓低嗓音,保安的斥責與前排哭笑不得地江家父母動靜如潮水褪去,他的聲音無比清晰地穿進那一刻江潯耳力。


    “陽台的話全是真心,信上的末尾我留了白,因為我想親口對你說。”


    我喜歡你,江潯。


    從周歲禮見你的第一麵起。


    從前、現在、將來。


    三百六十五天中的每一個二十四小時。


    長風俯衝天際,青黃展翅遠去,車尾氣蒸騰而出,漆黑輪胎碾過地麵的瞬間,江潯難以遏製衝動,近乎慌亂地落下車窗。


    可來不及了。


    寒意貫穿溫暖車廂,將他一人憑空攫住,狂風卷來的瞬間,緊扣了一路的兜帽終於朝後滑落。


    江潯感覺四肢百骸如墜冰窟,無法遏製、燥熱數日的後頸在這一刻也如他所願,一同冷卻,仿佛數日前的滾燙都隻是一場虛幻的夢。


    刹那間,他聽見虛空中有一柄重錘悍然落下,搖擺不停地天秤徹底隨他所願落了地。


    世界重歸寂靜,他的一切都沒有變。


    可又都變了。


    血液如墜冰窟。


    江潯合上車窗,景色遠去,冰冷消散,他在寂靜中垂頭,望著自己空蕩蕩的雙手。


    沒人知道過去多久。


    直到後視鏡中應中的最後一絲模樣徹底消失不見,轎車駛入喧鬧大街,十字路口紅燈暗滅,黃燈閃爍,窗外陰雲悶顫,路邊行人似海。


    “嘀”


    黃燈交替,暗滅在半空中,綠燈緩緩亮起。


    一如那雙交替飛馳的青黃鸚鵡。


    轎車朝前駛去,漫天喇叭與嗡鳴聲中,江潯徹底瀕臨極限,俯身將臉埋入冰冷空蕩的雙手中。


    衛衣領口被拉扯下滑,露出那塊許久未曾暴露在空氣中後頸。


    皙白,平滑,不見絲毫異樣。


    是與過往十多年裏,江潯所熟知的模樣。


    而他也終於忍無可忍,暴發出了過往十多年未曾有過的慟哭。


    難以遏製。


    徹底決堤。


    


    宿舍樓下。


    遠處的幾道身影接二連三地離去,路煬收迴視線,隻見拐角處的韓佟已然消失不見。


    也不知是上了樓,還是躲進了他們看不見的位置。


    就在這時,一陣鈴聲陡然響起,賀止休掏出手機接起:“你幫我放門衛室吧,周末可以收,我一會兒過去拿,辛苦,謝了。”


    等他掛斷電話後,路煬才說:“奶茶?”


    “嗯哼,還買了點小食,一起到了,可惜多了一杯沒人喝。早知道江潯前腳走他後腳來,剛剛應該跟著一起去,還不至於浪費。”


    賀止休目光一掃四周,確定無人後,才揚手搭在路煬肩膀上,指尖不安分地撥弄著男朋友冰冷的耳垂:“外頭這麽冷,你先上去等我?”


    路煬微微偏頭避開了指尖,忽然問:“你挺關注他?”


    “什麽?”賀止休一頓,險些沒反應過來:“你說江潯?”


    路煬還沒說話,賀止休忽地眯起眼睛,驟然貼近:“你不會吃醋了吧男朋友?”


    “……”


    路煬額角青筋一跳:“滾。”


    賀止休非但不滾,搭在肩膀上的手遽然一收。


    因為心中欣喜過度,也顧不上待會會不會有人突然進來,他隻心動地問:


    “因為剛剛我主動要江潯微信麽?”


    路煬終於抬起眼,兩根手指壓在他肩膀,把這個眼見下一秒就能當眾貼在他臉上的金毛推出寸許。


    沉吟幾秒後,他才半眯眼道:“幹什麽,你要解釋?”


    “我們a德必修課,需要解釋的事情才有鬼我覺得我沒有鬼,但是男朋友有意見了,那我就講明白,”


    賀止休挑著唇道:“主要難得看見除了宋達之外還有個人跟你關係不錯,我得抓緊時機侵入你的世界,以防任何單身狀態的人。”


    “……”


    這都什麽玩意兒?


    路煬簡直無語,沉默稍許,不知怎的愣是沒忍住悶笑出聲:“你有病麽?”


    “熱戀期的青少年沒有幾個不犯病的,以後你倆誰發朋友圈,互相點讚互相留言評論,我可都是看得見的。他剛失戀,深受情傷,什麽文藝句子一發……”


    賀止休直勾勾地緊盯路煬雙目:


    “男朋友is watching you.懂否路煬煬?”


    越說越離譜,路煬捏住賀止休的耳朵輕輕往外一扯:“這時候會拽英語了下午三套英語聽力給我做了。”


    “……”


    賀止休無語凝噎,半晌終於無奈笑出聲:“行吧,你說什麽就是什麽。誰讓我這麽喜歡你呢。”


    直球來的太突然,路煬難以遏製地愣怔片刻。


    他眼錯不眨地望著賀止休,不知怎的,忽然不受控地再次想起方才在寢室時的話。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假如注定要擇其一,那我會選擇至少未來十年都不會後悔的那一個。”


    ……


    “……路煬煬?男朋友?寶貝?”


    賀止休疑惑的聲音貼著耳畔傳入,路煬一個激靈迴過神,下意識捂住耳朵。


    忍了忍,他還是沒忍住,繃著聲音問:“你喊我什麽?”


    “誰讓喊你半天不迴神,這不就挺有效,”賀止休挑著唇笑得促狹,又故意湊近:“跟我在一起還能出神,想什麽呢寶貝?”


    “……滾蛋,少在這裏發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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