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記憶中永遠熾熱虔誠,蘊著無盡碎光的模樣判若兩人。


    “你不下來了麽?”


    賀止休側身迴頭,主動開口:“一動不動杵別人背後,你讓我們有點發毛。”


    “……”路煬無語道:“自己發毛別帶我。”


    “那我一個人多寂寞,你得陪陪我。”賀止休握住路煬手腕,將他往邊上一拽,順便側身替他擋風:“來,正好陪我等個外賣。點了兩杯奶茶,省的一會兒上去再下來。”


    他頓了頓,抬眸看向江潯:“本來也給你點了,不過騎手有點慢,趕不上了。”


    江潯一愣,正要作聲迴答。


    緊接著就聽上方沉默了一路的韓佟陡然說:“他不喝奶茶。”


    賀止休不由眉梢一揚,開玩笑道:“你們學霸飲食都還挺健康。”


    “……”


    江潯無聲握緊握把,頃刻後點了頭:“是不太喜歡喝,太膩了,我吃不了甜。”


    賀止休熱情推薦:“我知道一款不太甜的,純茶調配,路班長也覺得不錯。”


    路煬瞟了他一眼,順口報了個名字。


    江潯笑了笑:“好,那下次有看見,我去嚐嚐。”


    話音剛落,數米之外的聊天四人組終於注意到這邊動靜,宿管老師扯著嗓子喊了聲江潯,父母的詢問緊隨其後。


    江潯迴首拔聲拒絕了幫助,挎緊肩上的背包,摁下按鈕,拽上拉杆。


    然後他微微側身,看向路煬與賀止休,聲音聽不出情緒道:“那我走啦。”


    路煬點點頭。


    他向來話少,也不知離別該說什麽,於是短暫沉吟過後,悶出一句乍聽之下有些爛俗、卻涵蓋了世間一切最真實的祝福:


    “以後平安順遂,心想事成。”


    江潯愣了愣,頃刻後才扯著嘴角露出一絲笑。


    但不知為何,這抹笑意顯得極為勉強,連帶聲音也變得有些沙啞,近乎低語道:“你也是。”


    路煬沒說話,隻是不動聲色地輕輕眨了下眼。


    門口的催促聲再次響起,江潯不再做停留,屈膝在行李箱底部輕輕一踹。


    滾輪傾斜著打滑,他終於轉過身,頭也不迴地朝大門邁去。


    從頭至尾,沒再看拐角處的韓佟半眼。


    “東西都收完了?”宿舍老師貼心問道:“就這麽多嗎?”


    江潯點點頭,沒有建築遮擋的大門口寒風肆虐,將他額發吹得朝兩側飛去,露出的臉龐格外蒼白,幾乎窺不見半絲血色。


    江母立時滿臉擔憂:“怎麽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江潯搖搖頭:“沒有,可能就是有點累了……我們迴家吧。”


    應中麵積廣袤,宿舍樓與校正門好巧不巧,各自位於校區兩端;


    徒步過去幾乎要穿過整片教學樓與行政樓,一個大操場與籃球場,乃至於半個小操場。


    江潯家裏距離學校並不算遠,因此與路煬不同,過去一年多中,除非學校強製性不讓走,否則他沒有一次周末是留校的。


    此刻拽著行李箱徒穿操場與教學樓,他才恍然發覺,原來沒人的學校可以這麽這麽安靜。


    安靜到他如何試圖轉移注意力,拚命壓製迴憶,也依然無法阻止那些被他在來時路上全力封鎖進盒中的聲音衝破層層自以為堅固、實則脆弱不堪的枷鎖。


    所有迴憶循著僵硬的腳步,猶如走馬燈般,繚繞迴蕩在耳中。


    “江潯,我考中了!”


    alpha咋咋唿唿的聲音穿過飄窗,惱人地劃破半年前暑假第一天的清晨。


    江潯看見記憶中的自己從被中驚醒,明明是連滾帶爬地下床,卻依然故作朦朧地推開飄窗,支著下巴故意迷茫道:


    “考中什麽啊?”


    “應中啊!你看!”


    alpha嘩啦一聲敞開特意打印出的成績單,紙麵的熱度都還沒來得及消散。


    他像一隻搖著尾巴興奮地恨不能躍過欄杆、抵達對麵的大狗,激動道:


    “六百四十一,第一誌願穩當錄取!九月我就可以跟你一起去學校了!!”


    “你很高興嗎?”


    “那不廢話,”


    晌午烈日傾瀉而下,數米之隔的對窗,少年浸在金光中,雙手緊握圍欄,蘊著星河的瞳孔中隻框入了對岸少年的身影。


    他暗暗吐露心聲,像是告白,又像許諾:“我答應過你一定會在你身邊,三年陪不了,兩年我還能缺席嗎。”


    “那大學怎麽辦,我肯定985。”


    江潯含笑調侃,故意逗他:“你行嗎?”


    韓佟一下愣在原地,學渣的自尊一敗塗地,如三九寒天落下一兜冰水,澆得他啞然失語。


    江潯立時後悔了,於心不忍。


    他張嘴要哄:“我也不一定能考上985……”


    “你可以的,”


    對岸alpha出聲打斷,他折起成績單,揣入褲兜,弓身趴在圍欄之上,伴隨著樓下路過人群的低語,他說:


    “不過到時候你得等等我,高三任務太重了,我成績不如你,所以要多努力,可能還會來不及顧及你,沒辦法在你需要我的時候及時出現,也可能為了學習錯過你的電話。”


    “但是最多一年,隻要一年,”


    烈陽照亮韓佟的臉龐,他一字一頓格外認真道:“我一定去你身邊,從今往後,再也不走。”


    江潯知道那一刻自己動容了,他指尖摳住玻璃,幾乎泛白。


    明明心跳如鼓,卻依舊不確定地問:“真的嗎?”


    “真的,”


    那天韓佟確定地答:“除非有天,你趕我走了。”


    “你要趕我走嗎,江潯。”


    數日前的夜色如水,病房幽寂。


    江潯麵色潮紅尚未褪去,眼角的飛紅與瞳孔周圍的紅絲卻不似病理常留。


    他緊咬下唇,始終不敢抬眼去看韓佟的眼睛。


    可韓佟卻不放過他,在身前蹲下身,高大的身形在此刻蜷縮成團,視線由下至上擠入江潯的視野。


    過往望來永遠淬著光的眼底此刻除了茫然無助,便是張皇失措。


    他雙手搭在江潯膝蓋,極力逼迫自己鎮定,可開口的瞬間又暴露了內心的慌亂,以至於不敢大吼質問,隻小聲道:


    “為什麽,江潯,因為你要變成omega嗎?”


    江潯唿吸急促,不敢啃聲。


    可韓佟不懂什麽叫點到為止。


    他極力追問:“你不想變成omega對嗎?那我們再想想辦法,我陪你休學,我陪你去找醫院,一定會有辦法的”


    “沒有辦法了,”


    江潯啞聲打斷,嗓音顫抖如篩。


    他幾乎是逼著自己一字一句吐出:“韓佟,我真的沒辦法了。”


    時至今日,江潯已經記不起當時韓佟的表情。


    他們從周歲相識,結伴長大十多年;


    小學時他因為內向沉默遭人排擠,韓佟挎著書包,在放學後為了他把領頭人揍得哇哇大哭。


    自己挨了罰,招了罵,依然一聲不吭;


    胳膊被抓出了血痕,後背被撞出大片淤青,也不喊一句疼。


    隻在江潯給他貼創可貼的時候,才終於拉著人衣袖,不知道是討疼,還是撒嬌般,小心翼翼地喊:


    “哥哥,我疼。”


    “……江潯,我疼,”


    許久之後,韓佟半蹲在地,將額頭抵在手背上,隔著掌心壓在了江潯膝蓋。


    他捂著心口,整個人幾乎蹲坐在地,一聲接一聲的唿喊,一句比一句嘶啞,最後幾乎是裹上哭腔,顫抖地聽不清語調。


    “我們才十七,哥,求求你,往後那麽多年,”韓佟顫抖地近乎是在哀求:“我真的捱不住。”


    江潯沒有開口。


    他仰頭看向緊閉門板,很久之後,才聽見自己近乎空洞地說:


    “你可以的,韓佟,我們得為自己而活,不要屈服於命運,讓它折斷了你自由抉擇的翅膀。”


    “……可是江潯,”


    韓佟抬起臉,燈光下他淚眼婆娑,雙目通紅,薄唇不受控地顫抖,一字一頓、如同剖胸挖心,疼的幾乎喘不上氣:


    “可它已經折了。而我愛你,我無法不屈服。”


    


    “嘰嘰”


    鳥啼陡然劃破上空,把江潯從記憶中拽出。


    他仰頭尋聲覓去,青黃鸚鵡飛馳而過,寒風之中雙雙落在枝頭,互啄戲耍,依偎取暖,不亦樂乎。


    “這麽凍得天,誰家鳥飛了,”跟隨而來的彌勒佛忽地道。


    江潯望著那雙鳥,不由自主地接話:“會凍死嗎?”


    “或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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