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動間,本就不算穩當的寢桌當即被壓得咯吱作響,混著低低的喘息,在滿目漆黑中不停迴蕩,霎時間本就節節攀升的熱度頓時升到了頂峰。賀止休仰頭,剛準備死皮賴臉地去索要預支,後方門板陡然響起哢噠一聲“路煬?”姍姍而歸的宋達唿啦一聲推開房門,走廊熾白燈光霎時齊齊湧入,映出冰冷昏暗的寢室,以及杵在黑暗中各站兩端的路煬與賀止休。宋達看看天花板,又看看身後燈光敞亮的走廊,頭頂冒出一串直男問號:“你倆幹什麽呢?怎麽燈也不開?”“……忘了,”路煬站在燈光照不到的陰影中,一手揉著難以克製發熱的耳垂,另一手將尚還在腰間作亂的手用力拽下。他輕輕吸了口氣後,率先轉移話鋒道:“你幫完了?”宋達不知道怎麽樣才能在滿屋漆黑的情況下,連燈都忘了開。他隱隱約約感覺眼前這倆人有種說不出道不明的微妙換作其他時候,大概已經窺出苗頭了,然而此刻他顯而易見心不在焉。陡然被路煬一轉話鋒,立刻跟著變了注意力。“算是吧,她其實也不是一個人,剛站那兒就是在等其他人準備一起迴家,”宋達關上門,開了燈,悶悶不樂地拉過椅子坐下。賀止休雖然最後的預支沒要到,但此刻心情依舊頗好。他俯身撿起落地的書包,見狀不由問:“等誰,對象麽?”“不是,等她室友,”宋達支著下巴衝路煬努了努嘴:“就是上次試圖找我要路煬微信,結果他死活不給的那位。”賀止休當即眉峰一揚:“哦?”“剛還問我路煬是不是也留校沒迴家,”宋達發出同病相憐地歎息:“看上去似乎還沒大放棄呢。”“那還蠻有毅力的,”賀止休意味深長地瞅了眼路煬:“不愧是路煬煬。”路煬半個眼神都多餘給他,將書包隨手往邊上一掛,擰亮桌上的台燈:“不是對象你唉聲歎氣個什麽勁兒。”“我就是在想期中。”宋達悶聲道:“剛剛送她們到校門口的時候,遇到了曉春姐,她說是高二組的數學卷子已經批改完了,還說小花考的挺不錯,單科分數不出意外應該在年級前五甚至僅次於你都有可能。”應中表麵上雖然沒有特別偏重某一科,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理科成績尤其是數學,平均分數線是高於其他科目。因此除了路煬這個外掛級別的六邊形戰士,數學單科排名是每次考試廝殺最激烈的存在。而隔壁小花能從這一堆廝殺中脫穎而出,且僅次於路煬,那分數恐怕就不是挺不錯,而是相當不錯的程度了。“那確實挺厲害的,”賀止休不禁道:“那她其他科呢?”“不出意外肯定也不差,”宋達更萎靡了:“她小學作文參加過市級比賽,還差點拿獎了呢,但最後據說輸給了一個關係戶。”“……”賀止休沒料到還能有這種展開,沉吟片刻,憐憫道:“那還挺倒黴。”“是啊,所以她說從那之後她就開始奮發圖強努力學習,夢想是大學考入警校成為一名光榮的公務員,把全天下妄圖破壞規則的不法分子統統逮進牢裏,蹲他個永生永世!”伴隨著宋達鏗鏘有力的聲音,寢室內陷入一瞬的寂靜。頃刻後隻聽啪啪兩道掌聲,賀止休愕然中帶著點肅然起敬意思地鼓起掌來:“很有理想啊,是位好姑娘。”宋達立刻驕傲道:“對吧!”“但是警院分數線可不低,而且基本都挺遠,”賀止休從兜裏摸出一板咽喉片,掰開一顆,在宋達看不見的地方塞進路煬嘴裏:“這一考過去,從此幾乎十萬八千裏了吧?”他說完,終於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宋達突然悶悶不樂的原因了。果不其然,隻見宋達上一秒剛運起來的氣立刻又泄了個精光,垂頭喪氣地趴在桌上:“我當然知道了,所以我之前還特意去查過那邊學校的分數線。”“然後呢?”“然後查前隻是忐忑不安,查完直接心如死灰。”路煬犬齒咬著被硬塞進嘴的咽喉片,淡淡道:“現在知道學習的重要性了?”“……我一直都知道啊,那不是腦子跟不上嗎?”宋達無比憋屈道:“當初我為了考這所學校都廢了老大勁兒,刷題背書玩兒命的學了整個初三。結果進來的一部分人都是滑檔我能怎麽辦,我也很絕望啊!”“費了老大勁兒?”路煬眯著眼居高臨下道:“你確定那不是因為你初一初二加起來七百多天,全在做夢當電競選手,一天課都不好好上造的?”“……”宋達一口氣歎到一半,險些被口水嗆著,震驚抬頭:“你怎麽知道!?”“因為兩年前你媽一臉痛心疾首地給我打電話讓我勸勸你,說你死活要輟學去逐夢電競圈,不讓你去你就鬧絕食,”大概也是覺得荒唐,路煬聲音難得繃地很緊,帶著點罕見地無語:“但是每天半夜都偷偷爬起來翻箱倒櫃,還把她精挑細選用來敷脖子的黃瓜給啃了個精光,害得她脖子粗糙了整整三天。”賀止休歎為觀止,興致盎然地追問後續:“然後呢?”然後路煬在電話裏沉默了足足一分多鍾。直到對麵操碎了心的宋達他媽差點以為路煬把電話掛了的時候,他才終於禮貌且不失涵養地簡短吐了一句:“您讓他去,去完就痊愈了。”也不知是出於對學霸的盲目信任,還是為自己痛失的黃瓜而離奇憤怒的宋達他媽聞言,當即死馬當活馬醫地聽從了這個建議。當天下午她就跟單位請了假,把窩在家中,有人在就鬧絕食,沒人在就偷偷點外賣開小灶的宋達逮住,親自送到了所謂的電競青訓營。“過了嗎?”“過個屁,”路煬毫不留情地嘲諷道:“你見過哪個職業選手兩年下來還在青銅白銀來迴蹦的?”賀止休當場沒忍住笑出了聲。“……青銅怎麽了!青銅局才是遍地大神好麽!”宋達悲憤而震驚道:“我就說那天我媽為什麽突然親自送我去青訓營,結果她居然背著我偷偷給你打電話了!”“不然呢,”路煬瞟他:“讓她真看著你去當個輟學兒童?”宋達一句話被堵在了當場,霎時間所有的氣焰都消了個精光。“你好酷啊學霸,”賀止休傾身湊近,用隻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音量,故意道:“差點迷死我了。”“……”路煬下意識揉了下尚還在發熱的耳朵,凍著臉冷冷道:“那你最好祈禱你的期中分數好看點,我不怎麽喜歡笨蛋。”賀止休:“……”夕陽西下,等陽台外的太陽垂落至邊緣時,宋達才終於從憂鬱中緩過神來,終於想起點其他的事情。“話說你們這次考的怎麽樣?”前往食堂的路上,宋達歪頭問道:“我煬?跟你媽的對賭有贏的可能性麽?”路煬略略一頓,繼而實話實說:“大概吧。”路煬是個很少會給出模棱兩可答案的人,尤其是在學習上。如果天賦讓他學的比別人更快,那麽努力就是他絕大多數時候自信的根源。陡然聞言,倆人雙雙一怔。賀止休不由問:“不確定麽?”“隻能確定應該不會低於七百三,但再往上的就不知道了。”“為啥啊?”宋達憂心忡忡道:“那八分你估不出來麽?”賀止休卻反應了過來:“因為作文?”路煬瞥了他一眼,旋即緩慢地點了點頭:“這次是高三教師組批的。”應中平時月考是由同年段不同班的老師批卷,但期中期末就會置換成不同年級組的老師。與有正確的答案的題目不同,作文很多時候太看批卷老師個人的口味與標準,除卻保證不跑題外,剩餘的東西都很難預估。路煬高一唯一一次最低分,就是因為換組老師批卷,從而拉分在了作文上。雖然那次仍舊是第一,但與第二的白棲差距並不大,全靠其他科目一騎絕塵硬拽上去的。考試兩天批卷一天,短短一天的周末,不論迴家的還是留校的,基本沒人過的不焦灼。周一清早上課時,整個三班幾乎都死氣沉沉,連窗戶漏了縫,寒風鑽入,刮遍每一個人的頭頂,都愣是無人開口提醒。直到武子鳴從走廊外鑽進來,吼了一聲班主任帶著卷子過來了,所有人才終於精神一振,齊刷刷抬起頭來,近百隻眼睛如一盞盞探照燈般無比殷切地注視向大門。或期待,或忐忑,或畏懼。什麽情緒都有。唯獨路煬是一如既往的冷淡。“緊張麽?”賀止休在無數緊張的交頭接耳中,低低問了句。路煬略微一頓:“還好。”“真的?”“不然呢,”路煬朝後一靠,垂眸淡淡道:“考都考完了。”他身上仿佛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冷靜,無論發生什麽都不會動搖分毫,更不會退縮,堅韌地向一柄隻會朝前的刀鋒。即便前方荊棘萬丈。但這一刻,賀止休卻莫名感覺到了一絲很細微的不一樣。走廊外的盡頭,班主任的身影似乎遙遙出現。路煬還沒來得及收迴視線,就覺手背被人輕輕一碰。“沒事兒,”賀止休屈指在路煬掌心撓了撓,半開玩笑道:“反正你媽在國外,真差那麽點,你把卷子拍了,我給你p圖。”路煬:“……”“你是笨蛋麽,”路煬忍了忍,終是沒忍住勾起唇角,抓住掌心裏那根作亂的手:“成績會直接發家長手機,估計這會兒都已經看到了。”賀止休一頓,仿佛才想起來般:“哦,也是。我都給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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