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程的一個多小時裏,周媛媛和小黑始終談得興起,就連李赫也眉眼含笑,很是興奮。


    顧小魚靜靜地聽著,幾度欲言又止,終於還是忍住,沒潑出這盆冷水。小黑越說越起勁,顧小魚帶上耳機,充耳不聞,默默刷起了微博。


    周媛媛見她在瀏覽微博,也掏出手機登陸上了“小魚全球歌迷後援會”的官方賬號。車廂裏頓時響起一陣排山倒海似得轟鳴,周媛媛跟著便樂了,招唿道:“老公我們不用買粉了。”


    正開車的李赫會意一笑,笑得顧小魚一臉茫然:“買什麽粉?”


    “哎呀我的小魚女神,你也太耿直了,一看你就是沒有去調查情況,”周媛媛嗔她一眼,“今天跟你一起上台那三個,哪一個不是大有來頭?他們從事這一行最少的都有七八年了,雖然未以正式身份出道,但私下粉絲早打了堆。你呢,你才入行幾年,這資源人脈能跟他們比嗎?”


    也就是顧小魚運氣不錯,恰好遇上主辦方舉辦“拉票活動”,不私下裏接觸誰也瞧不著的嚴謹態度忽然換了種方式被擺上明麵,在一片失誤的大背景下一枝獨秀,大放光彩,引人矚目。


    如若不然,單憑現有的人氣比拚,顧小魚哪裏是人家的對手?


    結婚之前,周媛媛在廣告策劃領域大出風頭。雖說隔行如隔山,但經常接觸明星大腕兒,圈子裏的事情她懂得也不少。


    “人都有從眾心理,我們廣告策劃最注重的就是這一點。你看,不是韓國明星好看,大家都跑去依葫蘆畫瓢地整嗎?娛樂圈是這樣,粉絲們也是這樣——”


    “人家過來一看,你的後援會無人問津,就算是喜歡你聲音也不一定會關注你,不時髦呀。要是你粉絲本就多,他們過來一看,這麽多人關注你,說明你肯定有值得關注的點啊,這時候,就算沒那麽喜歡也順手關注你一下。”


    “現在這社會浮躁得很,走馬觀花誰能有本事慧眼識珠呀?管他是否真的喜歡,先拉過來再說唄。時間還長久,慢慢培養感情。”周媛媛道。


    她所言在理,一片真心日月可鑒。


    顧小魚卻依然聽得一愣,抿唇失笑,無奈道:“哪裏用得著買粉,有多少就是多少,沒關係。”


    現代社會確實浮誇,僅憑那走馬觀花的第一印象實在難以慧眼識珠。真正好的東西都是需要再三品嚐,再三感受的。


    周媛媛所言不乏是一種方法。但換句話說這種並不務實的關注量越大,越是裝作一副“紅極半邊天”的姿態,那就越是在自欺欺人。


    在虛偽裏呆得太久,你就會淡忘你真實的模樣。


    有這個時間研究怎麽去炒作、怎麽去製造輿論,顧小魚覺得,她倒是更樂意花點功夫去訓練她的基本功。


    “嗯嗯嗯,我知道你不喜歡那些虛的東西,”周媛媛連連點頭,親昵地挽起顧小魚胳膊,“所以我也隻是想了想,沒有買。現在也不需要買了。西門音樂節真牛,就一中午的宣傳,你看我這號上的粉絲量,簡直都爆炸了。我的天,我感覺我走上了人生巔峰。”


    “老婆我也想走上人生巔峰。”李赫突然插嘴。


    周媛媛甜甜地笑,淡然啟口:“你三生有幸娶到我,還沒走上人生巔峰?”


    媛媛是廣告策劃部的主管,嘴皮子一貫利索。一句話脫口,把小黑都給惹笑了。李赫雖無言以對,眼底卻分明是帶著笑的。


    “再給我生個孩子我就滿足了。”李赫說。


    周媛媛笑他:“生生生,給你生個足球隊,看你養不養得起。”


    新婚夫妻剛度完蜜月,正是如膠似漆的時候。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鬥起嘴,小黑聽樂了,不時插科打諢。車裏一片歡樂,顧小魚沒搭話,繼續看手裏的微博。


    畢竟是西南片區影響力最大的音樂節,樂行人的天堂,西門音樂節當真是名不虛傳。


    她僅僅是出席了兩個多小時,不僅是後援會的官方微博,個人微博上的粉絲量也已經翻了個倍。以前是個大v,而現在,顧小魚成了資深大v。


    粉絲的好奇心永無止境。這才剛下台多少時間,已經有人把她是蓉城大學畢業生、海洋酒吧裏唯一的駐唱、蓉城本地人、身高體重喜好……一一給八卦了出來。


    也不算什麽天大的*,談便談了,顧小魚不以為意。隻是順著資料一條條瀏覽下去,在重點提醒裏,驀然看到江喻白的id被,心裏下意識地緊了一下。


    再追過去一看,江隊長的微博果然被轟炸了。


    漲粉量雖然沒有她的多,但也已經遠遠超越了蓉城幾個著名的警方官微號。


    顧小魚蹙了眉,正打算發一條微博,周媛媛先攘了攘她:“幹嘛呢小魚,到海洋了,快下車。”


    ***


    一年一度的西門音樂節如期舉辦,一時間西門人山人海,水泄不通,而蓉城裏卻是一路順風,暢通無阻。原本近一個半小時才能抵達的海洋酒吧,李赫開車過來隻花了一個小時不到。


    時光荏苒,轉瞬即逝。上一次來海洋酒吧還是李赫求婚的時候,而如今,他們已經步入婚姻的禮堂。


    乍一看熟悉的場地,周媛媛尤為興奮。興衝衝地拽上小黑下車,趕緊開大門去了。李赫去停車,顧小魚跟著二人往門裏走,一腳踏入,抬眼一見海洋的招牌,忽然愣了。


    已經有三個多月不曾開張營業,許久不曾熱鬧過。乏了人氣,海洋就跟生了場大病似得,呆立在兩側建築之中,精神萎靡,一蹶不振,比起旁邊幾家酒吧,莫名顯得幾分落寞。


    恐怕是受到了她個人情緒的影響,上一次來找吉他,遠遠一看海洋,顧小魚也這麽覺得。


    莫名是一陣心疼,酸澀之後,安然仍在。心頭憋了半宿的不痛快,在海洋麵前,依舊是鬆緩了不少。


    空氣裏似乎彌散著海水新鮮的味道,海風輕拂,陽光和沙灘無一不充斥著自在的律動。天空蔚藍,大海蔚藍,廣袤無垠,叫人神往。


    顧小魚越想越覺得坦然。


    人總是不能隨心所欲地改造現實,英雄主義向來隻存在於銀屏之上,現實生活裏個人之力永遠綿薄。你改不了,也不必非跟它拚個魚死網破,當然更不能嚐試委曲求全,那麽索性退一步吧,退一步同樣海闊天空。


    更何況隻要有海洋在,她總是不至於流落街頭的。


    每個酒吧裏都有許多固定駐唱,這不足為奇。但海洋裏卻隻有她顧小魚一個固定。


    從大二那年起,一直到畢業後的現在;從一開始乏人問津,到每晚都有一批固定的客人來聽她唱歌……其中的辛酸無以能道。一起經曆了太多,海洋儼然是她事業的一部分,每一次唿吸都緊密相連,兩者無法隔離。


    如果真的選擇了簽約出道,日常工作就有夠她忙,絕不會有多餘的時間讓她重返海洋的舞台。


    但顧小魚知道,離開了海洋的魚,下場,無一例外的是渴死在沙灘上。


    或許她的答案遠沒有那麽隱晦,從一開始就了然於心。


    光怪陸離也好,美輪美奐也罷。岸上再精彩,那不是她渴慕的,所以一文不值。深海裏伸手不見五指,常年累月不見明媚的陽光。但這裏本就不需要光,隻要有這份濃稠的靜謐就好。


    魚需要的是水,並不是光啊。


    ***


    幾輛車相隔不遠,沒多久,二十多號人風風火火地一並殺到。喵哥也從公司裏趕了過來,又是加了班,滿臉疲憊,正好一塊兒熱鬧熱鬧,解放解放。


    偌大的酒吧裏,哪裏都是狂歡戰場。主角雖是顧小魚,但卻又不是顧小魚。一開場,舞台便被吉他手小黑霸占,主唱反而被趕下台彈吉他,再往後去誰都去搶麥,海洋裏一片鬼哭狼嚎。


    顧小魚搶不過,也不想搶,找了個小包間坐著。


    包裏手機已經震動很久,楊老板發來了祝賀短信:“恭喜了小魚,我聽說了,終於熬出頭了。[大笑][大笑][大笑]”


    “[抱拳][抱拳][抱拳]謝謝老板。楊老板你什麽時候迴來啊?”顧小魚問。


    短信剛發出,他的短信同時抵達。楊老板道:“這下你有新歸宿了,我就放心了。”


    顧小魚心裏一緊,總覺得這話不對勁,忙問:“什麽意思,什麽歸宿?”


    他不迴短信。


    顧小魚幾乎出了主廳,打電話追問:“怎麽了楊老板,出什麽事了?”


    許久不曾聽過對方聲音,楊老板驀的被她問愣了,沒有答話。電話那頭傳來一陣冰冷的女聲,公式化地提醒著“患者家屬,病房內不要接電話”,他方才迴神,沉沉地唿了口氣,壓著嗓音交代:“小魚你等等,我出去接電話。”


    空蕩的腳步聲從聽筒裏傳來,一聲聲的,直像是在心頭疊上了一塊塊巨石,沉重得叫人喘不過氣來。


    顧小魚的心不由自主地跟著往下沉,悶得緊,不知道下墜到何處才是個頭。


    良久之後,楊老板終於開口,語調低落:“抱歉小魚,剛才不太方便聽電話,現在好了。”


    “沒事,到底怎麽迴事,楊老板你說。”


    啟口之前,先傳來一陣長久的歎息。顧小魚心裏便是直覺性地“咯噔”一下。果然聽楊老板道:“小魚你也不是外人,我就直話直說了吧。海洋我不打算經營了……我這次迴老家,發生了一些事情,我以後應該不會再迴蓉城了,酒吧也會盡快地賣出去。”


    他清楚地告知了海洋要解體的事實,卻沒把理由解釋清楚。


    可他雖然不說,聽著那公式化的女聲,隔著聽筒都能嗅到一股刺鼻的消毒水氣味,理由卻是再清楚不過的。


    顧小魚心裏一沉:“你家裏人生病了?”


    “對,”楊老板索性承認了,“三個多月了,我老婆查出肺癌,我得留下來照顧她。這次迴來想通了很多,錢賺得再多又有什麽用,現在也隻能眼睜睜看著家人受罪。”


    是啊,在病重的家人麵前,有什麽理由勸他不要放棄海洋?顧小魚心亂如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隻好保持沉默。


    楊老板見她不說話,自顧自地說了下去:“……這兩個月我一直沒說,就是不知道該怎麽麵對你們。現在聽聞你有新歸宿了,我也就放心了。出道挺好的,打從見到你開始,我就覺得你很有潛力,假以時日,小魚你一定會成為超級明星的。”


    說到這裏,他還故作輕鬆地笑了:“真要到那時候,小魚你可別忘了給我簽個名啊。等我兒子再長大點,我就告訴他,這個超級明星是我們酒吧出來的,多牛啊。”


    顧小魚點頭,想配合地笑一笑,但真的,笑不出來。


    她可以不出道。因為即便不出道,她也可以有海洋。青春裏最寶貴的四五年時間全部奉獻在這裏,這裏是她夢想開始的地方,也是她的一切。要是海洋沒了,顧小魚就將一無所有,這世界之大,她又該何去何從?


    心裏亂成一團,顧小魚真的笑不出來。


    楊老板交代著:“至於小黑那邊,我已經聯係好了別的酒吧接納他們。小魚啊,你就好好去忙你的出道,其他事情不要擔心了。”


    “好好照顧嫂子吧,不用為我擔心了楊老板,我不出道的。”顧小魚說。


    楊老板一怔,又問:“為什麽,你的夢想不是出唱片嗎?”


    顧小魚不答話,沉默良久,方才應聲:“是。”


    他繼續說道:“圈子裏的事情我就不多交代了。小魚你是個聰明的姑娘,很多事情你甚至比我還看得透徹,其中利弊你也該明白的。總之,別太善良了,多為自己考慮些,給自己留條後路。”


    “恩,好。”


    又是一陣沉默,楊老板歎了口氣,問起:“小黑他們呢,你們沒在一起?”


    “在,小黑他們在裏麵,正玩得開心——”


    “什麽開心啊?”話音未畢,小黑突然拍了拍她肩。


    顧小魚一愕,趕緊掛了電話,故作鎮定道:“恩,沒、沒什麽。楊老板的電話,我說我們在唱歌,很開心。”


    “哦,楊老板給你打祝賀電話的吧,”小黑會意地笑了,並未懷疑,“我就知道大家都是這麽想的,小魚你就適合出道。對了,楊老板有說什麽時候迴來嗎?手頭快沒錢了,海洋再不開業我快要喝西北風了。”


    “你錢呢,元旦那陣子不是剛發了一次商演的工資嗎?”顧小魚問。


    小黑撓了撓頭發:“這陣子不是閑著沒事嗎,我拿去報名學調酒了。我們酒吧不是總請不合適調酒師嗎,我先學著,下次遇到調酒師不夠的情況,我這種半吊子也能湊個數嘛。”


    不隻是她一個人離不開海洋,想到這裏,顧小魚心裏又不太好受了。


    她笑不出來。小黑卻說樂了:“說起來我還沒表演過,走走走小魚。小黑大師的第一杯酒,給你調,走去喝一杯。”


    小黑真不是吹的。拿到手三千塊過年費,全砸進考高級調酒師證書上,效果可見一斑。沒過多久,一杯“藍色珊瑚礁”便擺在了顧小魚麵前。


    整杯雞尾酒如藍天白雲般美妙,又像深海般神秘。伏特加與果汁的奇妙混合,搭配出一杯瑩亮的藍。


    喝酒傷嗓子。顧小魚本隻是好奇圍觀,沒打算喝。可這湛藍的海色,夢幻得讓人癡迷,一眼就讓她入了魔。顧小魚沒去細想,接過酒杯,鬼使神差地一杯灌了下去。


    這又不是b-52,哪能這麽喝!小黑要攔也攔不住。一杯已經見底,胃裏火辣辣地燃燒,顧小魚這才覺得不該衝動,但已經為時太晚。


    征途是星辰大海,睜眼閉眼全是星辰大海,歸途又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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