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早就深了,整點的鍾聲不知敲響了多少次。


    從早上八點接到報警電話開始,“努力”二字他們始終貫穿,精神高度集中,不曾有片刻懈怠。一直奮戰到這會兒,就算是鐵打的漢子們也多少有點困意襲來,兩個眼皮直打架。


    會議室裏少不了煙霧彌漫。煙霧彌漫一直是刑警隊的一大特色。


    江喻白手中的卷宗不曾放下片刻。休息時間,副隊林深遞了根煙給他,想給他解解乏。他卻沒接,隻是摸出手機發短信。


    剛惡補完這日的蓉城新聞,大致了解了江喻白接手的工作,顧小魚還來不及好好整理思路,便收到江喻白的短信。短信裏隻有短短一句話,卻格外纏綿悱惻,讓人動容。


    “媳婦兒,我想你了。”他說。


    顧小魚心頭便是一緊,一臉赧然,分明很吃這一套,嘴上卻一本正經地教育他:“二白你不乖,工作的時候想我幹什麽。”


    江隊長不管:“就想十分鍾,不影響工作。”


    “你同事呢?”


    “抽煙。”


    這麽說顧小魚便明白了,感情是大家夥兒都忙得乏了,在中場休息。


    以前隻是情緣吧,沒資格管;可她現在是正牌女朋友,顧小魚有的是資格管他。可轉念一想他那頭可能發生的情況,她又舍不得管他太多,顧小魚勸道:“少抽點二白,提個神就好了。抽煙有害健康。”


    “沒抽,”江喻白比她還坦然,態度堅決,“媳婦兒不讓抽,我不抽。”


    顧小魚忍俊不禁:“恩,你乖。”


    “恩,我乖。”江喻白抿唇道。


    想起新聞上所言的案情,江喻白他們或許要很多晚徹夜不眠,莫名有些心疼,顧小魚想了想,迴他:“二白這麽乖,給你獎勵。”


    “什麽獎勵?”江喻白饒有興致的問。


    “以後你就知道了!”顧小魚失笑,再不多說,掐著時間去把冰箱裏存著的兩碗鯽魚原湯熱出來,就著煮一大鍋鯽魚水餃,裝進保溫桶,趕在樓下保安換班之前交到他手裏。


    樓下四個保安顧小魚都熟,熟悉到連他們的排班表都一清二楚。人情再難以把控,人與人之間相互的道理卻是一成不變的。你尊重別人,別人自然會尊重你。


    小張家住城西,一到換班時候就得騎著他的小電驢橫穿蓉城。讓他幫忙帶一趟,一點不耽擱他的事。顧小魚一說,小張欣然同意,一溜煙把東西帶走了。


    ***


    煙霧彌漫了好幾輪,晚上十二點,刑警隊這頭實在扛不住了,開始嚷嚷起得買宵夜才能熬過漫漫長夜。話頭剛起,老刑警大劉嘿嘿直笑,樂嗬嗬地下樓接老婆,留下一屋子年輕漢子們幹瞪眼。


    瞪來瞪去分外不是滋味,沒媳婦兒疼,總不能自個兒還虧待自個兒吧?跑腿的活路總不能讓老大去做,副隊林深自告奮勇,下樓給大家買宵夜。


    他剛一起身,江喻白的手機便響了。江隊匆匆接了電話,跟著下了樓。林深去左邊的夜市,他去了右邊的街口。


    小張已經到了,騎著小電驢在街邊等著。考慮到江喻白的職業,顧小魚並未給他江喻白的電話,而是讓他到地點反饋消息,顧小魚再打電話叫人下樓。


    小張也不以為意,在小區門口瞧見過江喻白兩次,明白他工作性質特殊,不計較亂七八糟的東西,見到江喻白還一點不以為生疏,咧開一嘴大白牙,直衝他嚷嚷:“你是小魚的男朋友吧。警察同誌辛苦了,這是小魚讓我帶給你的。”


    他帶來兩個保溫桶,一大一小,兩桶都滿承著清香撲鼻的鯽魚水餃,勾人饞蟲。


    江喻白微微一怔,抿唇失笑:“謝謝,麻煩了。”


    林深很快便從夜市迴來。炒河粉、冒菜、麻辣燙、燒烤……夜市裏的美食基本都被搬上了桌。


    會議室的一幹人卻眼巴巴地盯著江隊長手裏的保溫桶,對一桌美食視而不見。那味道實在太香了,這世上有一種味道是外頭的館子無論如何也做不出來的,江喻白手裏的保溫桶裏就有那個味道。


    “什麽情況啊老大,怎麽突然多了保溫桶啊。”林深問。


    一屋裏就他一個過來人,大劉一看這情況便了然,笑嗬嗬地接話道:“上次小楊跟我說江隊脫單,我還不信,這一看,江隊這還真是脫單了。”


    直到大劉提起這一茬,刑警大隊的官微君小楊方才若夢初醒,猛一拍桌子:“老大你真脫單了?可這也不對呀,微博上那個不是叫‘小小小小魚’嗎?周隊的妹妹我有關注過,不叫這名兒呀——”


    年輕人考慮問題一根筋,拐不過彎兒來,林深都聽懂了,小楊還是一副半夢半醒狀,直勾勾盯著江喻白看。


    他盯得江隊長臉都黑了。好不容易把隊長盼迴來,一迴來就給搞成這樣。大冬天的,生生給林深嚇出一身冷汗。


    林深趕緊一巴掌拍醒小楊:“你傻呀你,跟你說了老大沒那意思,就你們幾個成天瞎起哄。小姑娘給你灌*湯了怎麽著,天天給她說好話!”


    “不然怎麽著,那姑娘天天送吃的來,你們都不吃,全進我肚子了。我這不是吃人的嘴短嗎,”小楊委屈地揉了揉腦袋,眼神賊溜溜地直往江喻白麵前的保溫桶上瞄,“嗬嗬,老大,你看,兩桶你也吃不完,分我一口唄,聞著怪香的……”


    說來說去,小楊就是想吃鯽魚餃子。胡扯這麽大一圈,說白了就是嘴饞。


    吃倒是小事,話必須得說清楚。


    “莫須有的事情,別在我媳婦兒麵前胡說八道,”江喻白黑著臉嗬了一句,口氣生硬得跟訓不知悔改的罪犯似得,聽進耳朵裏怪滲人的慌。


    嚴肅起來,他習慣性地微皺著眉,不需要刻意的橫眉冷目,那種千帆曆盡的沉穩大氣,自然給他鍍上一層凜然的氣度;一身錚錚鐵骨,蘊著不怒自威的魄力,他愈發斂住舍我其誰的鋒芒,愈發斂不住骨子裏傲然的氣場。


    除了手上少了支煙,江隊長江喻白一點也沒有變。


    深邃沉穩的眼神裏始終蘊含著不由分說的自信和從容,表乎於外雲淡風輕,然輕而一瞥,目光對接,卻又鋒利得跟直往人心裏紮的鋼刀一樣,隻此一眼就叫得深藏皮麵之下見不得光日的醜惡無所遁形。


    這一幕熟悉得叫人熱淚盈眶,又生疏得讓人老淚縱橫。


    屋裏驀的沉默了。


    小楊進隊不過一年時間,始終在狀況外。氣氛忽然間變得有些微妙,小楊搞不懂這算不算是他觸雷了,腦門上直冒冷汗,卻見江喻白跟著又把大桶推了出去,眼底驀然含上了笑:“你們分。”


    桶裏的味道香死個人。小楊隻想偷個嘴嚐個鮮,沒想過江隊大方至此,接過保溫桶方才有點心慌:“老大,你這直接給我了,嫂子會不會生氣啊。”


    要知道曾經直往刑警隊送吃食的周隊親妹子周伊潔,一瞧見送給江隊的吃食流落到他們手裏,翻臉就跟翻書一樣……那還算不得“有關係”,畢竟不管姑娘怎麽堅持,江隊長一貫表態明確不合適,不吃不喝不碰不拿。隊長擺明不要,丟了浪費,進他們手裏也算不得什麽了——


    可現在情況不一樣,這是正牌女朋友,要是惹得嫂子冒火了,老大都下不來台,別說他們。


    找個媳婦兒不容易,互相體諒唄。小楊越琢磨越忌諱,不敢亂來。餃子都快送到嘴邊,又生生擱下,再三詢問:“真沒問題吧老大?”


    “沒事,”江喻白淡然道。


    心有靈犀似得,他話才說完,女朋友的短信就來了。


    小楊心存顧忌,餃子送到嘴邊好幾次,始終不敢下口。江喻白掏手機看了一眼,眸色一沉,唇邊驀然染上笑意,把手機丟給他們看。


    “媳婦兒”的想法與他不謀而合,他親媳婦兒的想法總是與他不謀而合。


    顧小魚細心叮囑道:“熬夜上火,夜宵不要吃得太辛辣油膩,喝點鯽魚湯對身體好。大桶給你同事們,小桶給你,不許稱虧,夜宵吃太飽對胃不好,生病我要心疼的。”


    每一句都含著濃濃的愛意不說,最後還來個畫龍點睛“要心疼”。要多虐有多虐,一條短信看下來,一屋子鐵漢的心肝嘩啦啦的碎成一片。


    小楊咋唿的性子跟裏飛康如出一轍,看著手機便開始嘖嘴:“這叫啥這叫啥,大氣,知書達理,溫柔,賢惠!周隊那妹妹是比不上,小氣吧啦的,哪有這麽溫柔啊。”


    這些形容詞聽著都合適,江喻白不緊不慢地看了他一眼,眼裏寫滿得意,一開口卻又用上了一副悶聲不樂的腔調:“那是對我,跟你犯得著?”


    小楊:“……”


    確實犯不著,過往今來,女為悅己者容,姑娘的溫柔向來隻為心上人表現,在不知所謂估摸不清自己斤兩的旁人麵前,指不定就是個一往無前、所向披靡的女戰神呢。


    小楊知趣的沒開口,默默扒了一個鯽魚水餃。韭菜的清香味混合著魚湯的濃鬱撲麵襲來,寒冬臘月,如沐春風。


    江隊長眼裏早已柔成一片,抿唇低笑,坦然應道:“恩,大桶分出去,我吃小桶。都聽我媳婦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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