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除了掩息術陣,陳自默拿起卷軸去了堂屋。


    打開燈,他四處觀察一番後,從散發著潮濕黴氣的臥室,找出了一床厚厚的破棉被,鋪到滿是灰塵的堂桌上,然後踩著太師椅登上堂桌,把卷軸緊了緊,放到那副水墨風景正堂掛畫玻璃框頂部的卡槽中。


    從桌上跳下來,陳自默來迴走動觀察,又搬了把小凳子放到門外,站到凳子上看,確定即便是一個身材高大的成年人,站在門口最佳角度,視線也難以看到卷軸。


    接著,他發現屋內因為長久無人打掃,落了厚厚的灰塵,剛才做事留下了清晰痕跡,他微微皺眉,用棉被鋪桌,目的就是防止被人發現痕跡,可是看目前的情況,也隻有對堂屋實施一次大掃除才行。


    不過,現在沒時間啊。


    陳自默把太師椅搬下來放好,用破棉被在地上、桌上,太師椅上隨便劃拉了幾下,將痕跡大概清理一番,就將破棉被扔迴臥室,轉身出去把房門鎖上了。


    如果有時間,一定要大掃除!


    陳自默火急火燎地跑迴書房,拿了那個小紙人,又到門房拿了些燒紙冥幣,一盒火柴。


    正值黎明時分,夜色如墨。


    由於鬧鬼事件,村民們心有餘悸,所以許多戶家院內仍然亮著燈,映得大街上,也就有了昏暗的光線。


    陳自默腳步匆匆地往村裏走著,遠遠看到村委大院門外停放的兩輛白色麵包警車和一輛吉普車,做賊心虛的他愈發焦慮不安,腳步加快——身為鬧鬼事件的始作俑者,陳自默當然不會害怕黑暗和根本不存在的鬼,他專挑僻靜無光的小巷穿行,盡可能避免被人發現自己的行蹤,七拐八繞地來到老村委大院後麵的宅基旁。


    躲在陰暗的牆角處,認真觀察一番,確定四下無人,他這次迅速跨過北邊的地基溝,到西南角挨著一垛紅磚的地基溝旁跳下去,蹲下身,舉著胳膊用手在地基溝邊挑挖上去的鬆土堆中,挖出一個坑,把紙人塞進去……


    本來他考慮,把紙人徹底毀掉,防止被人查獲。但一來舍不得,他還想讓那剩下的五道虛魂,繼續實施對李誌忠家族的威脅恐嚇;二來,如果就此毀掉紙人,五道虛魂全無,那麽一旦真的有術士介入查勘施術的源頭,就會直接找到他的家裏,而把紙人埋在老宅這邊,隻要五道虛魂從這裏再發出一次,那麽術士到村中查勘時,會根據虛魂術留在天地五行氣場中的痕跡線索,追查到這塊老宅基地,是術法的源頭。


    當然,陳自默也覺得自己這麽做,未免過於小心,杞人憂天了。


    可正所謂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幹爺爺有句話說得好:“小心駛得萬年船……”


    陳自默深以為然。


    剛把小紙人塞進淺洞,正填土掩蓋呢,就聽著從南麵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和說話聲,兩道明亮的光束晃過,隨即有人喝道:“誰在那兒?!”


    侯強怎麽來了?


    陳自默一驚,趕緊把紙人埋好,又把掩埋的痕跡胡亂劃拉幾下消除,拿起紙紮和燒紙,蹲著身沿地基溝往東走了好幾步遠,然後起身迎著燈光道:“我!”


    燈光刺目,陳自默抬手遮擋,隻見影影綽綽有好幾個人大步走過來。


    “自默?大半夜的你來這兒幹啥?”侯強皺眉嚴肅地問道,一邊對跟在旁邊的兩名警察介紹道:“那,正好,他就是陳自默……”


    兩名警察對視一眼,目光如電看向陳自默,卻不言語,懷疑和威懾的意味十足。


    一起前來的李誌忠,更是心生憤怒和疑慮。


    也許,今晚鬧鬼的事情,真是陳自默這個小強種、小神棍幹的。不然的話,他無懼剛剛經曆了鬧鬼的事,半夜三更跑到這兒來幹什麽?


    又想做一些鬼祟事?


    陳自默對可能被人發現的情況早有準備,他惱恨地瞪了李誌忠一眼,旋即做出懶得搭理所有人的模樣,掏出火柴蹲下身,劃著了一根,用手小心護著火苗,遞到那一小堆冥幣和燒紙中,一邊說道:“我來燒點兒紙錢,向幹爺爺他老人家賠不是,求他冤有頭債有主,別再找我!”


    冥幣和燒紙借著微微涼風,迅速燃燒。


    看著這一幕,警察和幾名村、鄉基層幹部,全都露出了然的神色。


    今夜鬧鬼事件詭異非常,把秤鉤集這個人口兩千多,不大不小的村子,搞得人心惶惶。如果不迅速查清真相,平息村民心裏的恐慌,壓製住流言的傳播,說不得三兩天時間,就會在整個滏渠鄉傳得風風雨雨——流言最可怕的不止是傳得快,而是,鄉下俗民口口相傳時的誇張,過一張嘴,事情就誇大幾分,傳來傳去,這件本就詭異非常,極具熱點的鬧鬼事件,天知道會傳成什麽樣,會造成多大的社會恐慌。


    鄉幹部和警察對鬼神作祟的事情,自然是不相信的。但正所謂無風不起浪,而且時下的基層幹部們普遍水準較低,思想覺悟也不足,所以在展開調查的同時,內心也難免有些惴惴不安,萬一,真的有呢?


    正所謂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還是趕緊向上級匯報吧,以防輿情擴大。當然,第一時間積極地開展調查工作,也是必須的。


    為此,他們連夜趕到秤鉤集,召集村幹部進行簡短的會談後,就讓村幹部帶領,先到這個可能是禍端源頭的老宅基地調查,看能否找到些“線索”


    巧合的是,竟然遇見了陳自默。


    在村委召開的簡短工作會議中,警察和鄉幹部首先把懷疑的目標,放在了最有作案動機的陳自默身上。所以看到陳自默半夜三更在這塊宅基地鬼鬼祟祟的,警察和鄉幹部們都不禁心生驚喜:保不齊,今晚鬧鬼的事兒,還真是陳自默這個小家夥幹的呢。


    迅速查清真相,這件極有可能會引發大麵積社會恐慌的鬧鬼事件,就此平息……


    大功一件啊!


    但陳自默的言行解釋,說得過去,也在情理之中。這讓警察和鄉幹部們剛剛生出的驚喜念頭,迅速熄滅。


    “別燒了,跟我們迴去接受訊問。”一名警察沉聲道。


    “問什麽?”陳自默揚起臉,忿忿地指著李誌忠說道:“他強拆了我家的老宅子,還要強占,憑什麽?如果不是他幹的混賬事,惹怒了我幹爺爺的在天之靈,他老人家能迴來教訓我還有狗日的老李家人嗎?”


    李誌忠當即怒了:“放屁,小兔崽子!你這是宣揚迷信思想,現在就該把你抓進看守所!”


    “你他媽才放屁,等著吧,我幹爺爺饒不了你們!”


    “你再罵一句……”


    “李誌忠你個王八蛋,老子就是罵你了!”


    ……


    幾名幹部和警察趕緊上前喝斥阻攔,將差點兒就要扭打在一起的兩人分開。


    侯強連拉帶勸地,把陳自默領迴了村委接受警方的調查訊問。簡單的訊問結束後,鄉幹部和警察又讓陳自默帶他們,到東頭的陳宅家裏做調查。


    時,晨光初露。


    經過初步調查愈顯真切的鬧鬼事件,讓警察和鄉幹部們心裏也發了毛。


    走進這套兩進的四合院,能看見各屋門窗上貼著符紙,還有到處壓著折疊好的祭紙,再到多年未經清理打掃的後院,但見青石板和廊簷下的台階縫隙中,處處枯草,樹木瘋長,落葉遍地……時有涼風吹過,蕭蕭瑟瑟盡是淒涼,令人愈發感覺這陳宅的四合院裏陰森森可怕,如同荒山野嶺中不知斷了多少年人煙香火的廟宇。


    這鬼地方,早點兒離開為妙!


    “陳自默,你家裏貼這麽多符紙,是做什麽用的?”一名警察嚴肅地喝問。


    “我怕鬼!”陳自默耷拉著腦袋,老老實實地迴答道:“幹爺爺在世的時候,曾經告訴過我,人死變成鬼,就沒有了人情味兒,會六親不認的。前天晚上他給我托夢,狠狠地罵了我一頓,還說要迴來找我們算賬……”


    “停停,別說這些廢話了。”一名鄉幹部急忙打斷陳自默的解釋。這些話之前已經聽侯強說過,在這陰森森的四合院裏再聽陳自默講述,後脊梁都發麻。


    另一名警察皺眉問道:“你跟著胡四學會了畫符折祭紙,是不是,還學會了請神喚鬼的本事?”


    陳自默一臉茫然地看向這位警察。


    警察同誌馬上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他幹咳兩聲,麵露尷尬地避開了陳自默那雙天真而又無辜的雙眼,轉而看向其他幾人,道:“需要搜查嗎?”


    “有什麽好搜的?”一位鄉幹部略顯不耐煩地說道:“十四歲的孩子,無親無靠,有本事同時到六戶宅院裏,裝神扮鬼的嚇唬人?”


    大家紛紛點頭,深以為然。


    離開時,侯強走在最後,看著神色間猶有餘悸和無辜的陳自默,道:“自默,跟叔迴家吧。”


    “不了。”陳自默搖搖頭,道:“天要亮了,應該不會再有事,我得把後院收拾收拾,各屋都得打掃幹淨了……幹爺爺以前教過我,家裏麵收拾幹淨了,那些陰邪之物和髒東西,就不願意來了。”


    侯強苦笑著歎了口氣,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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