秤鉤集村的喧囂吵雜,直到淩晨三點,才漸趨平靜。


    但可以想見,全村沒幾個人能睡得著了——家裏沒有遭鬼的村民,躺在床上和家人嘀咕著今夜的事兒,小心翼翼地商議,迴想著以往有沒有招惹過胡四,要不要趕緊著手準備,去胡四的墳頭上燒紙燒錢磕頭道歉?而家裏遭了鬼的李誌忠及其家族中人,更是不敢睡去,老老少少幾十口子人,全都集中到了李誌忠家,各屋和院裏燈火通明照得亮如白晝,大家聚在幾間屋裏,猶自戰戰兢兢地警惕著,小聲商議著。


    幾個李家的青壯和村衛生所的醫生,開一輛農用柴油機三輪車,送李軍去了燕南市醫院。他從房上摔下來,右小腿骨折,左腳踝骨裂,左手腕嚴重扭傷。


    李誌忠和家族同輩的幾個兄弟,還有兩個上了年紀的長輩,坐在客廳裏喝著茶,氣氛沉悶壓抑。


    誰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但李誌忠知道,大家心裏都在想,遭逢如此詭異恐怖的事件,胡四的那處老宅絕對不能占了,不然的話,天知道以後還會發生什麽事端。


    可這些話,誰也不願意最先站出來說,因為沒人想去觸李誌忠的黴頭。


    事實上,李誌忠心裏也發毛。


    怎麽辦?


    放棄胡四的老宅,李誌忠不舍,不僅僅是牽涉到自己實質的利益問題,還有就是,他本人在村裏的威望將大受損失,整個家族也會丟盡顏麵,成為全村的笑柄。以後身為秤鉤集的村長,去鄉裏開會,全鄉基層幹部們都會嘲笑他——沒有親眼所見,誰會相信這麽離奇詭異的事情?


    大家隻會說,李大村長膽小怕鬼……


    李誌忠幹咳兩聲打破室內的沉靜,點了顆煙不急不緩地說道:“我仔細想了想,那個虛虛實實像鬼一樣的人影,除了在院子裏來迴走動之外,也沒別的能耐,傷不到人。所以,大家不用害怕,老話說鬼怕惡人,就算真是胡四那個老絕戶變成了惡鬼來找茬,隻要咱們不怕,就不會有事的。另外,我懷疑這件事根本不是什麽鬼怪作祟,有可能,是人為的。但具體是誰,怎麽做到的,我還沒琢磨明白。”


    人為的?


    在座諸位麵麵相覷,這,可能嗎?


    其實大家都有懷疑,今晚鬧鬼的事情,是陳自默那小子實施的報複,畢竟他跟著神棍胡四多年,很可能學到了一些神神叨叨的手段,同時,他也是目前最有作案動機的人。但陳自默的家裏,也鬧鬼了,他自己都被嚇得哭嚎著從家裏跑出來,瘋瘋癲癲滿世界亂竄不敢迴家。而且村裏傳聞,胡四昨天晚上還給陳自默托了夢,嚇得他一大早在外麵燒紙燒錢,還在家裏貼滿符籙、到處放置祭紙辟邪。


    除此之外,大家也很難相信,陳自默有這般操縱神鬼的本領。因為莫說他了,就連他的師從,那個公認的老神棍胡四,數十年來,也從未聽聞有誰親眼見識過,他施展出了什麽超凡的能力。換句話說,胡四如果真有這般本領,何至於在六十年代中後期至七十年代長達十年多的時間裏,無數次遭受難以忍受的身心折磨和欺辱,何至於,窮困潦倒過了這麽多年的苦日子?


    可今夜鬧鬼真真切切,這麽多人親眼所見——已故兩個多月的胡四,幾乎同時出現在了六戶人家的院子裏。


    想想陳自默白天在大街上咒罵的那番話:“狗娘養的李誌忠,你全家都不得好死,等著吧,幹爺爺在天有靈,早晚會找你們全家算賬……”


    難不成,胡四真的在天有靈?!


    村裏那些迷信的老太太老娘們兒,也在傳言胡四死後就直接成了仙……


    換做以往,沒人會相信這些離譜扯淡的流言蜚語。


    但現在,誰敢說不信?


    也就李誌忠自己,出於切身利益和那張老臉,才會強撐著自我安慰,把這件事定性為“人為作祟”


    看到大家滿臉不情不願的神色,李誌忠重重地哼了一聲,正待要再說什麽,他哥李誌國嘟囔道:“啥叫傷不到人?軍子不就是被胡四從房上推下來的嗎?都摔成那樣了,得虧沒摔到腦袋,要不然……”


    “黑燈瞎火,自己不小心沒看清,摔下來的。”李誌忠麵露不悅,沉聲說道。


    以往,沒啥文化的李誌國什麽事兒都聽弟弟的,因為弟弟有能耐當上了村長,當然說啥都對。為了弟弟及家族,李誌國也不害怕去和任何人、勢力大打出手,可這次麵對的,是鬼!為了整個家族的安全考慮,這次不能任由弟弟說了算。想及此處,李誌國眼睛一瞪,道:“我當時就站在屋裏的窗戶前,隔著玻璃看得一清二楚,軍子膽大,站在房上大罵胡四,然後胡四一眨眼就不見了蹤影,接著軍子就摔了下去!肯定是胡四飛到房上,把軍子推下去的,要不然軍子站在房頂的北邊,怎麽隔著好幾米摔進了自家的院子?”


    “這……”李誌忠一時無語,稍作沉默後,表情嚴肅地說道:“除了軍子,各家各戶隻是被嚇到,沒受什麽傷害。至於軍子到底是怎麽摔下來的,還得等他迴來自己說。之前村委緊急召開會議,已經通報了鄉政府和派出所,上級很快就會派人來調查。所以現在,我們要統一意見,在真相沒調查清楚之前,誰都不許亂說,否則,就要承擔迷信造謠,蠱惑煽動村民,危害社會安定的罪責!”


    這番話鏗鏘十足地說出來,李誌國當即不敢吱聲了。


    他們都是過來人,雖然現在的形勢沒有六七十年代那麽嚴峻敏感,但這麽大一頂犯罪的帽子扣下來,可不是鬧著玩兒的。


    再說了,誰都希望政府和警方插手這件事,真能調查出不是鬼怪作祟,而是人為的……


    大家也就心安了。


    “行了!都帶著家裏人迴去歇著,有什麽大不了的?哼!”李誌忠起身往外走去,一邊說道:“我得去村委等著鄉幹部和警察來。”


    目送李誌忠出門,屋內眾人低聲商議一番後,各自無奈起身,帶著家小戰戰兢兢迴家。


    沒人知道,李誌忠幾乎是一溜小跑去了村委大院。


    剛經曆了那麽詭異恐怖的事端,現在半夜三更的,他也害怕啊!


    村委大院治保主任的辦公室裏,亮著燈。


    陳自默獨自坐在沒有被褥的單人木床邊,雙手不住地使勁搓著,臉上透著掩飾不住的焦慮和惶恐。或許在旁人看來,這是因為他之前遭遇了鬼,才導致心有餘悸無法平靜下來,但事實上,是剛剛得知的消息,讓心性謹慎小翼的陳自默,感到了極度的不安——之前村委緊急召開的會議結束後,侯強先迴辦公室勸慰陳自默:“不用害怕,事情已經通報上級,一會兒警察和鄉幹部就會來村裏展開工作。有了上級部門的重視和調查,一切牛鬼蛇神,全部打倒!”


    在做這件事之前,年僅十四歲的陳自默一門心思地要報仇泄憤,同時震懾李誌忠,迫使其放棄強占老宅的計劃,卻全然沒考慮到,如此詭異非常的現象,可能會導致的嚴重後果——全村都炸了鍋。


    現在,又引起了警方和政府部門的關注。


    陳自默用腳趾頭都能想到,警方調查時首先懷疑的對象,必然是他。那麽萬一,警察去家裏搜查,發現了《通玄經上卷》,該怎麽辦?


    這還不算,萬一,此次施展虛魂術,引來了神秘的奇門江湖人士……


    那就更糟糕了!


    幹爺爺說過,施術引動一地一時的氣場變化,牽一發而動全身,頂尖的術法高手,數百裏之外都能感應到天地間細微的術法波動。而且,即便收術之後看似天地五行的平衡恢複如初,但多多少少都會留下施術的痕跡,術法高手循跡在最短時間內追蹤到施術地點後,可以根據周邊天地五行靈氣中細微的異常紊亂痕跡,推斷出諸多想要得到的線索。


    所以,陳自默恨不得馬上迴去,盡快把所有可能帶來隱患的痕跡抹去。


    可現在如果匆匆迴家,必然會引起旁人的懷疑。因為家裏發生了如此詭異可怕的事,換做任何正常人,應該是不敢半夜三更獨自迴到那個偌大的四合院了。


    怎麽辦?


    就在陳自默焦慮彷徨之際,忽而門簾一掀,李誌忠大步走了進來:“強子……”


    看到陳自默獨自坐在屋內,李誌忠怔了怔,臉上陰晴不定。而陳自默看到李誌忠進來,眼中精芒一閃,內心驚喜得差點兒就想和李誌忠握手言和了。他惡狠狠地盯視著李誌忠,起身往外走去,一邊走一邊指桑罵槐地說道:“活該!還他媽連累了老子,啐!”


    李誌忠沒有讓步。


    頭上還裹著紗布的陳自默,毫不相讓地直接上前撞開李誌忠的肩膀,大步走了出去。


    走出辦公室的陳自默,嘴裏麵還不幹不淨地罵罵咧咧。


    侯強聽見聲音從會議室出來,正好看到陳自默往大院外走去,急忙喝問道:“自默,你上哪兒?”


    “迴家燒紙!”陳自默頭也不迴地忿忿迴應。


    “燒紙?”侯強愣了下,旋即看到從他辦公室出來的李誌忠,頓時了悟,難怪陳自默會突然不顧家裏剛剛鬧了鬼的可怕,憤憤然離開村委大院了。


    迴到家裏,陳自默把卷軸和小紙人,從書櫃後麵拿出來,又將貼身放置的“藏靈符籙”取出,施術解除了“掩息術陣”——這玩意兒對於他來講,沒用。因為隻要和卷軸的距離保持在五米開外,那麽他就是一個沒有返祖本元的普通人。可如果身上有“藏靈符籙”,一旦被人發現,就有點兒此地無銀三百兩,不打自招的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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