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廷顥終於醒來,隻覺得胸口煩悶欲嘔,脖子後麵隱隱作痛。他輕輕動了動,發現自己被綁在一根柱子上,胳膊手腕都扭得生疼,看了一眼材質,捆綁自己的竟然是牛筋索。別想靠力氣掙開了。


    輕輕吸了口氣,他開始張目打量,看到了紅漆剝落的屋簷,彩塑頹敗的泥偶。這是,鎮北的破廟?某天好好曾指給他看過,還說要到這裏來探險。哎,此情此景,許廷顥隻想說一聲,好一張烏鴉嘴。


    手邊的短劍果然已經不在,許廷顥倒是不慌,他輕輕抿抿嘴唇,覺得有點渴,肚子也有點餓。不管是誰綁架的,至少露個頭出來,也讓他知道該幹什麽。這種出奇的鎮定,來自於他的自信,對方既然沒有當場要命,那說明小靖王活著可比死掉有價值多了。


    他輕輕動了動,隻感覺到牛筋索勒進皮肉裏的疼痛,不得以保持著同一個姿勢,直到脊背和腿骨都開始僵硬。破廟外的夕陽告訴他時間已經不早了。這時,終於響起了腳步聲。


    “終於來了。你再不來,我都要懷疑你是蓄意謀殺。”聽到腳步聲停止,許廷顥隨即輕笑:“活活餓死我。”


    來人仿佛愣了一瞬:“大夏的王爺果然不凡,陷於困境還能淡然。”


    這聲音粗狂,口氣猖狂。許廷顥微微吃驚,看那投射在地上的影子,卻驚訝的發現,長長的,蓬茸的絨毛頭飾。北戎人?他不由得團緊拳頭,牛金索勒的手腕沁出了血。


    “當初你祖父衝進我胭脂山,大開殺戒的時候,看著一條條性命在自己麵前毀掉,是否也這樣淡然?”


    話語中的激憤和怨怒,叫人聽了脊背發涼。許廷顥抿緊了唇一語不發。甘少英帶了精銳小隊前去追擊戎騎,於是有人趁機溜進了清河?


    這是,來自異族的報複?許廷顥頓時脊背發冷。


    ****


    好好根據那信上所標誌的,迅速找到一座庭院。這院子顯然破敗已久,庭中長著荒草,灰塵在空氣中飛揚。好好拔出了腰間的短刀,四下觀望片刻,才小心翼翼的邁步進去。


    “小護軍?”好好喊。除了驚飛幾隻鳥雀,沒有任何動靜。


    “護軍大人?許廷顥?”好好謹慎的戒備這四周。難道有人故意惡作劇嗎?不該呀。她在入門的


    地方撿到了許廷顥的短劍。隻有一尺長,也十分輕巧,平常像一把扇子一樣,放在袖子裏。好好把它貼身收了。這樣的武器,本就是隨身攜帶,如今卻掉在這裏。


    “顥顥?”她有些著急了,這院子裏荒草大深,長得遮天蔽日,連條路都找不到,他怎麽到了這裏?嘖,結合方才的傳信,好好確定他果真被綁架了。


    綁匪真是太大膽了。那張紙上清清楚楚的寫著,敢驚動別人,就撕票。好好倒是想看看,有誰那麽大膽,敢撕大夏王爺的票。她心裏多少有點慶幸,好歹對方是劫財不是劫色。要不然他處境就更危險了。


    但現在她來了這個鬼地方,怎麽連個鬼影子都看不到?難道是看出自己兩手空空,根本沒有十萬兩銀子,所以連麵都不露?


    好好清清嗓子,大聲喊道:“縮頭烏龜,趕快出來!有膽子幹綁匪,沒膽子認賬嗎?別躲在裏麵不出來,我知道你在這兒。”


    風吹草動,除了窸窸窣窣的雜音,沒有任何迴應。好好懵圈,難道我罵得還不夠毒?她凝神戒備,撥開荒草,往荒草更深處走。越走越覺得這種場合,特別適合突然竄出來一隻野鬼,或者一個妖狐,而且還是姿容不錯的那種。


    “出來!不管是誰都出來!”好好怒了。她腳下使力,揣向一個樹墩,尖銳的聲音,混合著強大力道帶來的震動,在庭院裏混蛋。


    然而,沒有人出來,卻有奇特的,繁雜,吵嚷的嗡嗡聲響起,好好下意識的仰頭看去,頓時驚得瞠目頓足,說不出一個字。好大——屋簷處,破爛的門框上,掛著好大一個馬蜂窩。一群黑金色,大肚子的馬蜂鬧哄哄盤旋。


    好好悚然一驚,覺得有點冷。


    紅日西墜,晚風吹起,許廷顥也覺得有點冷,他低頭看看,這才發現身上的外套不知道被扔到了哪裏。身後的不遠處,那個北戎人還在。喝酒,吃餅。羊肉的膻味迎風飄三丈,叫他又餓又惡心。


    捉住了對方的王爺,不逼問情報,不淩虐羞辱,反而晾在一邊。難道你單純享受捆綁的快感?許廷顥輕輕吸了口氣。再次嚐試之後,他發現這牛筋索綁的相當有技巧,血液流通不暢,叫他雙手快要失去知覺。這樣可不行。現在清河軍營隻有好好在,她若是著急起來,別人都製不住,甘長英又不在,豈不是要出亂子?


    許廷顥頃刻間額頭沁出了汗,與眼下的局麵相比,他更怕公主闖出禍來。擔憂的看了眼軍營方向,破廟圍牆猶在,他隻看到了遠處飄揚的甘字旗,和近處的幾叢草。


    冷汗被晚風吹幹,叫他更覺得冷了。被勒上磨破的手腕更痛了。難道就要在這裏等著人來救?許廷顥又看向那個戎人,忽然產生一個不妙的念頭,他是要用自己這個北戎王爺作誘餌來設陷阱,或者作為威脅,來交換什麽條件?


    他忽然覺得羞恥,明明是自己是來西北曆練,謀求長進,卻反落入敵手,成了拖累。自尊心和成就感的雙重挫敗,叫他一瞬間蒼白如雪,沉沉低下了頭。


    那北戎人似乎一直在等著他的異動,眼見如此,發出了尖刻粗狂的笑聲:“大夏的王爺,你終於開始慌了嗎?”


    沒有等來迴答,他也不氣餒,隻是繼續嘲笑:“看吧,有誰會來救你?是那甘長英還是你軍營裏的兄弟?你們大夏人兩麵三刀,陰險狡詐。為國獻身是多麽偉大的事情,我覺得他們應該會毫不留情的繼續進攻北戎,而後在勝利時刻的慶功宴中,惋惜的說上一句,可憐的小靖王,他壯烈了。”


    “……我頭一次見到這麽能說的戎民。”


    對方的聲音戛然而止。


    許廷顥卻切切實實開始擔憂。他一開始一直在捉摸著解開或者掙脫牛筋索,這會兒終於發現這個戎民的反應,根本不合常理。時間不短了,最遲明天,最快馬上,清河軍營的人就會發現他不在。如果長驅殲擊的甘長英還未歸來,軍中哪個住持大局?單靠那個副手嗎?如果清河失守,不僅公主有難,鎮遠也會失去支援。大夏這道防線,就算破了。


    難道自戎騎出現,甘長英出離,再到自己被偷襲,是他們一開始就設下的局?


    這下要糟。


    好好也覺得眼下很糟。看著那個大馬蜂窩,又看看飛舞的殺人蜂,陷入了猶豫。她是武藝高強,她是力氣很大,但這些對上一窩馬蜂都是白搭。山林裏,那是虎豹都不願招惹的存在,好好自付身嬌柔嫩,扛不起一堆帶著毒的尾後針。


    她欲要轉身離開,卻透過窗棱,驚愕的發現了一角黑,暗金花紋的玄墨錦緞衣袍。這在不大的清河鎮,隻有許廷顥一個人會穿。他的衣服從雪白,淺綠到騷包的明紫全部都有,在邊塞,大約是礙於風沙和整體的環境背景,就換成了上京時從未穿過的黑。


    “護軍大人?顥顥?”她又喊,不出意料沒有收到任何迴應。難道他暈迷了?在這裏?好好抬頭看看那一大群殺人蜂,咕咚咽了口吐沫。手腕開始發軟。綁匪是不是太會挑地方了點?這不像為財,倒像是為著毀對方的容?好好下意識的摸摸臉,罪孽深厚的皮囊啊,全世界都跟我的帥過不去。


    她現在嚴重懷疑幕後綁匪是個從外表醜陋到心靈的醜八怪。


    好好哪裏知道幕後綁匪根本就沒搭理她,而是一直守著許廷顥。


    不,不對。許廷顥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昨天休沐,自己在大街上,按道理說最好下手,卻偏偏今天借助婦人之手,刻意把自己調出來,這不是更容易引起懷疑嗎?那個婦人。許廷顥恍然明悟,串起了所有的事情。


    “看來不會有人來救你了。”對方的語氣裏是無盡的嘲諷,仿佛嫌棄他連一個誘餌的作用都發揮不了。


    “夠了,真是夠了。”許廷顥卻冷笑出來,“甘將軍,你是我大夏將星,卻著戎裝,拗北音,假托戎人名義行事,你不覺得羞恥嗎?”


    正在喝酒那人愣住了。


    很明顯,與好好的推理相比,許廷顥的腦子要靠譜多了。也正因為靠譜,才叫他完全無法像好好那樣淡定。他一直有隱隱的預感,甘長英若真去鎮遠看父親倒也罷了,事出反常,必定有妖。他猜甘長英會搞事情,卻沒料到先被坑的是自己。


    甘長英啪啪鼓掌,被看穿了,他也不在躲藏,扔掉了頭上的戎民帽子,從陰影處走了出來:“我一直以為父親給你護軍這個位置,是看往日的情分再加上北靖王名頭的壓力。現在看來,雖說的你武力不怎麽樣,腦子倒是真不賴。”


    雖然對武力評估心存異議,但許廷顥姑且把這句話當成了誇獎,然後皺眉說道:“你還是一邊站著吧。拜托迴到剛才的地方去。”


    甘長英這會兒站在他側後方,一個容易給人帶來心理壓力的位置,聽聞此言冷笑一聲:“覺得不舒服了?”


    “對啊,你身上的羊肉味太重了。”


    “——”甘長英拿起方才的絨帽啪到了許廷顥臉上,濃重的膻味叫他差點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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