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trong>盧生既走,扶蘇喝完了甜湯子,就把碗放在一旁,起身:“我出去一趟,你若有事,可找常升。”


    常升在扶蘇帶到她來的路上,宛歌已經見過。她“嗯”了一聲,見扶蘇沒有牽馬,像是準備徒步出去,有些奇怪:“公子去哪?”


    扶蘇倒也沒有隱瞞:“接到那個白衣青年的信,約在午時。”


    白衣青年宛歌記得,似乎是雲鶴歸的徒弟,雲鶴歸和陸離白有些牽連沒跑了。至於他徒弟單獨約扶蘇相見,扶蘇答應下來想來也是有過一番思量的。但是宛歌還是不太放心:“公子一個人?”


    扶蘇知道她什麽意思,搖頭:“無妨,他若有心,也不會留下字。”


    扶蘇說的在理,宛歌略放下心,但再一想,又覺得不太對。雲鶴歸不知何故自來到行轅之後便出去了,扶蘇離開,此地中隻剩下她和盧生兩人。宛歌雖然是今日才見他,卻莫名覺得不甚喜歡,思索了一會,快速的滅了火,就跟到了扶蘇邊上:“那我也去。”


    看著她忽然過來,扶蘇有些微訝。


    宛歌一愣:“我不能去麽?”白衣青年難不成讓扶蘇獨自赴約?


    白衣青年信中並沒有說讓他一人過來,由當時白衣青年對宛歌態度來看,帶上宛歌想來也沒什麽關係,隻是白衣青年說讓他徒步上山,扶蘇隻怕山路崎嶇,宛歌大傷初愈不太習慣。他想了想一會,囑咐:“迴去帶個燈籠。再多帶一件衣服,山路崎嶇,記得便腳的鞋。”


    宛歌這次有所準備,比第一次見去雲華觀時好很多了,這座山並不如雲華觀的那座陡峭,宛歌走的還是順遂,隻是此時天氣有些冷。宛歌把手縮在衣服裏都有些冷,隻是這是她和扶蘇提的,宛歌不好讓扶蘇看出來,但有些好奇:“他叫你過來幹什麽?”


    扶蘇沒有迴答,似有所思。


    宛歌正琢磨著是不是扶蘇沒聽見,要不要再問一次的時候,他卻忽然出聲,聽起來聲音有些歎息:“焚書之事。”


    宛歌看了看扶蘇的臉色,思索了一會,又問:“公子想救下那些書麽?”


    扶蘇沉默一會,雖然知道這事情不適合與宛歌提及,但是想了想一會,還是迴答她了:“焚書益處隻在當朝數十年,對後世禍害卻會延直千百世。”


    自從開誠布公以來,扶蘇有些事情倒也沒有瞞著她,此刻更是告訴他自己在想什麽,宛歌有些失神,忽然不知應該怎麽迴答,過了一會她才想起來:“天下愛書之人何其至多?我相信,這些書不會徹底消失的。總會有愛書之人悄悄留下。”


    扶蘇再歎息一聲:“因為沒人記得住消失的。”


    其實,始皇帝再怎麽燒書,後頭還是留下不少的,顯然就是現在這些人拚了命留下來的,焚書之事是對文化的一種踐踏,但是曆朝曆代,也不僅僅秦為之,隻不過秦朝太過特殊,說起焚書,大家第一反應就是秦朝。宛歌雖然希望書能多留下一些,但是她還是想扶蘇知道,即便燒了這麽多書,那些該留下還是會留下的,不必要他數次直言上諫。


    不過,焚書是集權□□一個很好的手段,扶蘇想救下這些書,站的不是一個統治者的角度,從這點來說,即為難得。但是宛歌處於私心,並不希望扶蘇會和皇帝有過多衝突從而引發上郡之事,隻是扶蘇此時雖然會和她說起一些事情,宛歌也沒自我膨脹覺得他會采取她的意見。隻能把到了嘴邊的話都給噎了迴去。


    但是宛歌還是有些不大明白,扶蘇都沒辦法救下,那個閑雲野鶴的青年又能有什麽辦法,猶豫了一會,還是問:“公子覺得,那個人有辦法?”


    扶蘇抵了抵眉心,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陛下既以下令,自無收迴之理。我能做的並不多。”


    扶蘇話音一落,上頭就響起了一個聲音,帶著幾分漫不盡心:“你能做的是不多,還遲到了。”他看了扶蘇一眼,便轉身頭也不會的走了,“明日早些來。”又歎息的自言自語般,“說的好聽,但也不過如此,既想救下那些書籍,怎會遲到?”


    宛歌抬頭看去,就看見前方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人,一身白衣翩翩,手裏轉著笛子,正是先前所見的白衣青年。聽他說扶蘇遲到了,宛歌莫名其妙的看了看天色:“現在才巳時還不到吧,怎麽能算遲到?”


    先前被大樹遮擋沒有看見,他並沒有看見宛歌,忽然聽見有人反駁,他似乎沒有料到,他又迴了頭,這才看見後頭繞出來的宛歌,他微微一愣,繼而就笑了:“原來是宛歌姑娘。”


    白衣青年似乎一直看扶蘇不太順眼,宛歌分明覺得他最後那句是在嘲諷扶蘇說想救書,其實隻是做做樣子。可是他卻約扶蘇相見,也不知是真心還是假意,但既然來了,她也難免要據理力爭一下:“申時相見,現在未時,怎麽算是遲到?”


    白衣青年看了她一眼,笑道:“我都來了一個多時辰,他才來,不是遲到是什麽?”


    宛歌還是有些不甘心,反駁:“可是你說是申時到。”


    “是。”白衣青年麵不改色,“我是說申時,可是你們不能早些?讓我等這麽久,還不是遲到?”


    宛歌一噎,怎麽不說自己早到太多?她還想反駁,扶蘇卻忽然出聲,甚至還對著白衣青年作了一揖:“先生所言甚是,扶蘇來遲。”


    白衣青年對扶蘇這一迴答聽起來還算滿意,略點了點頭,便直接轉了身,笛子在手裏轉了一轉,聲音漫不盡心:“明日午時,別再遲到了。”頓了頓,又道,“記得還是用走的。”


    扶蘇這樣被擺了一道,倒也沒生氣,還對著白衣青年再做一揖,禮數周到的送他離去。


    宛歌疑惑的看了扶蘇一陣,見他真不打算說什麽,神色更加困惑。


    下山的天已經快遲了,加上此時又是冬天,天暗的尤其快,好在扶蘇扶蘇視線讓她備了燈籠,不至於看不清路,隻是天色漆黑,走在空無一人的山路有些滲人。


    宛歌提著燈,看著邊上扶蘇一臉淡然,那白衣青年明顯是故意的,扶蘇卻不見生氣,不禁有些納悶,此刻終於忍不住問出了心中的疑惑:“公子不覺得他是故意的麽?”


    看得出扶蘇對這個青年頗為尊敬,宛歌也有些想不太明白,這人看起來是有些本事的,雲鶴歸能教出這樣的徒弟想來更不會差,但是為什麽要和陸離白一道禍國殃民?莫非他也想為自己國家報仇不成。


    扶蘇似乎笑了聲:“隱世總會有些脾氣的。”


    宛歌就想起第一次見白衣青年的時候,他一身白衣如雪,悠然飄落上頭,倒像是一個世外高人閑雲野鶴的模樣。但這一次見,卻多了幾分詼諧瀟灑,宛歌想了一會,琢磨下他今天這幅樣子,想到了一個可能:“明日。他如果來的更早怎麽辦?”


    扶蘇就道:“若真如此,隻能再等後日。”


    “後日還是早……說到這裏,宛歌驀然一愣,立刻想到了一個故事。張子房“圯上受書”就遇上過這樣一個老人,明明是他早到,卻一直說張子房遲到,一直到了第三天,張子房索性半夜就到橋上等候,這才經受住了考驗。算算時間,還差不多真的就在這幾年,難不成這年頭,大家都是這種脾氣?


    思考到這裏,宛歌就看向扶蘇,正打算和他提一提這件事,恰好扶蘇也像是想到了什麽一樣看過來,宛歌琢磨了一會,先聲提議:“……等到天亮?”


    扶蘇此時自然不會知道此事,但是出奇的和宛歌想到一起去了,他抬頭看了看天色,天幕上月已東升,長庚星掛在西側,卷過身側的風也是愈發的凜冽,看了看宛歌幾乎把自己縮成一團的模樣,扶蘇搖了搖頭;“天差不多黑了,你先迴去。”


    都已經在山上了,宛歌自然也不打算迴去,當下就搖頭,順手把帶出來燈點了火,說出了那句至理名言:“來都來了……”


    扶蘇無奈:“山風陰冷,你大傷初愈,怕是受不住。”


    宛歌直接轉身上山,聲音輕快:“受得住,受得住,趁著天還沒黑,我們快點上去。”


    看著她這幅模樣,扶蘇覺得有趣,隻是跟上山便罷了,但要在山中過夜,宛歌現在身體未大好,自然不能隨了她的性子。他正想說話,忽然前麵密林裏就傳來了一個聲音,明顯壓低,聽著有點耳熟:“您看著,都是好貨,今次我好不容易帶出來的,現在查的緊,我帶出來可不容易,下批也不知要何年何月。”


    宛歌也聽到了,腳步驀然一頓,似乎遲疑了片刻。說話的人恍然也察覺到了什麽,正想轉頭,扶蘇直接當機立斷,把宛歌直接拽了迴來,抬手把燈熄滅,接著就把她按在一旁的岩石上。玄色的衣袍,鋪天蓋地的擋在她的眼前。


    這個岩石巨大,立在山林裏,能把他們整個人都擋住,加上周圍還有層層疊疊的樹林,現下天色也不算明亮,聽著那人腳步聲過來轉了一圈。沒有找到,又往前頭去了。過來一會,才又響起來:“您太謹慎了,哪有什麽人,這山路不好走,現下天色又黑了,等閑不會有人靠近的。”


    扶蘇那時候怕她出聲,直接一手掩住了她的口,一手把她手腕扣在岩石上,背後陰冷的觸感源源不斷投入後背,看著眼前近在咫尺的胸膛,宛歌感覺到心跳一滯,身前,有若有若無的溫暖,一點點撩撥著她的心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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