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隱隱覺得,這次晚餐,異乎尋常。


    似乎隻是想著試探一下我的口風?


    那麽,爹為何會這樣做呢?


    “昭婷啊,”隻聽趙誌興這樣說道,“爹多喝了幾杯,言語之中,若有不甚妥當之處,你,你也別往心裏去。”


    眼見父親言辭極為誠懇、客氣,趙昭婷連忙這樣迴應道:“爹,你一向關心女兒。這一點,女兒自是心裏有數……”


    “好,好,記得就好。”趙誌興說著,夾了一塊蓮藕片,慢慢嚼了起來。


    還沒等趙昭婷迴應,隻見王氏夾了一塊雞翅,放到趙誌興碗裏,接著打起了圓場:“他爹,這些日子,你在外麵辛苦了,就多吃點吧。”


    趙昭婷也沒有再多說什麽,繼續吃起飯來。


    由於不喝酒,單單吃飯所用的時間,著實有限。


    她吃飽之後,看到父親依然在小口小口地抿著酒,說了句“爹,你慢喝”,就先行退下了。


    梳洗完畢之後,在自己的閨房裏,趙昭婷暗自尋思道:今天的事情,不是有點蹊蹺嗎?誠然,民間也有“飯桌教孩子”的說法,不過,爹所說的那些話語,似乎又過於嚴肅、宏大了些。嗯,或許是這樣的的吧,他闖蕩南北那麽多年,見多識廣,自然也就想著,要看一看自己的孩子,是否會有點見識和襟懷?


    還有,有一些話語,他其實是跟娘親交流過的。是啊,每次他歸來,娘親都要跟他說一下我最近的情況。這一次,自然也不會例外。於是,在飯桌上,他就有點“口不擇言”了?


    其實,我倒是擔心,娘親會跟他說起,我和徐大哥之間的事情。


    不過,這也沒什麽的。我和徐大哥,也就是青梅竹馬、兩小無嫌猜而已。這一點,爹也是知曉的。再說,這些日子裏,徐大哥也不曾到這邊來。而我呢,也懶得到他家去看看。


    那麽,再過一些時候,娘親會不會再到我房間裏來,再跟我說上幾句呢?


    是啊,在飯桌上,由於我爹就在一旁,有些話語,她似乎倒是不便於再說出口了?


    嗯,她會過來的,她會在過來的……


    趙昭婷自己也想不清楚,為什麽會湧上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


    不過,由於尚無倦意,閑著無事,她就坐在書桌旁,拿起那本《唐詩三百首》,信手翻閱起來。


    浮光掠影之中,也不知曉是過了多久,隻聽外麵王氏這樣說道:“昭婷啊,還沒休息嗎?”


    “娘親,你,你過來了……”趙昭婷這樣說著,站起身來。


    書桌旁倒是有兩張椅子,王氏隻是拉了另外一張,坐在偏門口一側。


    平時,在自己的書桌旁,由於沒有旁人,趙昭婷也就習慣於正對著書桌而坐了。因此,說了幾句話之後,眼見娘親不願意坐“主位”,她也就“聽之任之”了。


    四下打量一番之後,王氏這樣說道:“昭婷啊,剛才,飯桌上,你爹跟你說的那些話語,也是為了你好。你,你千萬不要多心啊……”


    趙昭婷心裏一怔:果然,我猜得沒錯!是啊,他們都是商量好的。還有,我離開飯桌旁之後,在這樣長的一段時間裏,娘親依然在和爹商量著些什麽,商議清楚,然後,就由娘親出麵,再跟我說一下。


    “娘親,”趙昭婷這樣說道,“你和爹所做的,所說的,這一切,自然都是為女兒著想。這一點,女兒怎麽會不領情呢?”


    王氏的神情,放鬆下來了。


    再過一會兒,隻聽她這樣說道:“昭婷啊,平時,你也喜歡看點書報,對於重大的事情,也想著去了解一下。跟同齡人相比,你的眼界與見識,還是有所不同的。哦,你說說看,對於目前的局勢,你怎樣看?”


    凝神片刻之後,趙昭婷這才緩緩地說道:“最近這幾十年,列強入寇,神州大地,生靈塗炭,民不聊生。嗯,就說點耳聞目睹所及吧。在我們這一帶,原本那些男耕女織的日子,田園牧歌的那一切,都逐漸成為過去了。像我們家,爹長年累月漂流在外,飽經風霜,基本上也就是能夠混一口飯吃。因此,總體說來,目前的蒼生社稷,可謂內憂外患,黎民百姓身處水深火熱之中……”


    欣慰地點了點頭之後,王氏這樣說道:“昭婷,對於時局大勢,你能夠了解到這一步,相當難得了。哦,娘親,娘親還是想囉嗦幾句——”


    “娘親,有什麽話語,你,你就直說吧……”


    皺了皺眉頭之後,王氏這樣說道:“俗話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生逢亂世,更應該多了解一下外麵的世界,更需要想得更長遠一點。哦,娘親想說的是,一些事情,即使你不是心甘情願,即使你不願意去麵對,也可能會是真的。或者說,也有可能會發生的……”


    趙昭婷心頭一震:娘親這是要說些什麽呢?其實,早就有人說過,世事無常,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對於這一點,我還是能夠理解的。


    “娘親,你,你所指的是……”趙昭婷試著這樣說道。


    王氏的臉上,一時陰晴不定起來。再過了好一陣子,才這樣說道:“昭婷啊,你讀過的書,也不少了。也就是說,有些道理,比起常人來,你隻會懂得更清楚些。在此,娘親也隻是囉嗦幾句,提醒一下,也,也沒有別的意思。嗯,有些不太吉利的話語,我們一直也都是諱莫如深的。不過,你不說,不等於就不存在吧?嗯,萬一真有兵荒馬亂之時,如果你的心思,一直都是很單純的。到了那種時候,又該如何去麵對呢?”


    趙昭婷暗自尋思道:看來,娘親的意思是,多半就是,此時並非太平盛世,因此,對於現實,應該有一個比較冷靜、清醒而客觀的認識,不要過於幼稚單純,不通時務。


    這一切,從大的方麵說,確實應該如此。如此說來,她也不想說那些過於具體的事情,而隻是想著提醒我一下。如果我再糾結於某一件具體的事情,倒是枉費了她的一片良苦用心了。


    有一些事情,還真的不知曉要從何說起?


    這個晚餐,時時處處,透著些許神秘莫測。以前,在飯桌上,爹所說的,一般都是一些走南闖北的見聞感受。此刻看來,主要的目的,似乎倒是,希望自己的女兒,開闊一下視野,意識到外麵的世界是很寬闊的,不要去做那種井底之蛙。這一層意思,還是比較容易體會得到的。不過呢,就是我本人,也是興致盎然,就是喜歡聽這些。畢竟,我在平時的生活之中,見聞感受,到底還是有限的。


    隻是,這一次,真的有所不同了。


    此刻再迴過頭,體會一下爹爹說話時的神情和語氣,跟以前相比,真的是不同的了。


    我隻是覺得,爹的意思,首先就是在提醒我,要關注一下風雲變幻。這,這又怎麽說呢?從積極的方麵來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這樣的話語,我還是有所了解的。因此,如果爹覺得,我應該開闊一下視野,多關注一下時事,這個道理,我還是容易理解的。


    當然,也有不少人、不少家庭會不以為然。


    他們覺得,有那麽多的王侯將相,有那麽多吃糧當兵之人,有那麽吃皇糧的人……這樣的事情,自然也就是他們的事情了。而我們這些下裏巴人呢,能夠看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老婆孩子熱炕頭,也就差不多了。這種想法,或許也自有其道理吧?


    隻不過,如果堤壩垮了,下遊的房屋農田,就能夠安然無恙嗎?因此,那些所謂的獨善其身,未必就經得起現實的考驗吧?又或者說,江山社稷就像大江大河,大江大河的水都幹了,作為其中的一滴水,或是一朵浪花,到了那種時候,你又將在哪兒呢?


    因此,要說起大事情,說起一個人要有所擔當,我還是比較容理解的。對於我的迴答,爹還是首肯的。


    哦,那次城南陌上之行,那位孫公子,隻怕還真的不簡單吧?他常年漂流在外,雪兒姑娘是有點不高興的。不過,對於心上人的作法,她還是理解的,還是支持的。盡管,到目前為止,對於孫公子的真實身份,我依然是無從知曉,不過,作為旁觀者,我依然相信,孫公子所做的那些事情,確實是無愧於心的,確實是對得起江山社稷的。


    如此說來,那一次城南陌上之行,倒是給我上了一節課啊!


    想想也是,一些空洞的說教,一些空話套話,未必就能夠打動我的內心,讓我心悅誠服。我的腦瓜子,還是習慣於一些具體的事情的。


    出門在外,爹有所感觸,這次迴來之後,他就想著,要借著這次吃晚飯的機會,提醒我一下?這樣的一層意思,我還是能夠體會得到的。


    隻是,就是到這一刻為止,我依然覺得,事情似乎沒那麽簡單吧?


    是啊,如果隻是說說而已,那麽,娘親再到我房間來,又是為了什麽呢?覺得自己說話不太得體,生怕女兒“記恨”,於是,就想著讓娘親過來,再給我解釋一下?


    這種想法,隻怕未必就站得住腳吧?


    直說了吧,我隱隱覺得,有些話語,有些事情,爹一直都是埋在心裏,一直都是想說而不曾說出口的。因為,那些事情,如果直接說寫出來,連他自己,都覺得有點突兀,而我呢,自然也就更是難以接受了。因此,在說到正題之前,做一些必要的鋪墊,或者說是先試探一下,還是很有必要的。我所想的,主要就是這些了。


    本來,這些想法,我似乎不應該有。隻是,如果我不往這些方麵想,今夜裏的這一切,真的就很難說清楚了。


    就比如說這一刻,娘親到我房間裏來了。如果隻是飯桌旁隨口說點家常話,到了這一刻,娘親真有必要再到來嗎?


    而這一切,似乎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因此,不是我喜歡把事情想複雜,而是,有些事情本身,真的就很複雜!如果頭腦太簡單,到時候,就很難再接受了。


    到這一刻為止,我可以肯定的是,今夜裏的這一切,頗為蹊蹺。隻是,蹊蹺之處,到底在哪兒,我卻說不清楚。在這撲朔迷離的背後,似乎正隱藏著某種秘密。這個秘密,就像大河對岸的一朵小花,我似乎可以肯定它的存在,卻沒能看個一清二楚。


    那麽,如何才能夠揭開這謎底呢?


    梳洗完畢之後,我就這樣想著,再過一些時候,娘親說不定就會過來,跟我解釋一下,或者說,跟我透一下底兒。


    此時此刻,娘親真的就在眼前了,然而,那個謎底,依然沒能揭開。


    當然,能夠到這一步,那也是差不多的了?


    有些事情,你越是心急,越是難以理清楚說清楚。再說,要真有什麽事情,如果爹和娘親都不說,我也是沒辦法的。


    既然是這樣,也不妨“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反正,什麽時候、什麽情況之下,要說點什麽,爹和娘親,其實都是心中有數的?


    這樣的一個夜晚,確實透著幾分神秘。


    或者說,自從那個夜晚,從那一隻鴛鴦,隻繡了一小半開始,就有點迷離恍惚起來了。當然,這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吧?每一天早上醒來,你所唿吸到的空氣,都不同於前一天。因此,新的一天裏,如果出現一兩件前所未聞的事情,那也是很正常的吧?


    有些事情,就是到了現在,我也一直未能弄清楚,比如說,那幾次夢境之中,那個吹長笛之人,究竟是誰?謎題,那難解之謎……


    “娘親,你的心意,你的意思,女兒,女兒都體會到了……”趙昭婷試著這樣迴答道。


    這一刻,王氏倒是沒有及時地表態,而是靜靜地盯著趙昭婷的臉頰,似乎是想確認一下,眼前這個寶貝女兒,到底是不是真的弄清楚了、認識是不是真的到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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