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真是幻,憑誰來定?


    那笛聲恰似磁鐵,於是,我的腳步,輕飄飄地,循聲而去。


    也不知曉是過了多久,就來到了這樣一個地方:一條小河,正玉帶一般蜿蜒著,由西南向東北,靜靜地流淌著。小河兩岸,芳草萋萋,落英繽紛。凝神片刻之後,我隱隱地覺得,這流水、堤岸什麽的,並不是我所要關注的。因為,那笛聲,分明就來自西南一側的那片桃花林。


    定了定神,辨明方向之後,我就向笛聲所在的那片桃花林走去。


    過了一陣子之後,我停下了腳步。


    那個人,吹著笛子的那個人,就在桃林外側。


    隻不過,他是背對著我。


    他身著一襲褐衣,右手斜抬著,大致與耳齊。而一小節竹笛,就橫在他的右耳與右手之間。


    盡管隔著五六丈的距離,我依然能夠確信,此前吹竹笛的那個人,就是眼前的這位褐衣人。


    隻是,他是誰呢?


    他為什麽要在這兒吹笛子?


    此外,他所吹奏的,是何曲目?


    這一切,我一時卻難以索解。


    當然,更為重要的是,到了這兒之後,我是不是要走上前去,去跟他打個招唿呢?


    原野上、桃林邊的一個陌生人,那攝人心魄的笛聲,笛聲裏如怨如慕的律動,繽紛的花瓣與河水之間的應和。遲疑了好一陣子之後,我咬了咬牙,邁出自己的左腳……至此,夢醒了。


    因為,這一邁步,側臥著的我,險些就要摔了下來。


    上一次是這樣,這個夜裏,也是一樣的。


    “夢,還真是一個夢……”趙昭婷低聲自嘲起來。


    緩緩地吐出一口長氣之後,趙昭婷暗自尋思起來:這一刻,離天亮,尚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閑著無事,不妨自己來解一下這個夢。盡管,我不是周公。追溯起來,將近一年之前,因為某種誤解,我和徐大哥,一直都沒有再來往。這樣一來,在夢裏,我把那個吹竹笛的褐衣人,想象成他,也在情理之中。


    那麽,在夢裏,我所看到的,為什麽隻是他的背影呢?


    自然,我可以希望,自己能夠再遇見他,交流幾句之後,雙方冰釋前嫌,重歸於好。


    隻是,這隻是我一廂情願的想法。


    而在現實之中,我沒有這個把握,那麽,夢中的情景,也就會相應地打一點折扣。這,也沒有什麽大驚小怪的吧?


    不過,就是這樣的一個夢,難以索解之處,也還是頗有一些的:比如說,夢中所在的那個地方,似乎真不是此前我所親眼目睹的!那笛聲,到底是什麽曲子,也難以還原。不曾到過的地方,不曾耳聞的曲調,又何以進入我的夢境裏呢?特別是,這樣的一個夢,出現了好幾次!而且,每一次夢中的情境,都大同小異。


    如果真有前世,夢中的這一切,似乎就容易理解一些了吧?


    事情的真相,固然很重要,不過,要弄清其中的真相,絕非一朝一夕之事。是啊,就連這暮春的雨,都是淅淅瀝瀝連續不斷的,對於某些事情,我若是急於求成,倒是自尋煩惱、不自量力了……


    數十個時辰之後,這天午後,天空放晴了。


    站在自己家的屋簷之下,望著那稍稍偏西的陽光,趙昭婷如釋重負一般,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剛剛走出這屋簷,她就暗暗地問自己:如此的大好時光,要不要去找一下徐大哥,兩個人一起到外麵散散心呢?


    再走出幾步之後,她放棄了這個想法。


    如今,老天既然放晴了,以後晴朗的日子,多的是。


    這一次,就當作是去探路吧。以後再有時間,有的是機會。碰巧的話,本姑娘再去邀請他。


    如此自寬一番之後,趙昭婷哼著小曲兒,信步向城南走去。


    她所在的地方,當時至多也隻是一個小集鎮,離高樓林立、車水馬龍的大都市,還有相當大的差距。不過,當地人閑聊起來,也習慣了“城南”“城北”的說法。在此,我們也就“客從主便”,沿襲一下。


    從自己屋簷下到城南,也就是一盞茶功夫。


    這一刻,盡管是遠離了集鎮、村落,款款而行之際,趙昭婷的心裏,卻湧上了一種異樣的感覺:一條泥路,自西北向東南,無盡地延伸著。這樣的一條路,自小就走慣了,甚至,就算閉上雙眼,也能夠走上幾個來迴。那麽,這近乎突如其來的新鮮感、陌生感,究竟何來呢?


    人,行人,路人,小路上、小路兩側的人!


    掃了好幾眼之後,趙昭婷暗自尋思道:在我的印象裏,這條泥路,甚至都顯得有點偏僻了。此時此刻,怎麽會一下子湧出這麽多人呢?哦,這些人,也跟我一樣,被困在家中好幾天了。如今,一旦撥雲見日,就爭先恐後地出來了。如果不是看到路旁的高樹灌木,野草鮮花,我倒是覺得,這兒才是真正的集市了……


    這樣想著,有意無意之中,趙昭婷隻想著挑著稍稍偏遠的岔路走了。


    走出一陣子之後,她下意識地放慢了腳步。也就在這一瞬間,她的心間,掠過了這樣的詞句:


    春日遊,杏花吹滿頭。


    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


    妾擬將身嫁與……


    心神激蕩之下,她下意識地迴轉頭,向西北方向遠眺起來。


    正所謂“遊人如織”,西北方向的那一片高樹喬木之下,卻是不乏成雙成對的年輕情侶。由於隔了一段距離,要說人家臉上的柔情蜜意,嘴裏的卿卿我我,趙昭婷自是無從目睹耳聞。


    不過,視力一向不錯的她,分明也看到了:兩個腦袋斜靠在一起,快要合二為一的了;一個肩膀斜枕著另一個肩頭,一隻右手輕攬著另一個人的腰肢……凝視片刻之後,趙昭婷的臉,就像那炭火一般,紅了起來。


    狠狠地跺了一下腳,再咬了咬牙,趙昭婷落荒而逃似的,行進在東北方向的一條小路上。


    這樣的一條小路,是遠離人群的,也就顯得幽靜、偏僻了些。


    再走了一陣子之後,兩旁的野草雜樹,越發地茂密起來。漸漸地,那些花草樹木,宛如汪洋大海,快要將她淹沒其中了。盡管此路甚是難走,趙昭婷一時也毫不在意,她邊走邊感慨著:此次出門,原本是想著要來散一下心的。隻是,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散心不成,倒是有點鬧心了!


    剛才所見的那些人,自不乏成雙成對的情侶,人家神情有點親昵,也不足為奇吧?


    要說這夢境與現實,又該如何區分呢?


    此前,在那些個陰雨綿綿的夜晚,閑著無事,有點煩悶,有點無聊。於是,就出現了那樣的一個夢!夢中那吹響笛聲的人,也就是我心中所向往的了!隻是,就算是在夢裏,我也有著清醒的一麵。於是,夢中的那個人,一直都是背對著我的,我看不清他的真麵目。


    夢中醒來之後,我自然可以剖析一番,以確認他是誰?


    確認之後,又能怎樣呢?


    在現實之中,人與人之間,似乎總是隔著一道鴻溝。於是,我也沒能作出決定,去看一下徐大哥。那麽,我為什麽做不到這一點呢?


    到了那兒,人家會問:趙姑娘,你怎麽來了?


    那麽,我又該怎樣迴答呢?


    我說,這幾天夜裏,我一直都在夢見你。這樣一來,因為想著你,所以就看你來了……


    這樣的話語,我能夠說出口嗎?


    是啊,如果他真有心,他為什麽不撕下臉皮,先來見我呢?


    如果是我去找他,給人的感覺就是,生怕自己以後嫁不出去,隻能放低身段,低聲下氣地去求別人了。


    如此說來,我不去找他,理由還是很充分的。


    這樣的一件事情,是不是可以先擱置一下呢?


    閑著無事,閑得隻能在夢裏追尋,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吧?至少,條分縷析之後,我看清了自己的處境,也意識到,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麽……先看清自己,才會想著,如何看清別人。


    那樣的一個夢,時常有中斷的時候。


    現如今,走在這城南陌上,是不是到了延續夢境之時呢?


    是啊,天空剛剛放晴的那一刻,首先湧上我心頭的,就是要到外麵走一下;而且,是跟隨著徐大哥一起去的。


    然而,遲疑了好一陣子之後,我作出決定:除非是路上遇見他,不然的話,就隻能是下一次了。


    此時此刻迴想起來,這又作何解釋呢?


    在內心的最深處,我依然希望著,希望徐大哥能夠先走出這一步,由他先來尋找我。這樣一來,我就有了台階,有了麵子。以後的事情,也就順理成章了。隻是,就算是左顧右盼,扭酸了頸脖,他來了嗎?既然他都不來,我為什麽要先去找他呢?


    當然,這麽久都沒見麵了。對於他的近況,我也說不上有多清楚。人與人之間,就這樣,容易出現某種隔膜。


    仔細想來,就是那夢境,也未必就那麽簡單吧?


    確實,徐大哥會吹笛子。


    隻是,我夢中所聽到的那些笛聲,他未必就吹得出來吧?那笛聲,如怨如慕之外,似乎還包含著某種向往之情。大致說來,就像那一大片桃花林,你站在外側,你所能夠看到的,隻是其中的一小部分。而那笛聲,似乎就在召喚著你,繼續往前走。如果套用《桃花源記》中的句子,就是“欲窮其林”了。林子裏有些什麽,除了紛紛飄落的花瓣,除了滿眼的桃花,還有桃林之外,是不是另有一片天地呢?這一切,似乎就包含在那笛聲裏!


    到目前為止,我所能夠見到的那一切,畢竟是極為有限的。於是,在夢裏,我就聆聽到了自己靈魂深處的唿喚。而這些唿喚,到底包含著一些什麽內容,又不是目前的我所能夠說清楚的了。


    於是,有意無意之中,我又這樣想著,其實,一個人獨自外出,也是可以考慮的。是啊,孤身一人,你要往哪兒走,你要想些什麽,做些什麽,就沒必要跟別人商量,也不用去看別人的臉色。這種信馬由韁的感覺,也是蠻愜意的嘛!於是,我就這樣了。


    如果不是看到那些成雙成對的人們,我甚至也會覺得,出門之際,沒去找徐大哥,那是再好不過的了。


    然而,那些情侶的樣子和表現,卻又刺痛了我。


    是啊,形單影隻之際,人就容易顧影自憐。


    此時此刻,我隱隱有著某種預感,這一天,獨自外出的這一天,就會是一個新的開始。這,這又怎麽說呢?


    一連幾個陰雨天之後,我搜索枯腸,把一些事情,把一些緣由,都反反複複的想過了,也想得差不多了。於是,走到戶外,我的視野與襟懷,至少也會變得更為開闊起來。


    就拿目前的境況來說吧,有點形影相吊的感慨,確實顯得有點灰暗。不過呢,獨自一人,也就意味著無拘無束,也就意味著信馬由韁,也就意味著心靈的原野上,正在慢慢展開一片新的天地……這種感覺,也不是枯坐在家裏的書桌旁,就能夠憑空想出來的吧?


    是啊,如果有機會,如果能夠到金陵城走一趟,也是蠻不錯的吧?


    據了解,那烏衣巷裏的原住民,原本就是一些門閥士族。如此說來,在琴棋書畫方麵,他們的造詣,自然有別於常人。也就是說,就算是笛聲,自然也另有一番動人之處,這確實不是尋常的鄉間牧童,所能夠相提並論的。再說,到了金陵城之後,也可以接著想一下那昭亭山了吧?出門在外,再一路閑遊。這種感覺,應該也是很不錯的吧?


    於是,一個人外出,沒必要跟別人說著閑話的時候,你的心靈,就是最為自由的。多少思緒、感情的火花,不經意間就會迸發出來……因此,所謂“出門由路”,此次既然是獨自外出,也不妨靜下心來,仔細體會一下那獨行、獨處的感覺……


    其實,當時,我隻想著眼不見為淨,溜之大吉,多半隻是因為,那一刻,徐大哥不在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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