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情,似乎意猶未盡吧?


    “哦,這位大哥,你,你這是……”趙昭婷向那侍衛打著招唿。


    “聖上口諭,”那侍衛朗聲說道,“著請兩位姑娘前往大殿!”


    趙昭婷知曉,這是宮中的慣例,傳令者隻負責傳話,至於所為何事,則是一概不問。


    於是,她也就不再多問,隻是拉著青兒,跟在那名侍衛的後麵。


    也就是一盞茶功夫,將兩人帶到一個小殿門口,那侍衛說了聲“聖上,來人已到”之後,就離開了。


    劉裕正在那小殿裏喝著茶,見到兩人之後,一時也沒多說什麽,隻是招唿她們坐下,三人一起品茗。


    呷了一口茶之後,聖上這樣說道:“昭婷啊,對於剛才那件事情,你還有什麽話要說的呢?”


    凝神片刻之後,趙昭婷這樣迴應道:“陛下,按照當時的情勢,如若那司馬寧執意要請出司馬德文,隻怕也不易打發。權衡再三,屬下擅自做主,先行將那兄妹倆的身份,降格為奴仆,然後再以主人之威,將其放逐。當時行恪勢禁,不及與聖上溝通,倘有不甚周詳之處,祈請陛下恕罪!”


    劉裕淡淡一笑:“昭婷啊,就是此刻想來,朕依然覺得,這樣的處置,是再妥帖不過的了。”


    趙昭婷暗自尋思道:聖上這樣的一句話,意思是再明顯不過的了!唉,真想不到,我情急之下的上不了台麵的主意,倒是替雙方都解了圍。由此看來,如何審時度勢,著實很重要。


    “聖上,聖上真的不想治那兄妹倆的行刺之罪?”她依然覺得有點不放心,就這樣問道。


    皺了皺眉頭之後,劉裕這樣說道:“如果隻是殺兩個人,那是最容易不過的了。不過呢,如果那兄妹倆就此人頭落地,旁人又會怎樣想呢?那些不了解內情的人,多半就要說,說朕不過是一介武夫,嗜殺如命。是啊,既然那司馬寧已然答應,終其一生,不再踏入京城半步,朕何不就此送個順水人情呢?再說,既然他們都已經成為趙姑娘的仆人,朕若再擅作主張,豈不是不給趙姑娘麵子了?哈哈,哈哈哈哈……”


    趙昭婷倒是有點不好意思了,連忙這樣說道:“聖上,聖上隻要是從社稷蒼生方麵著想,屬下的這點顏麵,又算得了什麽呢?”


    停了片刻之後,劉裕語重心長道:“作為一國之君,看問題的角度,就不能囿於一隅。再說,以後的北伐大業,需要仰仗蕭兄弟之處,總還是會有的吧?因此,有些事情,就隻能是適可而止了。”


    至此,對於劉裕的格局、襟懷與抱負,趙昭婷又多了幾分認識與感悟。


    “聖上英明神武,屬下欽佩不已。”趙昭婷由衷地讚歎道。


    劉裕哈哈一笑:“朕這一生戎馬倥傯,所讀之書,實在太少了。昭婷啊,如果哪一天,能夠清閑一下了,朕倒是想再次召見你,聽你說一下先哲前賢之書啊……”


    “聖上,”趙昭婷謙遜道,“可不能這樣抬舉屬下哦。屬下就算讀過幾本書,那也隻是浮光掠影,淺嚐輒止。”


    再閑聊幾句之後,為了不影響聖上休息,趙昭婷和青兒,就告辭而去了。


    轉眼之間,數十寒暑,轉瞬即逝。


    一個暮春午後,城郊的一個亭子裏,一位年約八旬的老嫗,就靜靜地倚著那廊柱,正默默地打量著漸漸西斜的陽光,心思如潮:對於我來說,凝視著這斜暉的日子,往少裏說,也有數百次了吧?


    人說屢見不鮮,既然是這樣,這幾年,我為何還是要下意識地來到這兒,一坐就是老半天呢?


    或許,這隻是因為,這個亭子,名喚“昭亭”,不僅與我“同名”;而且,最近這六十年以來所發生的一些事情,似乎都可以由此而溯源。


    是啊,東晉義熙十四年,到皇宮裏見過那義熙帝司馬德宗之後,劉大將軍就領著我和青兒,要到京城附近的丘陵山川走一走,看一看。由此,那原本不甚出名的丘陵山川,首次出現了“昭亭”的“藍圖”。當時,我隻是覺得,劉大將軍也就是信口說說而已。


    然而,三年五載之後,我還會這樣想嗎?


    那個暮春午後,盡管“昭亭”還隻是存在於一行三人的構想之中,卻迎來了幾個“不速之客”。


    是啊,如果當初孫複、陸嘉得手的話,多半就不會有以後的大宋了。


    由此,劉大將軍像是意識到了什麽,痛定思痛,就加快了倒晉的步伐。


    當然,對於這一刻的我來說,現如今,龍床上所坐的人是誰,似乎都不那麽重要了。


    那天夜裏,盡管已然是淪為階下囚,在被審訊之中,司馬寧對“禪位”詔書的來曆,心存疑惑,希望能夠讓司馬德文親自到場,當麵對質。不過,劉大將軍“顧左右而言他”,敷衍過去了。


    再過一些日子,東晉王朝的末代皇帝司馬德文,也就莫名地過世了。對於這樣的一件事情,一些人認為,劉大將軍多半是脫不了幹係的。


    對於這件事情,我不在現場,不曾耳聞目睹,自然不便於妄加議論。


    我所能夠肯定的是,無論如何,司馬寧都是再也不可能找到司馬德文,當麵問個清楚的了。


    其實,就算司馬德文還能夠開口,司馬寧又能夠怎樣呢?


    在劉大將軍眼裏,烏衣巷裏的孫複、司馬寧、陸嘉等人,不過是隻會紙上談兵的烏合之眾而已。


    其實,最近這幾十年裏,我也一直在想,當初劉大將軍願意放司馬寧兄妹一條生路,倒不是我麵子有多大。而是,他早就算準,司馬寧充其量隻是一條小蝦,翻不起什麽大浪的。


    當初,司馬攸大誌未酬,隻能鬱鬱而終。一百多年之後,他的嫡係子孫司馬寧,碌碌無為,最終也隻能重蹈覆轍。


    誠然,司馬寧也曾經抗爭過,隻是,他連數千數百人馬都湊不齊,憑什麽跟擁兵自重的劉大將軍一決高下呢?說得不客氣一點,就是兩個人各持兵刃,麵對麵地一較短長,他也未必就是劉大將軍的對手!


    眼高手低,自然就隻能是命比紙薄了。


    當時,劉大將軍願意放走司馬寧兄妹,就不怕是放虎歸山嗎?


    一時半會兒之間,肯定是會有所遲疑的,然而,劉大將軍的眼光,又如何是常人所能夠比擬?如果依然是在京城,司馬寧自然還會想著,到烏衣巷,或是相類似的地方走一趟,糾集起一眾人馬。


    然而,到了京城之外,司馬寧就像是那沒有根基的浮萍,恐怕連自己的生計都成問題,又如何能夠聚眾起事呢?自小就在深宅大院裏生活,目光之所及,也就是京城內外一帶地方。也就是說,無論如何,他都做不到,登高一唿,響應者雲集。


    因此,劉大將軍也就算定了,一旦離開京城,司馬寧就更是不足掛齒了。要從窮鄉僻壤、尋常巷陌作起,以至於終有所成。這樣的人,其實還是不多見的。司馬寧跟劉大將軍最大的區別,也就在這裏了。


    說得不客氣一點,就是生活的一點苦頭,司馬寧都未必吃得了吧?吃不了苦,自然也就經不起人生的風風雨雨,最終也隻能是枉自嗟歎,一事無成了。這種人,也就是俗話所說的紈絝子弟了。


    說起來,那司馬寧、司馬婧兄妹,都還是我的奴仆,他們真要興風作浪的話,劉大將軍多半就會這樣說:“趙姑娘啊,你看看,你都不懂得約束手下的。現如今,那司馬寧居然敢聚眾鬧事了!你說打狗看主人,趙姑娘,你就幫朕出一下主意吧?”


    果真如此的話,本人就隻能率領數千人馬,前往平叛了。


    當然,這樣的一件事情,一直都不曾出現過。


    這樣也好,至少,不會讓我難堪,難以做人。


    劉大將軍的主意,一向都是很多的。大晉的最後兩個皇帝,都是被他廢掉的。而且,整個過程中,也不曾出現什麽刀光劍影、血流成河的場麵,這不是很能說明問題嗎?


    其實,我也在想,大晉的末代皇帝,多半就是讓劉大將軍整沒了的。盡管,我拿不出什麽確鑿的證據。不過,試想一下,像烏衣巷裏的孫複等人,以及這位司馬寧,如果他們覺得己方勢單力薄,說不定就會想起,要打一下大晉末代皇帝的旗號。這樣一來,隻要那司馬德文還會說話,還可以行動,就會有利用價值。既然是這樣,劉大將軍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徹底廢掉這司馬德文,以絕後患。


    這種做法,確實過於殘忍。然而,劉大將軍既然已經榮登大寶,從此以後,他所想的,自然就是,如何能夠將那個位子坐穩。換句話說,凡是有可能影響到這件事情的那些人和事,他都是不能容忍的,隻想著除之而後快!劉大將軍既然會這樣想,司馬德文的下場,也就可想而知了。


    是啊,劉大將軍的手下,能征善戰、武藝高強的人,多的是!與此同時,月黑風高夜,也多的是!隻要劉大將軍有一句話,甚至,隻要暗示一番,就會有人出麵出手,將這樣的一件事情,辦得不露痕跡。


    至於別人怎麽說,那也是別人的事情。反正,隻要沒有鐵證,這些人,也就是說說而已。就像一陣風吹過,很快就沒了影蹤。


    而且,晉室衣冠南渡之後,都一百零幾年了,一直都沒有什麽像樣的大作為。久而久之,這片土地上的人們,也就不報什麽希望了。這樣一來,人心思變,也就不難理解了。於是,大晉王朝最終也就像那遠去的晚霞,不複出現。


    大晉的最後一抹斜暉,大致上也就是這樣了。


    機緣湊巧,我也曾置身其中。對於其中的一些事情,也曾有所了解。當這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之後,我又能再多說什麽呢?


    盡管是一言難盡,不過,有一些思緒,也還是可以稍作梳理的。


    要說自己最大的感觸,最明顯的一點,似乎就是,司馬德宗的即位,就是一個大錯!才智尚不及一個尋常的販夫走卒,又如何能夠治理天下呢?司馬德文更勝一籌,當初,為什麽不直接讓他上位呢?


    在繼承人的問題上,晉室犯了一個大錯誤,而且是難以挽迴的。


    一百多年之前,司馬攸沒能繼位,導致了宗廟社稷的淪喪。


    晉室衣冠南渡之後,前麵的數十年,勉強也還可以吧?隻是,隨著王謝庾桓那些名門大族的衰落,晉室也是江河日下。特別是,司馬德宗的即位,加劇了這一點。


    同樣的錯誤,就這樣犯了兩次!


    巧合,還是命中注定?


    對此,作為司馬攸的後人,司馬寧一直都是耿耿於懷的。


    隻是,這位寧王子,就算他懷有補天之誌,那麽,他的補天之舉,又在哪兒呢?他既沒能在司馬德宗手下謀個一官半職,也就缺少了曆練。無權無勇之輩,如何能夠成事呢?


    在烏衣巷的那個深宅大院裏,司馬寧似乎看到了一絲希望,然而,孫複、陸嘉等人所打的,卻是自己的小算盤。既然沒能形成合力,又如何跟手握重兵的劉大將軍相抗衡呢?


    司馬寧的悲劇,也就在這兒了。


    從這個角度看,蕭正濤選擇離開,也是明智之舉。


    再到了後來,司馬寧孤注一擲,選擇了行刺。隻是,就憑他那點三腳貓的功夫,又如何能夠得手呢?


    放下手中的長劍之際,他在想些什麽呢?


    碌碌無為、一事無成,這就是天意了?


    確實,作為失意者,司馬寧可以這樣想。


    隻是,人家的成功,也不是憑空而來的。對於這一點,他能夠想清楚嗎?


    那權勢富貴夢,真的就有必要越陷越深嗎?


    再退一步說,這司馬寧,如此優柔寡斷的,就算僥幸坐上了龍椅,就憑他的那點微末道行,又能坐多久呢?


    大晉王朝最後的兩位皇帝,也就是那司馬德宗、司馬德文兄弟,雖說是榮登大寶,結果又怎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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