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趟,總不至於白走吧?


    趙昭婷心頭暗自一驚:那一篇“蘭亭集序”,盡顯魏晉風度之高古、雅致,而目前所倡議著的這個“昭亭”,連個影兒都還沒有!對此,劉大將軍還能夠再想出哪些新意呢?


    “大將軍,你,你的意思是……”趙昭婷迫不及待道。


    “趙姑娘,”劉大將軍微微一笑,“確實,那一篇《蘭亭集序》,無論就書法藝術還是文辭意蘊,都堪稱千古名作!隻是,文中的‘群賢畢至’,其範圍呢,終究還是狹小了些。本相的意思是,若幹年之後,齊聚這‘昭亭’的人物,他們的地域、身份,能不能夠再廣一些呢?”


    趙昭婷暗自思忖道:劉大將軍此言,果然不同凡響!王右軍作“蘭亭集序”之際,時值本朝衣冠南渡之後,在當時那種偏安一隅的情況之下,所謂的“群賢畢至”,畢竟也隻是寓居江南的名流雅士。其範圍,確實有限。


    然而,到目前為止,依然還是南北對峙的局麵,真正的四海歸一,還不知道要到什麽時候?現如今,劉大將軍能夠從這個小小的“昭亭”,想到未來的大一統,其格局與胸襟,確實不是常人所能夠企及的……


    “哦,大將軍是說,”隻聽青兒接過話語,“有朝一日,北定中原,南北一家了,前來參與這昭亭雅集的名流名媛,自然就是人不分南北,四海之內,勝友如雲了……”


    劉大將軍點了點頭:“是啊,本相祖籍江北,本相念念不忘、孜孜以求的,就是那一天了——”


    正說著,就是“咳咳……”數聲,咳了起來。


    這幾年,劉大將軍有咳嗽的病狀,對於這一點,趙昭婷和青兒都是很清楚的。於是,欽佩、感動之際,兩人連忙上前,給劉大將軍輕輕捶了一陣脊背,同時關切地問道:“大將軍,要不要迴去,找大夫看一下?”


    劉大將軍搖了搖頭:“沒關係,老病根了,稍稍歇息一下,就過去了……”


    趙昭婷暗想:確實,這咳喘的病症,隻怕也不是十天半月就能夠根除的。要想全麵的調理、醫治,至少也要到返迴相府之後。而在目前這種情況之下,就隻能是慢慢觀望一下了。


    看看時近正午,她就這樣說道:“這樣吧,我們所帶來的清水,也喝得差不多了,碰巧這兒也有溪水,看看如果喝得的話,就打一些水上來,再找個樹蔭,我們先吃一下午飯……”


    青兒點了點頭,接過話:“這個主意,倒是不錯!酒水沒帶,溪水倒是可以將就一下。”


    “是啊,這樣的溪水,倒是很久沒嚐過了……”劉大將軍讚許道。


    三人說著,就開始行動起來。


    到了溪流旁邊,趙昭婷雙手作喇叭狀,捧了些清水上來,試喝了一口。


    清甜涼爽,有若甘霖。


    欣喜之餘,拿過水葫蘆,灌起水來。


    接下來,在溪流偏西北一側的一棵大樹之下,一行三人,拿出隨身攜帶的幹糧,就著新打上來的清溪水,吃起午飯來。


    再過了一些時候,看看也吃得差不多了,趙昭婷這樣說道:“青兒,你看看,附近是不是有野兔什麽的,我們再來點烤兔肉?”


    明明大家都快吃飽了,還想著讓人去打野兔,這多半是在消遣別人吧?


    體會出這層意思之後,青兒這樣迴應道:“趙姑娘,青兒愚笨,一向隻知曉守株待兔……”


    趙昭婷倒是不依不饒起來,隻聽她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能夠守株待兔,也還可以吧?隻是,兔子不來,你也得再多走幾步,把它哄來吧?”


    青兒微微一笑,將臉轉向劉大將軍,緩緩說道:“劉大將軍,這位趙姑娘,一向是你的心腹愛將。此時若能夠讓她出馬,說不定,青兒還能沾點光,聞到一點兔肉香。”


    對於這兩個女兒輩的手下,劉大將軍自然是再熟悉不過的了。這一刻,看到她們相互打趣、戲謔,自然也就樂得看個熱鬧。


    於是,淡淡一笑之後,他這樣說道:“能夠打到一兩隻野兔,那是再好不過的了。哦,實在不行的話,看看哪位能夠迴相府一趟,多帶一二十個親兵過來,再,再做打算——”


    他的意思,多半就是,如果今日不成,這打獵之事,就隻能留待以後了。


    “劉大將軍,先小憩片刻,如何?”趙昭婷這樣說道。


    在她想來,剛用過午飯,原地休息一下,倒是正事。再說,此次外出,隻是閑遊,本來就沒有什麽非做不可的事情。


    他這樣的一句話,倒是說到劉大將軍心坎上了。


    原來,劉大將軍就這樣想,這幾年來,戎馬倥傯、日理萬機,真正清閑的時間,其實並不多。這一刻,如果能夠放慢節奏,怡然自得一番,倒是再好不過的了。隻是,考慮到這兩名手下,到底還隻是年輕姑娘,隻怕坐不下來。因此,“靜以修身”之類的話語,倒是不便於隻說了。這一刻,既然趙昭婷說起要“小憩”,不正是求之不得嗎?


    “好吧,你們姐妹倆四下走動一番,一頓飯功夫,再過來吧?”劉大將軍順勢說道。


    趙昭婷心想,劉大將軍的這句話,其實也就是原地休息的意思了。他上了點年紀,能夠清閑一番,倒是有助於調養。再說,此處又不是什麽窮山惡水,我和青兒就在附近溜達一下,也未嚐不可。


    “好吧,劉大將軍,”趙昭婷接過話,“屬下和青兒就四處走動一下,先熟悉一下地形。打獵之事,留待以後……”


    “去吧,下一次,多帶幾個人過來……”劉大將軍說著,手背向外揮了揮手。


    得到劉大將軍首肯之後,趙昭婷和青兒就按照那手勢的方向,緩緩走開。走出幾步之後,趙昭婷暗自尋思道:這一帶地方,清幽靜謐,倒不像是圍獵之處。若是吟詩作畫,倒是正逢其地了。劉大將軍戎馬倥傯,看慣了硝煙戰火,此時此地,倒是別有一番清靜無為之感了。對於他來說,圍獵之事,盡可以留待以後。


    如此說來,他倒是要支開我和青兒,獨自清靜一番了。


    想想也是,我們年輕一代,就喜歡熱鬧一些。而像劉大將軍呢,卻又是難得清閑。是啊,靜下心來之後,他的心思,多半會更為敏捷一些。於公於己,他都需要先靜下來的了。


    我和青兒暫時走開,倒是不便於打擾他。


    要說此次出行,也還是有點收獲的。至少,到這一刻為止,我能夠清楚地意識到,對於北定中原,劉大將軍一直是孜孜以求的。以前,一說起北伐之事,我就想起刀光劍影、戰馬旌旗。而今天呢,劉大將軍所想的,卻是在這山上,來一個士子才人的雅集!而且,還要盛況空前。


    當然,一些人會不以為然:如此的“群賢畢至”,隻存在於想象之中,真不知要到猴年馬月了。


    不過,我並不這樣看。


    就算是“猴年馬月”,那又如何呢?你沒有南北一家的想法,習慣於偏安一隅,就會意誌消沉。再遠的路,你也要一步一步地去走啊!要不然,真的就隻能北望中原,徒唿奈何了。


    劉大將軍能夠有今天的地位和聲望,絕非僥幸所致。至少,如果沒有他,我們隻怕連這半壁河山,都守不住!而到了現在,盡管他已然是年近花甲,卻依然壯心不已,依然想著要北定中原,真讓人肅然起敬。


    先有自己的想法,然後再想著如何行動:腳踏實地之人,方有可能做出一些無愧於心的大事情來。


    當然,所謂“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北定中原之事,劉大將軍未必就能夠如願以償。然而,世人和後人,卻不會因此而苛求於他,畢竟,他已經盡力而為了。相比之下,烏衣巷裏的那夥人,就流於誇誇其談了。


    這一帶地方,承平既久,不少的人,確實有點安於現狀,不思進取了。劉大將軍圖謀北伐,至少,也給滿朝文武帶了個好頭。


    有時候,我也曾這樣想,如果劉大將軍再年輕二三十歲,那麽,這北伐之事,或許就會更有些希望。隻是,這塵世間,又哪來的“如果”呢?


    沒有這二三十年的征戰,立下赫赫戰功,劉大將軍也就不可能有如今的地位!如此說來,這似乎就隻能怪歲月不饒人了?


    如果將孫公子、寧王子的年紀,換與劉大將軍,那又如何呢?


    確實,這隻是我一廂情願的臆想,是不可能出現的。我這樣想,多半隻是因為,寧王子長於空談,蹉跎著歲月。以前,對寧王子,我也曾經是“恨鐵不成鋼”,而現如今,我又發現,如果他真要成了鋼,隻怕也不是一塊好鋼。因為,他想得更多的,還是個人的尊榮與地位……


    “趙姑娘,”隻聽青兒這樣說道,“是不是在此小休片刻?”


    趙昭婷迴過神來,看看自己已經走出了近百丈,連忙這樣說道:“好吧,就地休息一下了……”


    青兒也看得出來,劉大將軍手下的這位心腹,這一小段時間,走得特別慢,多半是在想著什麽心事。不過,跟隨在一旁的時間久了,她也意識到,趙姑娘的心事,她本人不說,你最好不要問起。


    兩人席地而坐,先是四處張望一番,接著又閑聊了幾句。


    再過了一些時候,看看時間也差不多了,姐妹倆就原路返迴。


    “劉大將軍,圍獵之事,”趙昭婷這樣說道,“返迴相府之後,屬下再作明確的安排?”說著,掃了青兒一眼。


    青兒會意,接過話:“是啊,由趙姑娘安排,大將軍自可放心!”


    對於這兩位手下,劉大將軍一向就是極為放心的。於是,隻聽他哈哈一笑,接著就這樣說道:“既然如此,再閑逛片刻,我們就可以迴去了……”


    “迴,迴不去了!劉大將軍——”也就在這一刻,一個惡狠狠的聲音,恍若霹靂,闖了進來!


    劉大將軍、趙昭婷、青兒三人心頭一愣,連忙抬起頭來。


    趙昭婷、青兒看清楚了,說這句話的人,就是當年烏衣巷裏的孫複孫公子,而跟在他身邊的,是“陸世兄”陸嘉。隨行的兩個家丁,其中的一個,就是強請“貴客”的那個小廝。至於另外一個,倒是不太眼熟。


    對於孫複和陸嘉這樣的世家子弟,劉大將軍就算見過一兩次,不過,由於兩人並不在朝中任職,因此,印象倒不是很深。不過,他心裏很清楚,敢用這種語氣跟自己說話之人,絕非善茬。


    至於趙昭婷和青兒,由於也曾經在烏衣巷裏待過近十天,對於這兩人的來意,自然也能猜出一二。


    在劉大將軍耳邊輕聲說了幾句之後,趙昭婷站起身來,用一種風輕雲淡的語氣,這樣說道:“孫公子,陸世兄,民女不知二位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請見諒……”


    這樣的一句話,看似溫文有禮,實則是在斥責對方,如此的“不速之舉”,甚是無禮!


    那孫複此次前來,最想做到的,就是如此劫持當朝這第一權臣了。此刻眼見趙昭婷忠心護主,倒是有點遲疑起來。


    “劉相爺,可否借一步說話?”他試著這樣對劉大將軍說道。


    冷冷地掃了對方一眼之後,劉大將軍的目光,就轉向了趙昭婷。


    原來,在劉大將軍看來,憑孫複這樣的身份,還不配跟自己商談。當然,另一方麵,考慮到這兩個手下,對對手較為熟悉,不妨先讓手下去應付一番。這樣一來,既能夠讓手下得到曆練,也有助於自己權衡利弊、審時度勢,然後再做出最為明智的決策。


    當然,還有這樣一句話,他是不能夠輕易說出口的:如果再有三五名侍衛在此,豈容你這兩個輕狂少年大唿小叫?


    對於劉大將軍的意思,趙昭婷自是能夠領略一二。於是,她暗自尋思道:劉大將軍權高位重,身係社稷安危,自然不能輕易涉險。再說,他目前的身體狀況,也不及以前那麽康健了。


    “孫公子,”趙昭婷淡淡一笑,“有什麽話語,就先跟本姑娘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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