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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前說過, 那趙慧本就無意到阮府來,不過是因著蘇慕淵強拉著她一道來的罷了, 後來威遠侯連招唿都不打一個,自個兒抬腳走了, 被迫留下來的趙慧, 應付這萬氏便越發地心不在焉了。


    老太太是個人精兒,哪裏看不出來這趙慧並不想嫁來阮府?她雖惱怒這趙大姑娘的不識好歹,麵上卻不顯分毫。


    實際上,老太太的心裏也有她的算計, 今日趙慧乘馬車來阮府的事兒, 街坊鄰裏可是看的一清二楚的,她一個雲英未嫁的姑娘來男方家裏做客,那婚事自然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此時若是趙大再反悔,別人隻會戳著她的脊梁骨罵她寡義廉恥,背信棄義, 那阮府也就成了臨時被“悔婚”的可憐受害者了。


    思及此,萬氏看趙慧的眼神裏,帶了一絲嘲弄與鄙夷:這老姑娘都已是二十有一的年紀了, 還厚顏無恥地端著一副高姿態, 真當自己是天上仙女兒了?哼, 若是這婚事還不能成,那就休怪她老太婆子毀人名聲了。


    趙慧此時心事重重, 哪裏能知道看似對她溫和善意的萬氏, 藏著一份惡毒心思?


    這廂花廳裏頭的兩人正各懷心思地說著話, 卻忽聞垂花門處一陣嘈雜,老太太蹙著眉頭著人一打聽,方才知道阮老爺迴了府來。


    雖說這趙慧是相看夫家,可婚前男女大防的規矩還是得遵守。趙慧尋思著,既然阮仁青迴來了,自個兒是不是得迴避一下?


    行容狼狽的阮老爺,因著被李三好一頓毒打,身上帶著傷,頭臉也被打了個青紫烏腫,再不是平日裏那儒雅翩翩的模樣,他哪裏還有臉走正門?


    範茂著人將轎子換成了步輦,抬著阮老爺從側門進到府裏,十分自覺地避開了花廳,再沿著小徑上了月拱橋,直接就往梅香院去了。


    趙慧神色緊張地側耳聽著外頭的動靜,後來見那阮仁青主動避開了自己,這才鬆了口氣兒,既然這阮府的老爺迴來了,她也不欲多留,又同老太太寒暄了幾句,也就起身告辭了。


    趙慧將將出了阮府大門,剛打起車簾子,卻見蘇慕淵坐在馬車裏,麵無表情地瞪著她。


    趙慧畢恭畢敬地跪在蘇慕淵的腳邊,垂首喊了一聲:“主子。”


    誰知這蘇慕淵驀地抬腳照準趙慧的胸口就是一腳,趙慧被這狠戾的一腳踹的差點子背過氣去,其後整個人撞在冰冷堅硬的車壁上,又重重地砸在了車板上。


    趙慧胸口一陣劇痛,她咬著牙忍住了即將噴出口的血沫子,又爬到蘇慕淵的跟前,恭恭敬敬地跪好。


    實際上,趙慧的確同蘇慕淵沒有分毫血緣關係,她不過是塞北戍邊失去親人的一介孤女罷了。


    趙慧幼時家境貧寒,小小年紀就要每日勞作,也是個命苦之人。當年蘇氏三父子與突厥大軍在烏拉爾山脈一役,她爹爹與兩個兄長統統征去上了戰場,後來敵軍被蘇慕淵打的節節敗退,一些倉皇四逃的散兵躲進了她所在的村子裏頭,殘忍的敵軍屠了全村不說,末了還放火將房屋燒個幹淨,事發的時候,趙慧被她娘親親手推下一口井裏,方才活了下來。


    後來蘇慕淵率領兩千騎兵趕到,看到村子滿目蒼夷,燒成焦灰的屍體,尚未燒盡的房屋殘垣,分外淒涼。


    年輕的將帥見此慘狀,也隻略略看了片刻,便整肅隊伍,繼續朝北方追擊敵人。


    出村子的時候,路過那口石井,在獵獵唿嘯的狂風裏,蘇慕淵聽到一陣微弱的哭聲,他調轉了馬頭,朝那石井看去,躺在裏頭奄奄一息的女人正是趙慧。


    蘇慕淵就這麽麵無表情地盯著趙慧,他的神色有些觸動,似是在迴憶些什麽,頓了半響後,蘇慕淵這才命人將她救了上來。


    自此之後,趙慧這條命就是蘇慕淵給的,但凡侯爺有任何吩咐,她定不會說半個“不”字,當然,隻除了這次與阮仁青的婚事。


    蘇慕淵知道她心有不甘,隻不過,他素來是個不在意別人看法的人,又怎會替趙慧考慮?


    加之趙慧先前在廊下見到自個兒敬如神祗的蘇侯爺,竟然那般小心翼翼地抱著懷裏的人兒,心裏難受已極,隻覺渾身都被尖刺紮過一般,壓根就不想待在阮府。


    然而趙慧所不知的是,蘇慕淵常年習武,五感六覺也是異於常人的敏銳,她在那廊下窺視的事兒,蘇慕淵哪能不知?不過是覺得她這樣無足輕重小卒子,還不夠資格讓他多分出一絲心思罷了。


    隻不過蘇慕淵倒是沒想到,趙慧為了不嫁給阮仁青,竟還有這等膽子,私底下偷偷地安排了個胡姬,引出阮仁青與李三,兩男爭一女的醜事。


    彼時,趙慧還不知道先前外麵發生了什麽事兒,她的腦子裏,統統都是蘇慕淵一臉寵溺地抱著那鵝黃色衣裙的小姑娘,漸漸走遠的畫麵。


    就在這時,蘇慕淵驀地出手掐住了趙慧的脖子,粗糲修長的手指慢慢鎖緊,一雙陰鶩冰冷的鷹眸,就這般看著手裏的人兒,臉色漸漸烏紫,在生死邊緣掙紮……


    “趙春麗,誰給你的膽子忤逆我的?嗯?”蘇慕淵不帶一絲感情地喊了趙慧的本名,趙慧知道,她的主子已是怒極。


    趙慧原先名叫“春麗”,自從蘇慕淵請了先生教她學識之後,她便給自己改了“慧”這個名字。慧,儇也。慧、儇,皆意精明。趙慧一心希望自己能為蘇慕淵打理好他的地下產業,實際上,她也的確成功做到了。


    如今趙慧被死死地鉗住了喉嚨,哪裏能開口說話?不過全憑蘇慕淵宰割罷了。她在絕望之下,緩緩地閉上了雙眼,她想,她就要死了,死在自己愛慕的主子手裏,倒也不失為一樁美事。


    然而就在最後那一刹,蘇慕淵倏地鬆開了手指,趙慧渾身無力地靠在車壁上,麵色漲得通紅,她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兒,不明所以地看了蘇慕淵一眼。


    蘇慕淵既沒再開口說話,也沒有再動殺她的心思,馬車行了一段路之後,突然停了下來,緊接著車簾子從外麵被掀了起來,趙慧不明所以地眯著眼睛朝外看去,隻聽砰的一聲,一個黑乎乎的龐大物體被拋上了馬車。


    趙慧駭了一跳,小心翼翼地轉頭去看蘇慕淵,卻見後者麵無表情的叫她自個兒動手將那黑麻袋解開。


    趙慧甫一看到裏頭的東西,臉色大變,抱著馬車小桌旁的痰盂就開始嘔吐起來,吐到最後,隻剩膽汁,方才止住。蘇慕淵就這般冷冷地看著她遭罪,也不說話。


    原來那麻布袋子裏頭的裝地不是旁的,而是那胡姬的屍體。這胡姬的死狀極為可怖,麵上血肉模糊不說,身上也無一塊完好的皮膚,想必死前必是遭了極大的折磨。


    好半響後,趙慧方才抹了一把自個兒臉上的淚珠子,哽咽地道:“主子既已知道那姻娘是我派去勾引阮仁青的,為何先才還放過我?”這話雖聽著絕望,可卻還隱隱藏著一絲希冀。


    趙慧淚眼朦朧地看著他,蘇慕淵卻沒有迴答,而是不發一言的看向了竹簾之外的熱鬧街市,思緒不自覺地飄遠:


    先前說過,蘇慕淵有著異族血統,他的母親,乃是白鐵勒族族長的女兒——雪姬,她同時也是突厥汗國,有著正經封號的第一美人。


    突厥汗國的攝政王赫連元昭,正是雪姬的表兄。


    按理來說,雪姬在塞北一帶,也算是身份尊貴,赫赫有名的美人,怎地就嫁了蘇老侯爺做小妾?


    卻說這突厥汗國,十分崇尚武力與權力,女人的地位極其低下,她們的價值除了生育後代,也不過就好似一頭牛,一頭羊那般,是可以交易買賣的。當年雪姬被送往大術朝和親,先帝不過是順水人情,賜給了蘇老侯爺。


    蘇老侯爺的正室周蓮秀,本就是當朝宰相的妹妹,皇後周桃兒的姑姑,周氏見了這樣的美人進了蘇府,哪裏能放過她?


    雪姬在蘇府內宅受盡了磋磨,終於在一個大雪天裏生下了蘇幕淵,因著產後大出血,她甚至沒有挨過一個晚上,就咽氣了。蘇老侯爺見生下來的次子竟是個褐發黃眼珠子,五官深邃的異相,哪裏能容?自是不會善待他。


    蘇幕淵從小就被老侯爺當成一條狗來養,他在六歲之前,每天被鐵鏈子拴了脖子,再由下人牽著到處走,他所謂的吃食,也不過是倒在地上的一盆混了泥土的白飯罷了,其後被周氏差人丟到了枯井裏頭不聞不問。


    蘇幕淵既是個這樣卑賤到塵埃裏,帶有異族血統的雜/種庶子,且蘇府又有兩個嫡子的情況下,他後來又是如何能繼承蘇老侯爺的爵位?


    其實原本真正應該襲承爵位的,乃是蘇家嫡長子蘇寧源。然而家門不幸,蘇寧源同老侯爺一起,在烏拉爾山脈一役中力竭身亡。一時間,軍中無人主事,年僅十五歲的蘇慕淵又哪裏使喚得動那些個蘇老侯爺的舊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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