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裏,因著蘇幕淵的落座,而令氣氛壓抑了許多,不管是坐在扶手椅上的老太太,還是站在三人身後的一眾仆從,俱都是斂聲屏氣,恭肅嚴整的拘謹模樣。


    而蘇幕淵征戰沙場數年,又久居高位,是個冷臉慣了的人,今日若不是為了心心念念的阿芷,他的確是不會到阮府這種爛簍子一般的地方來。


    因著阿芷出生在阮府,蘇幕淵又怎會不打聽打聽阮府是個什麽地方?


    卻說這阮府是個百年氏族,可終究不過是表麵上看著光鮮罷了,其內裏,已經是個爛了根,即將壞死腐爛的老樹梆子。


    諸如阿芷生母被幾個姨娘聯手擠兌,阮老爺鎮日尋歡作樂,老太太冷眼旁觀,導致她鬱鬱而終的事兒,壓根兒就不用深挖,自然就有人上趕著說出來給蘇幕淵知道。


    隻不過……蘇幕淵眸子凜了凜,比起諂笑脅肩,蛇蠍暗箭,暗藏齟齬,滿是醃臢的蘇府,阮府這種小門小戶的私鬥,還真是算不得什麽。


    先前老太太一門心思要攀上富可敵國的趙家,可如今她見到蘇幕淵來了府上,野心自然而然地也變大了。在京城裏,誰人不知這權勢滔天的威遠侯尚未成親?不僅僅是蘇侯爺還未成親,蘇府的嫡三公子蘇寧時也還未成親……


    這廂老太太不著痕跡地來迴在趙慧與蘇侯爺之間打量著,心裏打起了小九九來:若是兒子娶了趙慧,那侯爺也算是對阮府有恩了,過一、兩年,打著報恩的由頭,禮尚往來地將自己其中一個孫女兒送進蘇府,以後兩家親密聯係,那阮府的地位可就是真真兒的水漲船高了,到了那時,阮府也會恢複昔日的鍾鳴鼎食。


    這般思忖著,老太太如今再看這兩位貴客,自然是越發的殷勤起來,然而她們所不知道的是,這蘇幕淵能夠耐住性子坐在這兒,打的也正是阮府嫡姑娘的主意。


    老太太給身旁一個模樣兒俏麗的丫頭遞了個眼色,後者趕忙端了一盞茶盅,盈盈上前,跪在蘇幕淵的腳邊,將茶雙手高舉過頭頂。


    老太太一臉恭敬地朝蘇幕淵道:“府上茶點粗簡,還盼侯爺莫要嫌棄。”


    哪知蘇幕淵聽罷,卻沒個反應,隻是冷冰冰地端坐著,連眼尾都沒掃一下茶盅。俏麗丫頭十分艱難地雙手端著茶,一動不動地跪在冰涼的地上,也就一會兒的功夫,已經抖如篩糠了。


    可蘇幕淵不叫起,誰又敢動?哪怕是跪廢了一雙膝蓋,也不過是隨著這位威遠侯高興罷了。


    礙於蘇幕淵的身份,老太太隻當沒看見,依舊是諂媚奉承著,可威遠侯是何人?比老太太有權勢地位的,又想巴結他的人不知凡幾,平日也不見這蘇侯爺對那些人多看一眼。


    想來也是了,這萬氏是個什麽東西?他蘇慕淵又豈會自降格調同她說話?不過是老太婆自討沒趣罷了。


    萬氏熱絡地招唿了蘇幕淵幾句,又是端茶,又是送水的,其後見他神色漠然,又怕丫鬟跪久了出醜,於是悻悻地叫那丫頭撤了茶也就罷了,沒得做錯了事兒,反而惹了這尊大神不高興。


    雖然萬氏在蘇幕淵那兒討不著好,可他冷著臉杵在這兒,在場的誰又敢置喙?萬氏一顆心吊在嗓子眼兒不上不下,氣氛壓抑至極,忍了片刻,她不自覺地偏了偏身子,這就把注意力放在了她右手邊的趙慧身上了。


    卻說這趙大姑娘,名聲在外,自然也是個不顯山露水的人,萬氏如今是絞盡了腦汁,她在心裏盤算了一遍又一遍:如何壓一壓這未來兒媳婦的氣焰,卻又不至於嚇跑了她?


    就在萬氏挖空了心思想要巴結趙大卻又想壓她一頭的空檔裏,趙慧卻是有些走神。


    趙慧先前在庭院裏頭遠遠兒瞧了一眼,高大挺拔的主子,萬般憐愛地將小姑娘抱在懷裏,那椎骨刺心的一幕,反反複複地在她腦海裏,揮之不去。


    她從未見過主子那樣的神色。


    陰鶩狠厲的主子,對誰都沒有好臉色過,更枉是抱著一個小姑娘走路了,她是誰?


    趙慧越想越痛苦,心裏好似被沸水煮著一般,上下翻騰著,她偏頭看了看蘇幕淵,可後者不過是以手支著額頭,神色淡淡地看著窗外罷了。


    趙慧看著看著,心裏冰涼一片,是了,他要放棄自己了,他要自己嫁進爛簍子一樣的阮府……


    這三人坐在廳裏,俱都是心思深沉的人尖子,正是各懷心思,你來我往,旁敲側擊地打著機鋒。不多時,一直跟在阮仁青身邊的隨從範茂,卻跌跌撞撞地求到了門口來。


    王管事兒的心知正廳裏頭坐著兩個貴客,哪裏敢放範茂進去,自是將他拉到了一旁,壓低了聲音道:“範茂,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成?老夫人正在裏頭談大事兒呢,你這個節骨眼兒進去,是不是找死?”


    “王管事,我範茂豈是那不懂規矩的人?實在是老爺出了事,我才不得不趕來搬救兵……”範茂一邊扶著腰說話,一邊還在大口大口喘息著。先前從烜康門街一路小跑迴來,哪裏顧的上旁的?


    他緩了口氣兒,這才拉著王管事兒的又道:“王管事,這事兒著實耽擱不得,這樣吧,我先把事由告訴你,你同老太太稟告一聲,不過你得先讓我帶些家丁過去烜康門街,不然老爺隻怕危險了。”


    王管事兒的一聽是烜康門街,這就有些明白了,阮府坐落在西湘胡同裏,出了胡同就是東大街了,東大街往北走是朱雀門街,往西走則是烜康門街。


    卻說東大街到烜康門街,統統都是妓館、戲園子還有教坊,阮老爺慣常是個眠花臥柳的風流種,他能在那兒出什麽事呢?王管事這般想著,揉了揉眉心,無非就是和粉頭那些事兒罷了,幸虧他機警攔住了範茂,若真讓這廝闖進去,隻怕趙大姑娘的事兒就成不了了。


    然而經範茂一說,這王管事還果真沒猜錯,隻不過比往常卻又棘手的多,這件事兒,還得從昨日裏說起:


    昨日響午,阮老爺帶著範茂在烜康門街一家小酒館裏頭喝酒,席間,來了個胡姬赤腳站在台子上,衣著暴露地扭著腰肢跳旋舞,旁邊還有個不足十歲的小丫頭為她敲著打鼓。


    那胡姬雖拿麵紗遮了臉,可露出的一雙含情杏眸,十分勾人,再往下看,身上該露的不該露的也是一覽無遺,尤其是胸前那脹鼓鼓的一對妙峰似掩非掩,開高叉裙子下的白生生大腿似遮非遮,在場的大老爺們兒看的是口幹舌燥,心癢難耐。


    看著看著,阮老爺便起了心思,拉著胡姬的玉手,坐到自個兒的腿上:“好一個妙人兒,告訴爺,你叫什麽名兒?”


    那胡姬媚眼如絲,欲拒還迎,湊到阮老爺的耳畔,輕輕吐氣:“奴叫做姻娘,因受不住家中漢子的打罵,帶著孩子逃了出來,若是大爺真的憐惜則個,就將奴與孩子一同買迴去吧。”


    阮老爺本就是個色/欲/迷心的,被她這樣一撩撥,魂兒都被勾了去。他一心想著弄美人,哪裏還顧得上旁的?當即就拿了錠銀子出來放在她手裏,又說了些誘哄的好話來,叫這媚骨妖嬈的胡姬同他迴家。


    姻娘嫌他給的錢少了,自是不肯,阮老爺又是個自詡風流儒雅之人,勉強的事兒他也是做不來的,可偏偏身上帶的銀錢卻又不夠,幾番推拒,好話說盡,最後便約定今日拿三百兩紋銀出來,姻娘同孩子便跟了他。


    阮老爺昨日裏被那胡姬勾動了心火,偏又不能得手,於是迴了阮府可著勁兒折騰了李豔梅一宿,這才有了李豔梅早上遲遲不去老太太院子的事兒。


    今日阮老爺從賬房支了二百兩銀錢,又從同僚那兒借了一百兩,這便興匆匆地去昨日那酒館子尋姻娘,哪知美嬌娘沒尋著,卻碰著了這京城裏出了名的惡霸,李家三公子李沿,卻說這李三旁的本事沒有,仗著當朝宰相是他舅父而恣行無忌,專橫霸道,打架生事,無惡不為。街頭巷尾雖恨他倚仗權勢,為非作歹,卻又礙於他的身份,無人敢管。


    這李三與阮老爺倒是有個相通的愛好,那便是最喜在煙柳之地廝混。說來也巧,昨日阮老爺同那姻娘約好了之後,今日正要來履行,哪知剛一踏進門,就看見李三對姻娘上下其手,姻娘的孩子被撇在地上,嚎啕大哭,其他人見了又哪裏敢管?隻埋頭管吃自個兒桌上的酒菜罷了。


    阮老爺見狀,揣了銀子僵立當場,畢竟是形勢比人強,他能怎麽辦?若說掉頭走人,他聽到那淒慘的哭嚎又舍不得,可若是不走,他卻又管不得這檔子事兒,一時間猶猶豫豫,進退維穀。


    那姻娘掙紮間,見到阮老爺,高聲大唿:“奴已是站在門口那位阮大人的人了,爺若是想要奴,得同大人商量才是。”


    這下可好,那李三陰毒的目光射來,阮老爺也走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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