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花燭夜,自然是不消多說。


    左右第二天起來腰酸背痛的不是遲意濃。


    遲意濃的生活作息自然不會因為成婚而改變,天色方亮,她便睜開了眼睛。


    身邊的人還在沉睡,唿吸綿長,想來正在好夢之中。遲意濃無意打擾他的好眠,輕手輕腳的起來穿衣,洗漱之後隻是隨意的抽了根發帶係起,便提著劍出門做早課了。等練完劍以後,才是對鏡梳妝描眉貼花黃。


    等到安倍晴明醒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新婚妻子正背對著自己在梳理著一頭青絲。


    “晴明,你醒啦?”聽到安倍晴明起身的響動,遲意濃側過身來,笑吟吟的同他打了個招唿。她一手握著自己的長發,另一手則是拿著一把梳子在慢慢的梳理,眉眼含笑,神色沉靜而溫柔。


    用神清氣爽這種詞語來形容遲意濃現在的精神麵貌也是沒有問題的。


    安倍晴明沒忍住扶了扶自己的腰。雖然臉上極力的想要做出輕鬆的表情來,但還是沒有克製住流露出了一點不適。遲意濃自然也注意到了這一點,她放下了手中的木梳,從梳妝鏡前起身走到了床邊,略微向前傾身,關切的問道:“怎麽了?是有哪裏不舒服嗎?”


    很正常的問題,然而安倍晴明總是覺得有哪裏不對。


    他凝神思索著這個問題,同時也沒有忘記迴答新婚妻子的問話。“無礙,隻是昨日睡得有些不習慣罷了。”說著,安倍晴明也伸出手為遲意濃挽了挽耳畔垂下來的幾縷長發,語氣十分溫柔。


    這倒也是實話。


    大凡人家成婚當晚,都會在床上撒些蓮子花生之類的幹果,取其早生貴子之意。這些東西,按照正常的流程來說,在吃掉之前都應該一直在床下鋪著。


    於是安倍晴明就這麽隔著一層薄被,和這些幹果睡了一晚。


    少俠自我感覺,腰背上肯定出現了淤青。


    “你就知足吧!”遲意濃一邊給他上藥一邊說話,“好在如今已是秋日,若是在夏天成婚……”她抿著嘴角笑了一下,說不清是幸災樂禍還是安慰,“左右我是沒關係的,倒是晴明你,要穿著那麽厚的衣裳折騰一整天,會很熱吧?”


    最重要的是,若是在夏天成婚,安倍晴明就不是隔著一層薄被躺在那些幹果上麵,而是直接來個親密接觸了。畢竟夏天的時候誰會在床上鋪被子?真的不嫌熱嗎!


    安倍晴明:“我有陰陽術。”


    “唔,倒是忘了這點。”遲意濃略一停頓,片刻之後卻又是一笑。“這樣不是更好嗎?下一次我們去純陽宮的時候,我就不用想著要給你帶幾件厚衣裳了。”


    安倍晴明道:“期釀。”


    “嗯?何事?”


    “我在陰陽館的修業早在去年便已經完成了。”安倍晴明慢慢的說道,“這一次新年,我們去東瀛吧?”


    遲意濃:“……想家了?”


    “算是吧。”陰陽師握住了妻子的一束長發,在片刻的思索之後卻是極輕極緩的笑了起來。他放開了手,任由那一束長發從他的手中之中滑了下去,說道:“大唐很好,但那畢竟是我生活了那麽多年的地方。倦鳥歸巢,遊子歸鄉,這本就是天經地義之事。”


    即便是在中原學習了好幾年,就算是已經穿起了唐國的衣裳說起了唐國的語言欽羨著唐國的文化,但他的歸處總是不會改變的。


    那是他生命的起·點,也是他的祖國。


    “思鄉之情……”


    遲意濃給安倍晴明上完了藥,收起了手裏的藥瓶,轉身將那小小的瓷瓶子放在了梳妝鏡前,和那些胭脂水粉之類的瓶瓶罐罐放在了一處。安倍晴明順著遲意濃的手指看過去,一時之間倒也是難以分辨出哪個是膏藥,哪個是女子梳妝用具。


    講真,如何將透過這些看上去簡直就是一模一樣的外包裝分辨出其內部的本質,一直是安倍晴明的一個難題。


    就像是他永遠也不能夠弄明白為什麽明明是一樣的瓶子但是遲意濃一眼看過去就知道裏麵裝了什麽一樣。


    遲意濃:我也很不能理解為什麽你就分不出來。


    這美貌溫柔的女子輕輕的歎了口氣,說道:“浮雲遊子意,落日故人情。晴明你的心情,我也能夠體會一二,迴去之事,也是理所當然。你外出多年,中間雖然也迴去過幾次,但終也隻是來去匆匆。”她停頓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自己的言辭:“現今尚是初秋,晴明你想好什麽時候迴去了嗎?”


    說是去過年,但是好歹也要理一個大致的時間出來吧?


    安倍晴明:“尚未決定。”他道:“隻是突然想到,想要帶期釀你迴家看看。”


    不管怎麽說,娶了妻子,當然是要帶迴家給家裏的長輩看看的。這種事情,就算是安倍晴明這位已經能夠稱之為特立獨行的大陰陽師也不例外。


    雖說他父親已經去世了,但安倍家也算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家族,怎麽說幾個長輩還是能夠找出來的。其中最為人所尊重的一位,更是曾經擔任過遣唐使的職位,在大唐生活了十多年以後攜帶著自己所學習到的知識渡海而迴,當即便被授予了高貴的職位。


    安倍家族的崛起便是從他開始的。


    在這位長輩之前,安倍家族已經衰弱的即將丟失貴族的地位了。而在安倍晴明出生的時候,安倍家雖然還算不上是什麽聲名顯赫的大家族,但也保持著頂尖小貴族的地位。縱然既那位長輩以後族中再也沒有出過如他一般的才華橫溢之輩,也是依舊保持著穩步上升的勢頭。


    而這一切一切,可以說,都是來自於那位長輩的智慧。


    安倍晴明一點一點的同遲意濃說著家族之中的情況,從前他倒不是沒有說過,但是一來他家中父母都已不在,而來他也早就成年了,還跟著賀茂忠行學習陰陽術。安倍家之中出了一個大陰陽師,雖然對家中聲威有幾分壯大,但也隱隱的讓安倍晴明這一支開始逐漸的脫離本家了。


    畢竟掌握著靈力的人不能夠與尋常人太過於靠近,這是人盡皆知的潛規則。就算是表麵工作,也是要做好的。


    何況在安倍家族之中,安倍晴明真的不怎麽合群。


    這一點倒是從小到大都沒有改變過。


    “所以,期釀你也不必太過於緊張。”安倍晴明最後做了這麽一個總結。雖然說起來是一家人,但是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幾次,聯係也是少得很。因著那一點血脈牽連,在安倍家的人找上門的時候安倍晴明會好說話一點,但也僅此而已了。至於其他的……


    “爺爺是一個很溫柔的人。”


    “我知道。”遲意濃抿著嘴淺淺的笑,看上去顯得格外的乖巧柔順。


    其實安倍晴明純粹是白擔心了,就算是他們家關係很近人人都對她不友好,遲意濃也沒什麽好擔心的。好歹也是綺秀弟子,雖說不上是一顆七巧玲瓏心,但應對之法總也是有的。


    雖說壓根用不上。


    這樁婚事……雖然說是兩人情投意合的主動之舉,但其實也不是沒有其他的意義在的。


    ——左右安倍晴明的分量足夠。


    在妖鬼橫行的平安京,一位大陰陽師的地位,比之那些大貴族也是不差的,畢竟誰不惜命呢?這樣的一位大陰陽師,卻迎娶了一位七秀弟子,在那些身處政治中心的政客眼中,這已經足夠讓他們腦補出許許多多的隱藏意義了。


    ——也不會太足夠。


    說白了安倍晴明也隻是一個陰陽師罷了,雖然矜貴,總也比不上皇族。這樁婚事,在需要的時候能夠升級成代表意義,而在不需要的時候,也隻不過是一樁民間雜事罷了。


    但這些事情都不是遲意濃需要去思考的,至少現在並不需要。


    左右,不論怎麽說,她都不會受到為難的就是了。


    啊,當然,前提是安倍家沒有腦子不清楚的人在。不過能夠讓安倍晴明如此評價,想來其中應該是沒有這種人的。


    遲意濃心中轉過諸多念頭,麵上卻是未曾顯露出一絲半點。任由安倍晴明取過梳妝鏡前的木梳,又按照他的意思對著鏡子坐下。雖是背對著安倍晴明,但通過麵前的梳妝鏡,卻是能夠清楚的看到其中倒映出的身後之人的樣子。


    安倍晴明正在認認真真的給遲意濃梳頭發。


    宛如流泉一般的黑色長發被他握在手中,又一次次的用木梳梳攏。分明已經十分順通,但看他模樣,卻是有些樂此不彼。


    遲意濃看了鏡子半天,幽幽道:“晴明,雖說今天秀坊之中有些事情,你我不必上午便去秀坊拜見師尊。但是再這麽下去,我覺得你就吃不上午飯了。”


    這提醒顯然很有效果,安倍晴明雖還有幾分戀戀不舍,但總也還是沒有接著猶豫下去。他心思靈慧聰巧,記性好,動手能力也好,便是女子鬢發,隻要仔細觀察,也能夠明白的七七八八,何況從前他也不是沒有見過遲意濃梳妝,不多時便給遲意濃挽了一個精巧的發式出來。


    遲意濃在自己的首飾盒子裏麵扒拉了一會兒,挑了根玉蘭花的金步搖和幾個帶流蘇的香玉發梳帶上了。


    對著鏡子左右看了看首飾的位置,在確定沒有問題之後遲意濃又取了支口脂,卻是未曾擰開。


    已經換好了新衣裳的新郎君湊了過來,他親昵的挨著妻子的臉頰,幾乎唿吸相聞。眼尾彎起,繼承了其母容貌的端麗麵容難掩豔色,然而這豔色卻又被纏綿在其間的溫柔動人的脈脈情意。


    他的笑容繾倦,幾教人疑心是否是一個美麗的幻夢。


    “期釀,我來為你畫眉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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