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的來說,某方麵的與眾不同,也就代表著在某個方麵的出類拔萃。


    因此才更加的感到寂寞。


    這種情況,用一句話來概括的話,大概便是:天才總是孤獨的。


    因為他們總是能夠看到許多一般人看不到的事情,發現這世界上的更多的奧妙。


    安倍晴明便是這種情況。


    在其他人還在沉醉陰陽術的各種變化,為其中的種種衍生情況而苦惱著尋找規律的時候,他卻已然將其他人所困擾的問題盡數解開,已經開始嚐試著解釋陰陽術之中所蘊藏的“理”。


    這也是當初他會一人前往山野的原因。


    並非全是年輕氣盛經不得他人激將,而是順水推舟。用一個浮於表麵的理由,來掩飾自己真正的意圖。


    後來安倍晴明迴憶往事,覺得自己幸好一時心血來潮,應下了那個賭約,走了那麽一趟。


    雖然差點在陰溝裏翻了船,但是比起他所得到的那些來,這實在是不值一提。


    被妖怪嘲笑著下了咒語也好,被困於一處也好,之前他所經受的一切說到底也隻不過是自尊與身體上受到了損傷而已。假若隻是這樣的代價便能夠換得佳人為他駐足,安倍晴明想,自己還是很樂意付出的。


    即便遲意濃當初並非全是因為如此才停留在了他的身邊,但若是沒有那一次他的出行,想來就算是還會相遇,大約也不會有現在的心情了吧?


    喜歡這種事情向來便是最沒有道理的,就算是一樣的兩個人,但若是換了一種相遇的方式,安倍晴明並不確定自己是否還是一樣會為了遲意濃而動心。


    就像是到現在他也還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喜歡遲意濃的什麽一樣。


    要是到時候七娘這樣問的話,應該怎麽迴答呢?


    已經完成了一天的工作,正處於閑暇的私人時間的陰陽師沒什麽儀態的坐在長廊上,對著自己充滿了自然之野趣的庭院思考著這種不著邊際的問題。他雪白的衣擺在木質的地板上鋪散開來,看上去就像是外麵的雪闖進了這裏,給地板上也鋪上了一層雪一樣。


    隻要是你,我就都喜歡——這種迴答當然是不能夠當作答案的。安倍晴明垂首翻過了一頁手邊的本子,臉上滿是思索的神色。


    雖然個人來說他覺得這句話就是自己的真心話了,但是想想意中人從前對於平安京的那些風流公子們那些引得閨中女子神魂顛倒的各種幽會手段的無情批判,和就算沒有說出來也表現的差不多的不屑,安倍晴明覺得自己還是換一個迴答的好。


    至少,要新鮮一點,不能像是那些沒什麽真心的情話一樣。


    年輕的陰陽師這麽想著,偏過臉去看了看外邊的情況。


    “雪下的更大了啊。”他低低的感歎了一句,同時伸了手去接那些被風吹進長廊裏麵的晶瑩雪花。


    那潔白精巧的小小的雪花有一些被安倍晴明接住,但更多的卻是淩亂飛散,還有幾片落在了安倍晴明手邊攤開的那本本子上麵。單薄的白雪很快便恢複了自己從前的麵目,晶瑩的液體在柔軟的紙張上嗚咽著散開,將好些筆跡弄得模糊起來。


    於是等到安倍晴明從“如果七娘在這裏會說什麽”這個問題當中迴過神來的時候,他那本記載了他這幾年來關於某個術法心得體會的陰陽術筆記已經完全看不清楚上麵的字跡了。


    墨色已經徹底的糊成了一團,唯一的區別也隻不過是顏色的深淺罷了。


    “這可當真是麻煩了啊。”陰陽師仿佛有些困擾的說著這樣的台詞,但是臉上的笑意看上去卻完全不是那麽一迴事。


    那是與他的語氣完全相反的不慌不忙。


    青年修長的手指輕輕的按上書頁,伴隨著靈力的鼓動,連咒語也沒有用上,那些原本模糊散開的墨色像是受到了什麽牽引一般。絲絲縷縷的墨色從書頁上抽出來,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的遊動著,匯集到了一處,最後重新變成了一個個清楚的文字。


    完全的恢複了原狀——就像是,之前的事情根本不曾出現過一樣。


    安倍晴明的手指輕柔的劃過上麵的,被從前的自己寫下的那一行行的字跡,然後在頁尾的地方停住了。


    執著心過分強烈的話,人也是會變成魔鬼的。


    這是三年前的他寫的。


    安倍晴明想了想當時的情況,迴憶起來,這大概是從前的自己為了警告自己不要太執著於某件事情而寫下的句子。而後來,他也的確是沒有繼續的堅持下去了。


    而在那句話的後邊,又綴著一行字。


    人若是過於執著某位美人,在失魂落魄之餘,也是會變成魔鬼的。


    這句話的字跡顯然的是要新上一些,字體也要更加的嬌小,一看便知道是後來才被人添上去的。


    事實上也的確是如此,安倍晴明在四月之前添上了這句話。那時候他正在因為遲意濃莫須有的心上人而心生哀愁,卻又無法放下自己心中的念頭。輾轉反側倒是還不至於,但是神思困擾也還是有的。安倍晴明想了想,發現自己並不記得那時想到了什麽事情,又是抱著何種心情寫下了這句話。


    但記憶之中少女對著書信所展露出來的燦爛笑顏,卻是清晰的宛如昨日。


    於是想起了意中人的陰陽師,便也不自覺的露出了一點笑來。


    安倍晴明將這一頁的內容完完整整的看了一遍,在確定沒有什麽問題以後,便合上了本子。


    眉梢眼角都藏著淺淺的喜意。


    所謂失魂落魄,究其根本,也隻不過是得不到心悅之人的迴應罷了。從前的安倍晴明也許也是如此,但是如今——


    這種情緒離他真的有點遠。


    基本已經切實的得到了應允,唯一所缺少的也隻不過是一個正式的承諾。對於每天的空閑時間不是在思考怎麽把告白的話說的又好聽又真誠就是在思考遠在大唐的意中人現在正在做什麽的安倍晴明來說,有這個失魂落魄的時間,還不如充分利用時間想想七娘喜歡什麽呢。


    黑晴明:我也想知道,這麽想的你,到底是抽了什麽瘋才會突然把自己切成兩半。


    ——還把其中的一個自己給玩的失憶了。


    安倍晴明:約莫是因為,我突然發現,那兩句話並不是我寫的吧。


    雖然是一樣的筆跡,但是那陳述的口吻,卻是與他的畫風相去甚遠。


    在自己的身體裏,還存在著另一個意識。這是安倍晴明思考了三天以後得出的結論。


    大陰陽師覺得這種事情絕對不能姑息,且先不說這麽多年他居然都沒有發現這個問題有多麽的不可思議,就說一點。


    有誰,會願意把自己想要一個人獨占的各種事情,連帶著各種的*一起,讓它們暴露在另一個人的麵前?


    至少安倍晴明是不願意的。


    安倍晴明大概能夠說是一個正常意義上的好人,雖然弄死過不少的妖怪,但是他從小到大就沒有做過一件虧心事,人品也好,做人更好。但是這並不代表他會願意讓另一個人看到自己心中那些不願意對他人言,隻想要自己一個人知曉的事情。


    比如說他對遲意濃的癡漢。


    之類的。


    大陰陽師當機立斷,在切實的了解了自己身上發生的問題以後,他十分幹脆果斷的就把自己的靈魂切了一片下來,然後將自己潛意識當中誕生的那個人格轉移到了那一片被切下來的靈魂上麵。在使自己能夠不受這個存於潛意識當中的人格影響的時候,也一樣小心的供養著這個脆弱的人格,試圖使其成長為一個新的生命。


    最好能夠和七娘一起養大這個人格,他可以喊七娘母親,還可以喊自己父親。


    這麽暢想著的時候,安倍晴明覺得自己這麽幹完全沒有什麽壓力。


    然而後麵的事情發展證明,世界上不存在徹徹底底的一帆風順。以及,不要在還不完全的了解一項技術的後果的時候,就擅自應用。


    ——安倍晴明就是一個例子。


    隻知道切割靈魂這一項技術的原理和操作方法,然而完全不清楚這種手段會有什麽後遺症的安倍晴明在某日突然發現,自己的靈魂開始不穩了。


    連帶著被他所溫養著的那個新人格也開始潰散。


    安倍晴明並不是什麽坐以待斃的人,鑒於已經沒什麽時間了,他果斷的無視了不“要隨便在自己的身上做一些效果未知的實驗”的忠告,直接把自己當作了嚐試的載體。一切他所能夠想到的辦法,都被嚐試了一次。


    然而都沒有什麽效果。


    缺少了一部分的靈魂越發不穩,新人格也到了損壞的邊緣。


    但是安倍晴明卻並沒有什麽放棄的意思。


    他抓緊時間,進行了許多次的嚐試。許是天無絕人之路,在最後的期限即將到來的時候,安倍晴明終於找到了轉機。


    黑夜山上,大陰陽師被徹底分開,化作了兩人。


    一者發色深藍,生為陰暗。他繼承了安倍晴明的全部能為,以及大部分的記憶。同時,他也繼承了安倍晴明心中一切惡意,並將其澆灌茁壯。


    一者發色銀白,生為良善。同樣繼承了安倍晴明的全部能為,但是他卻是安倍晴明心中一切善意的化身。與睜眼便知曉了一切前因後果幹脆離開、將他丟下不管的同伴不同,他醒來的時候,心中盡是茫然。


    我是誰呢?


    這裏是哪裏?——我又為什麽會在這裏?


    並沒有能夠得到前身記憶的善念化身心中湧出許多的問題,他所見到的一切於他而言都是未知,然而心中的所有問題卻都無法得到迴答。


    那麽還有什麽是能夠被肯定的呢?


    ——自然是有的。


    有著美麗銀白色長發的青年撫著自己的心口,那裏的器官在盡職的跳動著,帶來某種沉默的安心之感。


    他低聲說道:“我喜歡一個人。”


    就算是什麽都不記得了,但是這一份感情,依舊存在於我的心中。


    沒有半點褪色。


    由始至終,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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