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佑宮密笈載:天聰五年七月,佟養性仿紅夷大炮成,上封紅夷大炮為天佑神威大將軍,以佟養性為漢軍旗總兵,總理漢軍民事務。時漢人已占金國人口大半,佟養性為名符其實之佟半朝矣。七月二十六日,上再發兵征明,於蒙古各部會於舊遼河,徑直南下,包圍大淩河。是月十六,明袁崇煥被淩遲,上歎惋之。

    從關內返迴沈陽,皇太極除了處理日常政務外,又多了一件事情,而且是非常繁忙的事情,那就是接待。蒙古各部幾乎天天有來朝拜者,他們從這次征明中嚐到了甜頭,看到了皇太極的大智大勇,大仁大義,同時也看到了大金國兵力的強盛,對大金更加依附。皇太極則對他們格外禮遇,天天設盛宴款待,凡有所貢,僅象征性地留下一點,其餘大都返迴,而且還另有賞賜,蒙古各部與大金國已融為一體。

    而孫承宗此次進京麵聖,算是領教了這位小皇帝的威嚴和剛烈,聖上可以將袁崇煥待若帝師捧上天,也可以視之為賣國賊,一下子打入地獄。他對自己這位昔日的學生的印象漸漸模糊起來,而對袁崇煥難免有兔死狐悲之感。但現在自己還是薊遼統帥,在其位必須謀其政,必須抓緊設防,以圖恢複,待將薊遼軍務捋出個頭緒後,便立即告老還鄉。

    修築大小淩河二堡是他的既定方針。當年,他出任遼東,下令修築了二堡,閹黨高第接任,盡棄關外要塞,退守山海關,二堡遂廢。天啟元年,袁崇煥搶築二城堡,被皇太極摧毀。現在,趁收複永平四城的大好時機,一並將二城城堡修築起來,錦州城前便有了兩座堅固屏障,同時也更靠近了金兵,以便監視其動向。他命祖大壽、何可綱立即率一萬五千精兵開赴大小淩河。

    皇太極聞報,召集眾人議之,皇太極道:“孫承宗又要修築大小淩河,他是在搞步步恢複的老一套,修城的是祖大壽部,明軍能戰之兵盡在關外,而祖大壽所部是遼東明軍之主力。我們若能全殲祖大壽的一萬多精兵,明在關外便再無可戰之兵矣。”

    莽古爾泰卻不以為然:“一萬五千人,兩個小小城堡,何足掛齒,他修便修,又能有多大用處。”

    “五哥不可輕視,孫承宗此舉,一是在於推進,二是在於窺我。若讓他們修複了大小淩河,就等於讓明軍向前推進五十餘裏。他們若再以大小淩河為中心,大搞屯田,屏蔽錦州,恢複廣寧,我們麵前就會出現兩座雄關,一道防線,我們的行動便會在其掌握之中。”

    代善卻道:“汗王所言極是,但孫承宗、祖大壽既然敢修,就一定有準備,我們如何攻之,還應斟酌。”

    皇太極道:“敵兵善守,前番寧遠、錦州的失利在強攻,這是教訓,所以這次要改攻為圍,作長遠打算,圍上他一年半載的,要活活將祖大壽他們困死城中。孫承宗必會派兵來援,打援乃野戰,野戰則是我們的優勢,避吾所短,揚吾所長,未有不勝者也。此次出征,依然要聲東擊西,要先奔蒙古,與蒙古各部會於舊遼河,造成再襲京師的假象,然後徑直南下,包圍大淩河。”

    眾人無不歎服。代善道:“孫承宗一老朽爾,袁崇煥在天牢中,若再滅了祖大壽,明在關外還有何人?”

    皇太極正欲調兵遣將,漢軍總兵官佟養性迴來了。皇太極與眾貝勒幾乎是異口同聲:“快請。”

    佟養性與張秉一一前一後走進寢宮,佟養性叩拜道:“汗王,臣等前來報喜,紅夷大炮已試製成功。”

    皇太極激動得從炕邊蹦到地上:“紅夷大炮已研製成功?”

    “是,”佟養性再次奏道:“紅夷大炮確已研製成功。”

    皇太極放聲大笑,眼眶中溢出了喜悅的淚花:“這麽說我們也有了自己的大炮了?太好了,太好了!從此,我八旗兵攻守兼備矣。”

    眾人亦無不欣喜異常。代善道:“汗王,我們一同到演武場,親眼見見大金國紅夷大炮的雄姿,如何?”

    皇太極道:“走,咱們同去演武場。”

    所謂紅夷大炮者,乃紅頭發外國人所造之炮也,比起將軍炮的威力要大上幾十倍,一炮下去,可洞裂堅城。寧遠錦州之戰,明軍憑借大炮的威力,兩次擊潰無往而不勝的八旗兵,令八旗兵聞聲膽寒。

    眾人到了演武場,隻見兩尊龐然大物臥於操場中央,上麵用紅布遮蓋。皇太極等走到近前,佟養性揭開紅布,眾人不約而同地驚叫了一聲:“嗬,好大個家夥。”

    這兩座尊大炮比起明軍的又長出五尺多,足有兩丈,炮口有半尺左右粗細,炮身比明軍大炮多了幾道鐵箍,炮耳、準星、照門一應俱全。

    佟養性道:“汗王,這兩尊炮用鐵和少許銅鑄成,銅性柔,我們在炮身上又多加了幾道鐵箍,這樣,可防炮身炸裂。”他拍著大炮炮身:“這家夥重得很,每尊都足有三千斤,射程可達十裏。”眾人又是一陣驚歎。

    佟養性道:“請汗王及大貝勒、三大貝勒到操場北邊稍候,吾與佟圖賴、張秉一為汗王演示。”

    佟圖賴指揮著炮手裝好藥點燃引信,就聽“轟”地一聲巨響,三裏多外的一麵土牆被炸上了天,眾人一片歡唿。

    代善手捋短須道:“此炮之威力不在明紅夷大炮之下,了不得,了不得。”範文程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如此一來,攻城便不再是吾之弱勢了,佟養性功不可沒。”

    皇太極微微一笑,他知道範文程是在提醒他。便率眾走進了演武場議事廳。未等坐下,阿濟格喊道:“要是早有這紅夷大炮,十個寧遠也打下來了,父汗也不至於受傷。”

    多爾袞卻道:“去年圍困北京時,若有紅夷大炮,北京可下矣。”

    代善比較冷靜:“我們現在大炮的數量太少,加上繳獲的也不過十餘門,若要攻堅,還遠遠不夠。再者,這兩尊炮太重了,還應搞些輕的,射程不必十裏,三至五裏足矣。”

    佟養性道:“大貝勒所言極是,我們正在澆鑄輕型大炮。五天之內即可完工。”

    “重量多少?”

    “五百餘斤。”

    代善稱讚道:“額駙想得周全,這樣的話,置於戰車上,兩匹馬便可輕鬆拉走,隨軍行進便方便多了。”

    皇太極道:“此炮之威力,足可抵十個牛錄的兵力,朕今天就封紅夷大炮為天佑神威大將軍。”

    佟養性跪拜:“謝汗王封賜。”

    範文程道:“汗王,明稱紅頭發的外國人為紅夷,但夷字也是明人對非漢人的東方人和北方人的一種稱謂,含著明顯的貶義,臣見此炮身披紅衣,就稱它為紅衣大炮如何?”

    “好!過去,朕一聽‘紅夷’兩個字就覺得不對勁兒,文程先生改得好,就叫它為紅衣大炮,今後任何人不得再稱‘紅夷’二字,否則,按蔑視朝廷命官論處。”皇太極轉而對代善道:“額駙此功當如何嘉獎?”

    沒等代善說話:佟養性先奏道:“此功當記在張秉一父子身上,張秉一之父為研製紅夷大炮,死在了發射現場,紅衣大炮的成功,是他們父子用命換來的。”

    皇太極眼前立即浮現出尼瑪蘭城中火光映照下的張老漢倔強不屈的身影,不禁心生幾分感傷:“張秉一乃朕的包衣,封之恐為人們非議,從今以後,朕便將他劃歸在你的門下,至於官職,由額駙定奪就是了。額駙一家乃我愛新覺氏的恩人,先汗有言,無佟氏則無我大金,故許額駙為佟半朝,但佟半朝乃虛名爾,朕今日就要讓額駙成為名符其實的佟半朝。”

    皇太極微笑著看看大家,眾人眼光中無不現出疑惑:汗王不至於與佟養性平分江山吧。

    皇太極道:“現我大金國土日廣,人口日眾,莽阿圖曾作過統計,除去主動來投並早已融為旗人的漢人,新歸順的漢人數量不下三十萬,其中明軍降卒近六萬。為避免旗人欺侮漢人,朕意將各旗未入旗的漢人全部劃出來,成立漢軍旗,由額駙總理漢軍旗及漢人事務。”

    他轉而征詢代善及莽古爾泰,二位平時沒少受佟養性的恩惠,豈有不應之理,何況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皇太極又從他們的盤中搶走了一塊肥肉。

    代善先應道:“理當如此,這才叫真正的佟半朝。”

    皇太極道:“西屋裏額駙聽封。”

    佟養性跪下。

    “天聰五年七月,佟養性督造紅衣大炮再立奇功,其早年散萬貫家私助大金建國,實為我大金不世之功臣,朕特封其為漢軍旗總兵官,總理漢軍旗及漢民所有事宜,望額駙勤免政事,勿負朕望。”

    佟養性叩拜道:“如此重任,臣敢不盡心,隻恐能力有限,辜負汗王重托。”

    皇太極沒有理會佟養性的謙讓,問及身旁的寧完我:“先生以為漢軍旗當為何種顏色?”

    寧完我答道:“漢人自秦以來,崇尚黑色,秦稱百姓為黔首,百姓皆以黑布裹頭。黔者黑也,黑在五行之中司水,明為火,水克火,正應五行相克,臣以為漢軍旗以黑色為宜。”

    皇太極歎道:“先生弘論,朕再受教矣。就依寧完我所奏,漢軍旗之幟其色為黑,其餘圖案與八旗同。”

    莽古爾泰道:“額駙,如今你成了大金國名符其實的佟半朝,還不請我等痛飲一番?”

    佟養笑道:“明日在下便擺它三十桌,請三大貝勒一醉方休,也算是為汗王及眾貝勒出師征明壯行。”

    七月二十七日,皇太極命少貝勒杜度、貝勒薩哈廉和長子豪格等留守沈陽,自己與代善、莽古爾泰率六萬大軍直奔蒙古方向,五天後與蒙古科爾沁、敖漢、喀喇沁等八部兩萬人馬會於舊遼河。蒙古眾貝勒現在視皇太極若神明,執臣禮甚恭,當天,少不得又是一番歡宴。

    八月三日,皇太極升帳,卻不急於點將,而是大聲喝道:“固三泰額駙何在?”

    固三泰此時已被叫在帳下聽令,聽到吆喝,急忙應道:“奴才在。”然後邁著碎步走到帳中,打千跪倒:“奴才固三泰叩見汗王。”

    固三泰與葉赫貝勒金台石同族,天命年間來歸,努爾哈赤以族女妻子,封為固倫額駙。其人勇猛善戰,屢立戰功,但性格粗暴,不知體恤部下,部下多有怨者。皇太極這次之所以喚他,是因為此次征明的前一天,有一戰死者的家屬告狀,說固三泰對待戰死的士兵,用馬就地拖之,拖得一個個血肉模糊,麵目全非,以至屍首不全。

    皇太極大怒:“這個混帳東西,簡直沒有人味,如此對待死難將士,豈能得到兵士們的擁戴?”於是,他選擇了這一時機,予以懲處,同時,意在對眾貝勒訓誡。

    皇太極看著跪在下麵的固三泰,氣就不打一處來,他喝道:“固三泰,你知罪嗎?”

    固三泰整個一個丈二和尚,根本就摸不著頭腦,他抬起頭,見汗王一臉怒氣,心想我沒作什麽啊,仗還沒打嘛,我到底犯了哪條哪款了?他支吾道:“奴才……奴才是不是不知不覺地犯了什麽?奴才知罪。”

    “混帳,你不知犯了什麽,知的是什麽罪?”

    固三泰可憐巴巴地說道:“汗王,奴才確實不知犯了什麽,請汗王訓示。”

    皇太極一聲冷笑:“朕念你早年歸順,屢立戰功,即位之初,便封你為八大臣,可你卻如何給朕帶的兵,你又如何對待手下將士?”

    “奴才對他們挺好啊。”

    “挺好?朕來問你,將士們戰死後,你如何處置?”

    “用馬拖迴來呀?”

    “用馬拖迴來?將士們跟著你浴血奮戰,戰死在疆場,他們都是我大金國的鐵血男兒,是大功臣,應世世代代享受祭祀和供奉。古人講馬革裹屍,你卻象拖死豬一樣,將這些英雄們拖迴來,你的良心何在,這些英烈們的靈魂又如何能得到安息?古有良將,得酒一簍,不敢獨專,倒入河中與士兵共享酒味。而你呢,用馬拖迴來?倘是你的兒子戰死,別人也如此對待,你將如何?古人待兵如子,你卻待兵如獸,如此帶兵,豈能得到士兵們的擁戴。朕今天免掉你八大臣之職,替死去的英烈們出口氣,你可戴罪立功,以觀後效。”

    固三泰被皇太極罵了個狗血噴頭,他自知理虧,耷拉個頭乖乖站在一邊。

    皇太極依然怒氣未消:“怪事盡出在鑲藍旗,濟爾哈朗,你要好生整頓一番旗務。昔薑太公將帶兵之將分為三類,一為禮將,二為力將,三為止欲之將。所謂禮將,冬天不穿裘,夏天不執扇,雨天不打傘;力將,涉險阻,走泥濘,身先事之;止欲之將,在軍中不追求口腹及女人之樂。三種將領其實說的都是一個道理,那就是與士兵甘苦與共。如此方能上下一心,才能眾誌成城。朕崇尚德治,唯有德,方能服眾,方能凝聚大家,你們記住了,如有誰再像固三泰那樣對待士兵,朕絕不寬恕。聽到了嗎?”

    “  。”眾將士齊聲道。

    皇太極道:“至於軍紀,朕不想多說,有犯者你們說怎麽辦?”

    眾人齊聲迴答:“殺無赦。”

    “德格類聽令。”

    “臣弟在。”

    “朕命你為主將,阿濟格、嶽讬為副將,率兩萬人馬,會同科爾沁、喀喇沁部等即刻出發,奔義州,直插錦州與大淩河之間,切斷大淩河與錦州的聯係,從西麵包圍大淩河。朕與大貝勒、三大貝勒率四萬人馬,奔廣寧大道,從正麵包圍大淩河。八月六日,兩路大軍相會於大小淩河城下。”

    七月中旬,祖大壽與何可綱二人率一萬五千精兵趕赴大淩河,二人不顧天氣炎熱,晝夜督促修城。七月二十八日,他們突然接到報告,說是皇太極率數萬大軍,離開沈陽,奔舊遼河,朝蒙古方向去了。

    祖大壽大驚,他惟恐皇太極再來一次偷襲京師,火速派人將消息報告給了孫承宗。孫承宗亦吃驚不小,急忙頒令燕北及宣州大同一帶長城守將,嚴加防範,防止金兵來犯。同時奏明聖上,於是京城又引起了一番不小的震動。

    然而令孫承宗、祖大壽更為吃驚的是,皇太極並沒奔襲京師,而是搞了個聲東擊西,從舊遼河處徑直南下,八月六日晚,六萬人馬悄悄地將大淩河城包圍,圍得如鐵桶一般。八月七日清晨,守城的士兵發現:城四周女真的旗幟獵獵飄揚,營房綿延相連,嚇得大叫起來:不好啦,金兵將咱們包圍了。

    祖、何二人聞報,三步並作兩步奔上了城頭。二人看罷,也是暗暗吃驚。何可綱歎道:“皇太極用兵果然是神出鬼沒,令人防不勝防。”

    祖大壽眉頭緊鎖:“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看樣子,皇太極這次是勢在必得呀。”

    他下令搶修尚未竣工的北牆頭,並在城頭密布火器:紅夷大炮、將軍炮、火銃等,他信心十足:“弟兄們,瞄準了韃子們的大官打,隻要炸傷了他們的頭兒,韃子們就會不戰自退。”

    奇怪的是女真人並未攻城,而是在距城三裏多遠的地方挖起了濠溝,靠錦州一帶的濠溝,挖得格外寬深,祖大壽道:“皇太極這是想幹什麽?還想長期圍困不成?”

    何可綱道:“深溝寬濠,此計何其毒也,這個皇太極出手實在是太狠了。”

    祖大壽道:“城中糧草僅夠月餘,如果任其挖下去,一個月後怎麽辦?要衝出去,我們必須清除西麵之敵,不能讓其橫在大淩河與錦州之間。”

    祖大壽親率五千精兵,衝出西門,但卻遭到了德格類紅衣大炮的迎麵痛擊,不得已退迴城中,專等孫承宗派兵來救。

    孫承宗此時正在病中,聽說皇太極用了圍困之計,萬分焦急,在病榻前招集遼東巡撫禾嘉、總兵吳襄等議道:“金兵此舉,意在切斷大壽與錦州的聯係,若讓其陰謀得逞,大淩河就成了一座孤城,祖大壽的一萬五千精兵則危矣。爾等要立即組織人馬前去救援,將錦州與大淩河之間的金兵趕走,以解大淩河之圍。”禾嘉與吳襄不敢怠慢,他們派出六千大軍,增援大淩河,但都被八旗兵擊敗。到了八月中旬,八旗兵已在城外挖了四道濠溝。其中一道為陷馬坑,寬五尺,深七尺,上麵鋪上秫秸。皇太極又調來佟養性的火炮營,在錦與大淩河城之間布下紅衣大炮、大將軍炮等四十餘門,專候明之援軍。大淩河此時已被牢牢困住,一個人都休想出來,皇太極與代善、葬古爾泰每天坐在高坡大帳中,靜觀敵人的動靜。

    話說佘明德與常思恩奉祖大壽之命,來到京城。進城不久,便覺得風聲不對,幾乎所有的酒樓,街頭巷尾都可聽到人們在咒罵袁都堂,說他是賣國賊,是秦檜。找到袁都堂昔日的朋友,皆拒之不見。二人懷揣著銀子,卻求佛無門。常思恩氣得大罵:“這些個勢力小人,袁都堂就任兵部尚書時,你看看他們那副嘴臉,現在都堂有難,都成了縮頭烏龜。”

    佘明德一聲長歎:“世情識冷暖,人麵逐高低,從來如此,你休要怪罪他們,怪隻怪這個皇太極太狠毒了,他用的這個反間計,不容聖上不信,袁都堂縱有百口也難辨其一呀。”

    八月十日,袁夫人和袁都堂的兩個弟弟亦被押到了京師。十一日,刑部以謀逆罪判袁崇煥淩遲,也就是活剮。謀逆大罪本應滅族,據說聖上格外開恩,判袁夫人及兩個弟弟流刑三千,流放迴東莞老家去了。

    八月十六日,是明朝曆史上最陰暗的一天,袁崇煥大限之日到了。從天牢到西市口的道上,擠滿了看熱鬧的人。巳時整,天牢大門打開,袁崇煥被押上囚車示眾。

    人們都在咒罵著:賣國賊,狗秦檜!唾沫、石頭塊、各種雜物一齊向袁崇煥飛來。袁崇煥驚呆了,他出生入死多年,親眼見過血肉橫飛,屍首分離,對死看得非常淡,在天牢中,心情一直比較平靜。被判成謀逆罪後,心中曾為之一悸,但很快就鎮定了下來,人生自古誰無死,大丈夫死則死爾,又何懼哉?自古及今,忠臣蒙冤而枉死者,何止幾千幾萬,吾上任之初,便已作好了死難的準備,今日被冤,不足為怪,日後定有平反昭雪的那一天。

    但眼前的情景,令他實在無法接受。聖上被皇太極蒙蔽有情可原,百姓們不該這樣。你們不記得寧遠大捷了嗎?不記得錦寧大捷了?不記得奴酋圍城之時,吾在廣渠門痛挫金兵了嗎?你們為何如此看我,這世界真的一點天理都不講嗎?老天爺啊,你就不能睜開眼睛,為崇煥喊上一聲冤屈嗎?

    他終於爆發了,閉著的雙眼慢慢睜開,越睜越大,露出絕望和恐怖,雙手用勁晃動著囚車,用盡了一生的也是最後的力氣,大喊一聲:“天呐,崇煥冤枉!”

    這一聲喊,驚天動地,直貫長空,兩旁屋頂的瓦被震得嘩嘩直響。霎那間,人們靜了下來,他們看著這位狗秦檜,隻見他雙目齜裂,眼角往出滲血,一大口鮮血從嘴中噴出,更令人奇怪的是,天空突然暗了下來,整個天色變成了血紅。一些本來就不相信袁崇煥謀逆的人,現在見他一喊,天地為之變色,知道其中定有冤情,紛紛悄悄離去。但仍有一部分年輕士子和民眾在起哄,佘明德和常思恩見此情景,咬著嘴唇,生怕哭出聲。

    午時三刻,三聲炮響,淩遲開始。劊子手手執剮刀,先在袁崇煥的前額發際處動刀,用額前肉擋住袁崇煥的眼睛。袁崇煥一聲慘叫,聽得佘常二人心驚肉跳,毛骨悚然,可憐這位八麵威風的袁大將軍,如今成了劊子手的砧上肉,真正的任人宰割。圍觀百姓卻是一片叫好聲,劊子手聽到人們讚揚,十分得意,在袁都堂身上賣弄起手藝來,剮胸脯,剮胳膊、剮大腿,一刀刀,一片片,每刀下去,都是一聲慘絕人寰的哀叫,胸前被剮得已露出白骨,慘叫之聲仍不絕於耳。一位不明真相的熱血士子,義憤填膺,他出銀一錢,叫道:“吾賣袁賊肉一片,生食之,以解心頭之恨。”

    劊子手接過錢,順手將一小塊胸脯肉遞給他,這位士子真的吃了進去。於是又有許多士子爭相出錢,爭食其肉,佘明德看得昏了過去。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可到了晚上,京城的上空烏雲密布,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從西市口迴來,常思恩便不見了,二人已商議好夜半時為袁都堂收屍。佘明德擔心道:“這個家夥上哪去了?也不打聲招唿。”他是個文人,收屍的事,還全仗著常思恩,急得他在院中直打轉。一個半時辰後,常思恩迴來了,隻見他手中提拎兩個包袱。

    佘明德道:“真急死人了,你跑哪去了?”

    常思恩哭訴道:“先生,都堂他死得太慘了。我……我他媽的將這兩個王八蛋殺了。”

    他將包袱扔到了地上,佘明德一驚:“誰?”

    “劊子手和那個帶頭買都堂肉的。”

    佘明德瞅著那個大包袱,一腳踢去:“這個劊子手該殺,他太殘忍了,要是在致命處下手,袁都堂今天也不會遭這麽大罪。你應該將他捆了來,當著袁都堂的牌位也活剮了他,讓他嚐嚐活剮的滋味。”

    常思恩道:“這我也沒便宜他,我先砍了他的手,然後剁了他的腳,耳朵、鼻子都割了下來,然後當著他的麵,將他的兒子、老婆一家七口都殺了。出來時,我又放了一把火。”

    佘明德道:“幹得漂亮,總算出了口惡氣。”他又用腳踢了踢那位士子的頭:“混帳東西,放著好好的聖賢書不讀,吃活人肉?君子遠庖廚也,看起來,你也不是什麽好鳥。真要將來為官,也是個殘害同僚和百姓的酷吏,袁都堂的肉也是你吃得的。”他想了一會道:“思恩賢弟,你還得走一遭,將那個士子的屍體背到西市口。”

    “背他幹什麽?”

    “袁都堂是欽定大案,明天若是不見了屍首,定要全城大搜捕,萬一你我一暴露,袁都堂可真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先生說得有理,我這就返迴,半個時辰後咱們在西市口見。”

    子夜過半,濃濃的烏雲閃出了一條縫,一縷月光從縫隙中傾瀉下來。白天沸騰的刑場現在靜得陰森森的,令人恐怖。佘常二人摸到了袁都堂殉難處,幾條野狗正在那啃著袁都堂的屍骨。他們先將那個士子的屍體拋出,野狗們立即撲了過去。常思恩爬上丈餘高的長竿,將袁都堂的頭顱取下,換上那位士子的。下來後,二人將頭顱和屍骨合在一起包好,返迴了住處。第二天他們雇了一輛馬車,將屍骨運至廣聚門外佘明德的讀書下腳處,含淚將其安葬。

    佘明德道:“袁都堂慘死,吾對大明已絕望,這個崇禎是曆史上最大的昏君,忠奸不辨,善惡不分,亂施淫威,這樣的朝廷還有個不亡的?以袁都堂之英武,有時都鬥不過皇太極,何況崇禎一癡兒?我與都堂同鄉,都堂對我有知遇之恩,他又沒有子嗣,總要有人為都堂守陵祭祀,從此,我便在這裏陪伴都堂,我要在這裏與都堂一起,看著金兵如何進京,親眼見昏君的下場。”

    常思恩含淚道:“先生守陵,晚輩豈能拋下先生而去?我願在此與先生一道陪伴都堂。”

    “你還年輕,還有前程,守陵的事就交給我吧,況且,祖帥的銀兩總要送還迴去,你要盡早返迴寧遠才是。”

    常思恩道:“正如先生所言,都堂一死,大明也就完了,我還有什麽前程?返迴前線幹什麽?還為那個昏君賣命?算了,一想起袁都堂死時的慘狀,我恨不得將崇禎小兒殺了。至於銀兩,我想,待將來袁都堂昭雪後,我們用它蓋個祭祠,也算是祖帥的一分功德。”

    佘明德沉思了片刻:“好吧,那就委屈你了。”

    後來,佘明德將家眷從廣東接了過來,佘明德有一女兒,嫁給了常思恩,佘明德一家便開始了漫長的守陵生涯,這一守便是十七代三百七十餘年。都堂地下有知,足可慰藉矣!

    袁崇煥被淩遲處死的消息傳到沈陽,沈陽城一片歡唿,那些死於或傷於袁崇煥大炮下的家人士兵,皆拍手稱快,覺羅拜山家竟放起了鞭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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