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蘭若寺迴來之後,傅彰和季千羽的婚事進展一下子就加快了,僅僅第二天便傳出了威遠將軍府季家小姐與忠勇將軍傅彰定親的消息。


    一個是被守孝耽擱了婚事,全城有名的嫁不出去的老姑娘,一個是逃命八年,一朝迴來便自帶著天大功勳的軍中新貴,這兩人定親還是在京城裏引起了一番不小的動靜。


    世道總是對男子格外的偏疼一些,明明傅彰的年紀更大,且大得多,許多人卻都以為是季千羽沾了大便宜,還有人以為定是因為威遠將軍與傅彰同在西北軍中的緣故,被近水樓台先得月。


    都是二十多歲的老姑娘了,又是被退過婚的,憑什麽還能嫁給將軍做原配嫡妻?做個填房繼室或者嫁給低幾個等級的校尉偏將還差不多。


    而且,季千羽還長得那麽黑,那麽高壯,一點都沒有女兒家的溫柔婉約、小鳥依人!


    雲蘿聽到這些流言的時候不由沉默了下,然後問身邊的兄長,“季小姐的那個身高很不被人喜歡嗎?”


    她為什麽覺得很好呢?豐臀纖腰大長腿,她若是男子,就喜歡這樣的。而且二十三歲怎麽就成老姑娘了?十六七歲太稚嫩,二十多歲才正該是最美的年紀啊,再說師父都三十多了,兩人結親,分明是師父沾了大便宜!


    衛漓忽然聽到這個問題,不由愣了下,隨之便明白過來,略一思索後說道:“男子都少有長她那麽高的,自然不受歡迎。”


    兩人走在一起,夫君還沒媳婦長得高,恐怕要被人嘲笑。


    雲蘿麵無表情的“嗬”了一聲,“真是多管閑事,他們長得矮,我師父夠高就行了,又不是要嫁給他們當媳婦!”


    就她師父那熊一樣的身材,季千羽站在他身邊都被襯托成了小鳥依人的斯文姑娘呢,若是來個真正小巧玲瓏的,那畫麵還能看嗎?恐怕那啥……也不能和諧吧?


    咳咳!


    雲蘿默默的低頭看了看自己近來雖逐漸生長,卻依然才將將追上普通同齡人的身高,抬起頭來特別認真的跟兄長說道:“我以後也會長到季姐姐那麽高的!”


    衛漓想象了一下妹妹人高馬大的模樣,默然,沒想到妹妹竟然有這麽可怕的想法,他還是更喜歡小巧玲瓏的妹妹呢。


    便端肅了姿態,說道:“這怕是不能夠的,母親的身高隻是尋常,衛家曆代以來的姑奶奶們雖普遍要比其他女子長得高,卻也到不了季小姐的那個高度。”


    雲蘿不服氣,扔下一句“我會長高的”就轉身出了門。


    衛小侯爺端坐在書桌後麵眉頭緊皺臉色沉凝,他該如何打消妹妹的這個可怕念頭?若是她以後長不到那麽高,會不會失落難過?若是真長了那麽高,emmm……


    而雲蘿剛出了書房們,轉身就被長公主身邊的大丫鬟領到了正院。


    長公主殿下正軟軟的倚在榻上,把一屋子丫鬟指揮得團團轉,見到雲蘿進來便連忙招手把她叫了過去,拉到懷裏來摟著,然後才指著展開在衣架子上的兩身衣裳說道:“淺兒你快選一身喜歡的。”


    這兩身衣裳,一身是大紅石榴裙,同色的金絲織錦小鬥篷,一身是淺黃色百褶如意裙,撚銀絲暗繡的小襖,還配著一件月白披風,領頭係帶處鑲著一圈白絨絨的皮毛。


    雲蘿看了一眼,轉頭與長公主說道:“已經有很多衣服了。”


    長公主一臉理所當然,還說:“那都是些日常衣裳,你明日要去沐國公府赴宴,自當要穿戴得更精細一些。”


    雲蘿的目光又在兩身衣裳上打了個轉,然後伸手指著那一身淺黃色的,“這個。”


    長公主頓時有些失望,她覺得她家淺兒穿紅色的更好看呢。


    不過既然雲蘿已經選了,長公主也不會強行要她改變主意,她可是溫柔體貼的好母親。


    試穿之後,長公主也過足了眼癮,她就讓丫鬟把兩身衣裳以及相配套的首飾和鞋襪全都帶到了汀香院,明日赴宴的時候一身穿戴,一身則帶著以防宴席上有個不測能及時更換。


    “殿下對小姐可真好,小庫房裏都快要被好東西給堆滿了呢。”蘭香捧著兩身衣裳隨雲蘿迴了汀香園,輕聲與雲蘿說道。


    雲蘿看著在屋裏掛起的又兩聲衣裳,輕輕的“嗯”了聲。


    她到京城後,確實過得很精致,母親和兄長天天往她這裏送好東西,吃的用的穿的賞玩的無有不足,好得讓她時常會感覺到,他們是在小心翼翼的討好她。


    其實真沒必要,她既然迴來了自是把他們當親人的,這些年她流落在外,也並不是他們的錯,當年不是他們不想要她才把她送出去的。


    但如此煽情的話雲蘿怎麽會說呢?說了也沒大用,隻能是慢慢的讓彼此都習慣。


    次日一早,雲蘿一如既往的早起練武,然後洗漱完穿戴整潔,帶著丫鬟前往正院。


    她今日帶了蘭香和月容兩人,月容對京城高門中的規矩都熟悉,蘭香和蘭卉初到京城也很該帶她們出去熟悉下環境,而兩人中又屬蘭香更細致穩重一些。


    在雲蘿逐漸融入鎮南侯府和長公主府的這些日子裏,蘭香和蘭卉也在飛快的學習和適應中。


    身為小姐的貼身大丫鬟,她們總不能反倒讓小姐停下腳步來等她們追趕。


    她們過去的時候,長公主才剛起身,正坐在妝鏡麵前由蔡嬤嬤給她梳頭。


    青絲在蔡嬤嬤的手中一縷一縷的纏繞成發髻,然後簪上金釵發飾。


    發飾不多,也就三四件而已,畢竟衡陽長公主可是個身體不好的嬌軟弱女子,頂著滿頭滿身的富麗堂皇,一點都不好看。


    梳好發髻,站在旁邊的丫鬟正要上前給殿下化妝,卻見長公主揮了下手,然後朝剛進屋的雲蘿說道:“聽說淺兒的一手化妝術出神入化,今日便請淺兒來給娘化個妝麵可好?”


    長公主今日也穿了一身與雲蘿同一色的淺黃色裙裳,不過式樣有些不同,繡紋卻類似。


    雲蘿的目光在她的衣裳上頓了一下,然後走過去檢查起了妝台上的胭脂水粉,“母親想化個怎樣的妝容?”


    長公主喜滋滋的看著她,“都可以,淺兒你來定便好。”


    妝台上的胭脂水粉自然都是極好的東西,雲蘿先檢查熟悉了一下,然後說道:“母親先用一些我做的麵脂可好?”


    一點都沒有猶豫,長公主當即就點頭答應了下來。


    雲蘿便吩咐了蘭香迴汀香院,“把我梳妝匣第二層抽屜裏的淺青色瓷罐拿過來。”


    蘭香很快就迴來了,雲蘿接過那個小瓷罐子旋了兩下將蓋子打開,忽聽見母親“咦”了一聲。


    手裏的麵脂被連罐的拿了過去,長公主看著那口子上的螺旋紋若有所思,拿著蓋子比劃了兩下,抬頭問雲蘿,“這蓋子是如何打開合上的?”


    雲蘿默了下,接過盒蓋示範了一下,說道:“我之前在慶安鎮與金來合作買些脂粉麵膏,大都用的是這種小盒子,墊上一層厚油紙,擰緊之後裏麵的東西就不會輕易的倒出撒漏。”


    這些東西多是膏狀或粉狀,即便密封不是特別好也不會撒漏出來,水就不行了,除非墊上一層密封圈。可此地橡膠尚未傳入,用皮革的話,那成本也太大了。


    長公主將蓋子旋轉著打開又擰上,還側身遞給了蔡嬤嬤,“嬤嬤以為如何?”


    蔡嬤嬤也試著轉了幾下,笑著說道:“小姐真是聰明,這可比尋常的盒罐好使多了,開合都輕鬆,也不會一不留神就撒弄了出來。”


    看著裏麵白膩如油脂一般的東西,她又問雲蘿:“請問小姐,這就是您親手做的麵脂?”


    雲蘿點頭,“嬤嬤要不要試試?”


    蔡嬤嬤原本就是有些不放心,不敢隨便把這未經使用過的東西往長公主的臉上抹,哪怕這是長公主的親閨女拿來的都不行。


    但心裏擔憂著,嘴上卻不能直說,雲蘿這麽一問,她自是忙不迭的答應了下來。


    雲蘿挖了一點麵脂在她的手背上塗抹開,便見蔡嬤嬤那原本暗淡有些鬆垮的手背忽然水潤光亮了起來,她自己伸手摸了摸,不由驚喜的說道:“奴婢這老皮子都滑溜了許多呢,像是抹了一層油卻又不膩,還白了這麽多,不知道的怕是要以為我在手背上都擦了粉呢。”


    旁邊的丫鬟們也都忍不住的湊過來,默默蔡嬤嬤的手背,又與另一隻手比對了下,不由嘰嘰喳喳的整個屋裏都熱鬧了起來。


    雲蘿索性讓她們都試用了些,多個人試用也能讓蔡嬤嬤更安心一些。


    其實各大脂粉鋪裏的各類麵脂也不少,但肯定沒有雲蘿親手做出來的好用,這點信心她還是有的。


    長公主見此也歡喜得很,拉著她說道:“之前從你祖母的信中知道你跟金家的小子一起做生意,搗鼓些胭脂水粉的在鋪子裏售賣,卻沒想到我淺兒竟這般厲害。娘在正元大街上也有一家脂粉鋪子,迴頭就把地契送去給你,以後就由你來管理了可好?”


    雲蘿默然,她的本職其實是大夫呢,不是專職做胭脂水粉的。


    她把長公主在妝鏡前扶正,“娘,我還是先給您化妝吧。”


    長公主忽然紅了眼眶,在雲蘿不解的目光中抽著鼻子輕輕的說道:“你這是第一次喊我娘呢,一直母親母親的,好是生疏。”


    雲蘿:“……哥哥不也是這麽喊的嗎?”


    “他是小古板,你不要學他。”


    剛走到門外就聽見母親詆毀他的話,衛漓腳步一頓就若無其事的走了進來,先行了個禮,然後束手問道:“母親還未準備好嗎?”


    長公主橫了他一眼,拉著雲蘿讓她給她化妝,嘴上則漫不經心的說著:“急什麽?又不是多要緊的事,離開宴還要一個多時辰呢。”


    雲蘿很快就給母親化好了妝容,淡掃蛾眉輕敷粉,朱唇一點,腮紅淺拂,俏麗嬌柔又不失優雅尊貴。


    蔡嬤嬤在旁邊沒口的稱讚,“小姐真是一雙巧手好生厲害,奴婢許久沒見到殿下的這般好氣色了,讓人一點都看不出來是化了妝容,仿佛天生就是如此。”


    長公主被讚得心花怒放,捧著臉湊到銅鏡前仔細打量,雖銅鏡昏黃看得不很清晰,但也能瞧出個大概,確實比往日明豔了許多。


    自從身子被逐漸敗壞,她有多久沒看到自己這樣明豔動人了?往日便是用再多再好的脂粉也堆砌不出這樣嬌嫩的模樣。


    她捧著臉喃喃自語,“仿佛又迴到了剛嫁人時的模樣。”


    蔡嬤嬤忽然眼眶微紅,忙低下頭去,聲音又輕又緩的說道:“奴婢卻是覺得,殿下比那時候更明豔呢。”


    長公主微微一笑,那一刻臉上的神情極為複雜。


    雲蘿莫名覺得心裏有點堵,長公主卻已收起了那個神情,摸著雲蘿的小手說道:“你爹當年給我畫的眉也是頂頂好看的,不虧本宮一眼就相中了他。”


    “娘因何會一眼就看中了我爹?”


    “因為他長得好看呀。”她捧著臉一副懷春少女的情態,兩隻眼睛都在放光芒,“他長得真是太俊了!”


    雲蘿:“……”


    衛漓:“……”


    真沒想到,娘你竟然是這樣膚淺的人!


    膚淺看臉的衡陽長公主整裝待發,在兒子的護衛下拉著女兒登上長公主車輦,出發顯擺……赴宴去了。


    她家與沐國公府相距不遠,半個時辰就到了府門前。


    辰時剛過,正是陽光普照、氣溫升暖的時候,沐國公府門前已經停留了許多馬車,兩邊側門洞開,賓客絡繹不絕。


    男客下馬從左側門進,女客則從右側門進入到二門再下馬車。


    在二門迎客的沐國公世子夫人見到衡陽長公主的車架,連忙與周圍的夫人小姐們告罪一聲後迎了上來,“給長公主請安,老太太已念叨了好機會,不知今日是否有幸能夠迎候您上門赴宴。”


    衡陽長公主以往並不熱衷於參加這種宴會,隻是如今大家都知道她丟失多年的親女兒剛迴京城,京城各家都在觀望她是否會帶著女兒出息宴會呢。


    那位衛大小姐若想融入到世族貴女之間,總得多出來見見人。


    前幾天,衛漓和雲蘿在醉霄樓裏與甄放之間的一場衝突,所有關注的人都隔空領教了一迴衛大小姐的伶俐口舌,至於衡陽長公主對那事的反應反倒沒那麽惹人注目了,畢竟早已知道她是極看重這個失而複得的女兒的。


    沐國公世子夫人迎上來的時候,原本站在二門前的那些夫人小姐們也沒有急著進去,而是紛紛好奇的轉過身來張望,所以當雲蘿扶著母親從馬車裏出來的時候,一抬頭就迎上了眾多矚目的眼睛。


    剛出馬車忽然著了冷風,長公主忍不住咳嗽了兩聲,然後抬頭不悅的看著這些仿佛看稀奇的人。


    接觸到她的目光,所有人都下意識的偏開目光低下了頭,並福身朝她行禮,“拜見長公主。”


    淡淡的一聲“不必多禮”後,長公主就從她們身上收迴了目光,被雲蘿扶著下了馬車,與沐國公世子夫人說道:“老夫人邀請,本宮如何能不來?正巧還能帶著我這女兒出來見見世麵,倒是世子夫人辛苦了。”


    “滿院的賓客盈門,妾身深感榮幸都來不及呢,如何會覺得辛苦?”世子夫人轉頭看向雲蘿,臉上迅速的閃過驚訝,說道,“衛小姐與小侯爺不愧是嫡親的兄妹,長得如此相像,都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怕是要把滿府的姑娘都給比下去了。”


    這話又讓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雲蘿的身上,也有與長公主相熟的夫人走過來攀談,“這麽標致的女兒,也難怪殿下要藏在身邊,到現在才帶出來讓我們看見。”


    其他夫人也不由附和,而她們身後跟著的姑娘則或是安靜的站著,或是湊在一起小聲說話,落在雲蘿身上的目光有隱晦的,也有明目直視的,有善意、有好奇打量、也有帶著敵意的,各不相同。


    雲蘿身處在眾人矚目之中,卻始終平靜,在她們看她的時候,她也同樣的在打量她們。


    這是她的習慣,突然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環境,周圍都是陌生的人,她總要先不動聲色的把周圍都打量清楚,熟悉了再說。


    而她這個平靜淡定的模樣落到在場夫人小姐們的眼裏,卻又是一番思量。


    她們簇擁著長公主進了二門,有人走到了雲蘿的身邊,柔聲說道:“衛妹妹,初次赴宴,之後便由我帶你在府中遊賞可好?”


    見雲蘿轉頭看她,她就又說道:“我是沐國公府的姑娘蔣華裳,姐妹中排行第五。”


    她螓首蛾眉,娉婷窈窕,神態溫柔帶著淡淡的書卷氣,確實是個很好看又溫柔的姑娘。


    這樣的姑娘往往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並親近,如果雲蘿兩天前沒有在蘭若寺後山楓林裏見到過她與廣平王二公子私會的場景,或許也會覺得她確實如京中傳言一般,溫柔賢淑而多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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