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小孩子的橫衝直撞,鄭大夫顯然不會與他們計較,尤其這還都是他的侄孫侄孫女。


    他輕輕的拍了下文彬的腦袋,轉而與鄭大福說道:“孩子嘛,哪裏有不鬧騰的?大哥也寬寬心,大嫂和侄女都沒啥大礙,磕得是厲害了些,不過敷上幾貼膏藥也就沒啥事了。我那兒就有現成的,正好能用上,迴頭我讓豐登送過來。”


    豐登正是鄭大夫的小兒子。


    一直緊跟在鄭大夫身後的鄭豐收聞言,忙站了出來,說道:“哪裏能讓豐登再跑一趟?待會兒侄兒送六叔迴去,也正好順便將膏藥帶了迴來。”


    鄭大福的麵皮頓時就緊了緊,與鄭大夫客氣的說著:“這狂風大雨的還要你特意跑這一趟已是過意不去,理該讓你侄兒送你迴去。”


    鄭大夫摸著下巴上的那一縷胡須笑嗬嗬的點頭,並不反對。


    鄭豐收又看了他老爹一眼,說道:“還要再勞煩六叔幫您那沒用的侄兒媳婦瞧瞧,真是一點輕省的活都幹不得,又作妖不肯起來了。”


    這話讓鄭大夫愣了下,又若有所思的看一眼堂兄,隨之朝鄭豐收點了點頭,道:“來都來了,也不過是多費點工夫,既然侄媳婦不舒坦,那你便帶我去看看吧。”


    不說鄭豐收,雲桃就首先跳了出來,高高興興的在前頭帶路,出了堂屋,連電閃雷鳴都不懼了。


    雲蘿看了眼臉皮子直抽的老爺子,轉身也跟著出了堂屋。


    這一夜折騰,一直到鄭豐收頂風冒雨的送了鄭大夫迴去,又將帶迴的膏藥給孫氏和鄭玉蓮敷上之後,才終於安穩了下來。


    期間自也少不了孫氏中氣十足的叫罵聲,很顯然老太太已經從疼痛中緩過來了,除了硌著老腰,真是啥毛病都沒有。


    瓢潑的大雨落了一夜,等到天光泛白才雨勢漸弱,卻依然淅瀝瀝沒有停歇。


    一大清早,雲蘿就自動清醒過來,推門就看到老爺子和她爹坐在屋簷下,憂心忡忡的盯著屋簷外淅瀝瀝的雨水。


    身上皆濕漉漉的,旁邊還放著正在瀝水的蓑衣。


    顯然是已經出過一趟門了。


    這一夜大雨,幹旱是不愁了,可田裏成熟的穀子卻遭了大難了。


    大門外人影一晃,鄭虎頭戴了個鬥笠從外頭跳進來,“大爺,二叔,小蘿!”


    “是虎頭啊。”鄭大福問道,“這一大早的,是有啥事嗎?”


    “沒啥大事,就是給大爺送兩條魚來。”說著,將拎手上的竹簍子往上提了提,道,“河裏都漲水了,不過魚也多了,捉了有好幾條呢,我爹讓我拿兩條過來。”


    鄭大福的表情稍微緩和了些,點頭說道:“你爹有心了,不過你自家養在水缸裏慢慢吃就成,不必送來。”


    鄭豐穀則站了起來,伸手要去拿邊上才脫下沒多久的蓑衣鬥笠,“河水上漲了?這我可得去瞧瞧。”


    虎頭隻顧著尋了個木桶將竹簍子裏的兩條魚倒了進去,又往裏頭舀了兩瓢水,頭也不抬的說道:“我剛迴來,河水都快要漫出來了,我昨日放下的幾個簍子也被水衝走,就隻剩下了兩個。”


    鄭豐穀聞言更急匆匆的出門去,雲蘿則湊到水桶邊上,看到水桶裏兩條巴掌大的魚,半死不活的劃拉著。


    魚不大,但也不算小,一個巴掌大小,一鍋燉了,也能嚐個鮮味。


    鄭大福此時也有些坐不住,站在起來在屋簷下踱步,顯得有些焦躁。


    “虎頭啊,你家田裏還剩多少穀子?”


    虎頭擰了擰眉頭,說道:“我聽我爺爺說,差不多還有八畝地。”


    雲蘿聽了他的話,不由看了老爺子一眼。


    虎頭家的田地沒大房多,但總共也有近十八畝田,一門心思的忙活了四天,收了一半多,還有近一半留在田裏。


    而大房同樣忙活了四天,收的卻也不過十一二畝地,更有一半多還在田裏經受著狂風大雨的洗禮。


    有時候人口多也真是沒啥用。


    大房總共十八口人,並沒有比二房的七口人幹得更多。


    鄭大福大概也是想到了這些,臉色不禁有些難看,往著鎮子的方向看了又看,終隻是歎了口氣,氣悶的又在小凳子上坐了下去。


    雲萱捧著一大盆粥從灶房出來,劉氏在後頭端了兩碗鹹菜蘿卜,朝虎頭招唿一聲後端進了堂屋裏。


    盡管雨未停,但今天該幹的活依然要幹,甚至因為硌傷了腰,還得伺候老太太和鄭小姑,家務活更是不能放下。


    吃過早飯,鄭豐收也拎著幾包藥從鎮上趕了迴來。


    “你大哥他們怎的沒與你一起迴來?你沒去叫你大哥?”鄭大福站在屋簷下問著急忙忙的將藥包拎進灶房裏去的三兒子。


    鄭豐收卻頭也不迴,隨口便迴了一句:“大哥一家子也不曉得幹啥去了,我過去的時候院門緊閉,叫了半天的門也沒動靜。”


    背著老爺子,雲蘿正巧看到三叔臉上的神色陰沉,甚至是帶著幾分狠厲之色。


    而老爺子聽得這話,臉色也一下子暗淡了下來,然沉默了幾瞬,終隻是招唿著家裏的幾個人收拾收拾,然後趕了牛車往田裏去。


    一路過去,真是一片狼藉。


    田坎小路泥濘,昨日還幹裂的田地已灌滿了水,未曾收割的稻穀秸稈幾乎全都倒伏了下去,一眼望去,一片平坦。


    老爺子的手都哆嗦了,鄭豐穀和劉氏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家家戶戶都早已出門下地,頂著風雨,彎腰將倒伏的秸稈扶起,收割。


    濕漉漉的稻穀分量十足,收割的速度卻更慢,落進泥裏的穀子已顧不得了。


    首先,得將稻穀都收割了迴去,然後才能去想落到了泥地裏的穀粒。


    倒是有那著急的,或是田地少的人家,反而早早將田地收割完畢,現在還能出來幫親戚鄰裏好友。


    忙到中午,鄭大福端著碗看著眼前這一片連昨日半天的一半都不到的空地,咬咬牙,朝鄭豐收說道:“咱還有大半的田地沒有收割,眼看著莊稼就要全爛在田裏了,這可不成!你去鎮上,招幾個短工來。”頓了頓,他又說道,“再有,把你大哥一家也全都給我叫迴來!”


    鄭豐收撇了撇嘴,冷笑著說道:“爹,我上哪找我大哥去?一大早便院門緊閉的,正是防著咱去找他們呢。”


    鄭大福一愣。


    劉氏與鄭豐穀對視了一眼,然後低頭沉默,至於心中是如何想法,卻是隻有他們自己知曉了。


    雲蘿夾一筷子鹹蘿卜,淡定的說道:“左不過那麽幾個地方,學堂、大伯的好友家中、或是跟著大伯母迴了娘家。”


    無視老爺子難看的臉色,雲蘿繼續慢悠悠的說道:“我覺得最可能是去了李家,畢竟別的地方總不能一家人全都過去。”


    老爺子忽的扔下了碗筷,沉著臉衝鄭豐收說道:“現在就去!去把你大哥一家全都叫迴來。你跟他說,如果他們今日不迴,那麽往後也就不必再迴來了!”


    鄭豐收當即目光一閃,眼珠骨碌碌一轉,隨後咧著嘴連笑容都燦爛了起來,滿口的應下,道:“好嘞!爹您就放心吧,我保管把大哥大嫂他們全都叫迴來!”


    頓了下,又問道:“至於短工,爹你覺得該請幾個合適?”


    “這個你看著辦吧,怎麽也得請上十來個才夠。”得盡快將穀子收迴去,自是人手越多越好。


    “成,那我馬上往鎮上去。”


    看著小兒子連飯都顧不得吃,興致盎然的模樣,盡管這是他自己提出的,但鄭大福還是不由得心頭沉了沉。


    不過隨之他又定下心來。


    再不管管,這個家隻怕就要散了!


    不遠處有笑鬧聲傳來,抬頭看去,就能看到東邊隔了兩塊地的那片稻田裏,一群小夥子圍成一團,頂著蒙蒙細雨,鬧得正歡,倒伏了滿地的莊稼都不能叫他們多添幾分憂愁。


    那是李三郎和他帶來的一群兄弟與友人,專門來幫他未來的老丈人收割莊稼的。


    鄭大福遠遠的看著那一群熱血騰騰的大小夥子,心中的滋味難言。


    他一直都覺得他比他二弟更有能耐,子孫也更有出息,往後的福氣自也更大。


    卻為何竟突然生出了一絲絲的羨慕嫉妒?


    壓下心事,繼續忙碌,就又是半天。


    這一整天,雨勢漸弱但始終不曾停歇,淅瀝瀝的似乎要將積攢了近半年的雨水一次下完。


    一直到天漸暗,雲蘿正蹲在西廂屋簷下發呆,身後的屋內,地上鋪了竹簟,簟上陰晾著厚厚的一層金黃穀粒,幾乎無處下腳。


    沒曬幹的穀子不能儲藏,亦不能堆積,以免悶著穀子導致發熱,進而發黴,所以現在家裏的幾間屋子裏全都攤滿了穀子。


    熟悉的車輪滾動聲終於傳來,並最終停留在大門口外,中午時跑去了鎮上的鄭豐收也終於迴來了。


    他在驢車停下時率先跳下,臉上的笑容頗有幾分洋洋得意,也不去管身後驢車上的其他人,徑直奔進了大門,大聲唿喊著:“爹,我迴來了!我把大哥大嫂和侄兒侄女們都喊迴來了!”


    “瞎嚷嚷啥?”老爺子的聲音隔著門簾子從堂屋裏傳出來,卻透著一股難言的滋味。


    鄭豐年緊跟在鄭豐收身後進了大門,穿得整整齊齊,衝著堂屋的方向便一臉愧疚的說道:“爹,家裏的事我都聽三弟說了。也真是不巧,我嶽父偶感風寒,我原本是想著順道先去探望他老人家,再迴家裏來。若早知會突然下這般大的雨,怎麽也不會推延到現在。”


    從堂屋出來的老爺子的臉色,以可見的速度緩和了下來。


    雲蘿坐在門檻上,托著下巴悠悠的說了一句:“這麽熱的天,竟也會感染了風寒,李家爺爺還真是挺嬌貴的。”


    鄭大福的臉色頓時又一沉。


    緊跟在鄭豐年後頭進來的李氏瞥了眼雲蘿,歎息著說道:“人年紀大了,可不就嬌貴了嘛?也不過是昨日白天貪涼多喝了幾杯涼水,沒想到當天晚上就咳了兩聲,今天就起不來身了。”


    於是,鄭大福的臉色又緩和了,還似乎頗為認同的點了點頭,並關心的問了一句:“親家現在如何了?”


    鄭豐年的神色一鬆,偷偷的與李氏打了個眼色,便聽李氏皺著眉頭憂心忡忡的說道:“現在還在榻上起不來身呢。”


    “病得竟這樣厲害?”


    “可不是。”


    事情就這麽三言兩語的過去了,再加上鄭豐年主動提起明日要帶著幾個孩子全部下地去收糧,鄭大福也眉開眼笑了起來,憋了兩天的鬱氣竟是眨眼間煙消雲散。


    雲蘿也真是沒了脾氣,扒拉下晚飯之後將碗筷一扔,看了三叔一眼,然後拉著親娘劉氏就徑直迴了屋。


    鄭小弟近來越發的機靈了,一見三姐的行為就好似明白了什麽,當即也從凳子上滑下,拉了二姐緊跟著也出了正房。


    身後響起三叔不耐煩的嗬斥聲:“就曉得吃自個兒,你們娘還躺屋裏餓著呢,還不快進屋去伺候著?要是把你們娘肚子裏的弟弟餓出個好歹,看我不削了你們!”


    頓時一陣碗筷桌凳的碰撞聲,隨之雲桃拉著雲梅飛快的溜了出來,隻剩下滿桌子的狼藉等待人來收拾。


    尚留在正房的眾人臉色各異,一時間氣氛甚是古怪。


    孫氏反應過來,扔下筷子就要張嘴罵人,卻忽聽得鄭豐收說道:“忙了這麽幾天,可真累死個人。我家梅丫頭的臉都曬脫了皮,幸好大哥大嫂今兒迴來,好歹能讓幾個丫頭小子輕省些,這洗洗刷刷的輕省活兒就交給大嫂了。”


    李氏頓時臉色一僵。


    孫氏的罵聲在嘴裏轉了個圈,衝著鄭豐收就罵道:“作死的東西!你大嫂一天天的伺候那麽一家子人,好容易能輕省一天,你還敢指派起活兒來了?”


    鄭豐收將碗筷一推,翻著白眼說道:“書院都放了假讓學生們迴家幹活,咋地,大嫂是迴家來享福的?都是一家子妯娌,憑啥我媳婦累到動了胎氣還不得歇,人家卻花了大把的銀子在鎮上享福,迴家裏來還得弟媳和侄女們伺候著?”


    孫氏氣得倒仰,但這個小兒子向來油腔滑調不規矩,她在很多時候也確實拿他沒有辦法。


    就像雲蘿,那麽姿態強硬的頂撞迴來,孫氏再刻薄竟也拿她沒法子,除了罵幾聲,動起手來卻連一片衣角都碰不著。


    那死丫頭自小就邪門得很,讓人抓捏不住,一次又一次的挑戰當家人的權威。


    孫氏真是越想越氣怒交加,揮舞著手就拍起了桌子,又衝門外喊道:“老二家的,老二家的!二丫頭,四丫頭!人都死哪裏去了?一個個偷奸耍滑不孝的東西!吃啥啥不夠,幹啥啥不行,難道還要老太婆我伺候你們不成?”


    鄭豐穀在那兒坐立不安,鄭豐收卻抖腿翻白眼,眼珠子一轉就盯上了李氏,說道:“大嫂,我媳婦好歹也伺候了你這麽些年,眼下她懷著兒子起不來身,不如請你給分擔點?”


    又在桌下踹了鄭豐穀一腳,繼續說道:“虧得二嫂不是秀才家的姑娘,不然一個個都嬌貴得等著弟媳和侄女兒來伺候,我媳婦和兩個閨女不得累死?是吧二哥?”


    鄭豐穀抬頭茫然的看著他,也不知該如何應對,唯有含含糊糊的點了點頭。


    李氏的臉色青紅交加,卻不得不強笑著應承,“三弟這說的是什麽話?都是一家子妯娌,比親姐妹還親的,相互幫襯最是正常不過。農忙時節,曉得你們都累了許多天,我別的幫不上忙,做飯洗衣收拾收拾屋子總是會的。即便你什麽都不說,我原也沒打算自個兒坐著,看弟妹和侄女們忙活的意思啊。”


    鄭豐收“嗬嗬”幹笑,“要我說,大嫂在娘家的時候也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千金小姐,怎麽進了咱家之後反倒開始學起那些做派來了?每次迴來都隻坐著等人來伺候。”


    孫氏擰著眉頭就要罵,李氏忙伸手阻攔道:“娘莫要為我生氣,我身為兒媳卻不能時常陪伴在您身邊已是不孝,三弟有所怨言也是應該的。我曉得娘疼我,但我也疼娘呢,今日難得迴來,也讓我為咱家做點貢獻,就當是給您二老盡盡孝。”


    此話一出,孫氏頓時眉目舒展,全然不見麵對另外兩個兒媳婦時的橫眉冷對和刻薄。


    見此情景,鄭豐收“嗤”了一聲,他近來真是越發的看不慣老大一家了。


    不過看到老爺子暗沉的臉色,他還是不禁有些氣短,嘬了嘬牙花子,起身告退道:“明兒還得早起下地呢,我就先迴屋去歇著了。”


    鄭大福沉沉的看了他兩眼,揮了揮手讓他滾出去。


    轉頭看到老二坐立不安的樣,也不由覺得無力,隻說:“老二你也迴屋去早點歇著吧,那麽些活計,還有得忙呢。”


    鄭豐穀悶悶的應了聲,起身出了正房。


    西廂二房的屋內,還沒迴過神就被雲蘿強拉進了屋的劉氏也正坐立難安。


    孫氏的大嗓門傳進屋,讓她幾乎沒驚得跳將起來,不時的轉頭看向門口方向,心神不定。


    “小蘿……”


    “娘,我這袖子破了個大口子,你給我縫補一下。”


    雲蘿不等她繼續,隻將昨日不小心勾了線,袖子上開了一大道口子的衫子塞到她懷裏。


    劉氏下意識翻檢一邊,見隻是一道口子,幾針就能縫好,就先鬆了氣,又說:“不過是幾針的事兒,我等會兒再給你縫。”


    雲蘿搖頭,“你先給我縫好,我等著穿呢。”


    雖說近來多了好幾身新衣服,但正忙著夏收,可不能穿著好衣服去下地,而曾經的破衣爛衫,她也不過才兩身而已。


    劉氏將衣服往邊上放,說:“你三嬸身子不適,家裏那麽些活呢。”


    “不是還有大伯娘嗎?”


    “你大伯娘哪裏能幹這些粗活?”


    雲蘿挑眉,“她住在鎮上,不是專門做些洗衣做飯整理屋子的事兒嗎?怎麽迴家裏來反而就不能幹了?”


    劉氏頓時噎住。


    文彬也張嘴說道:“還有大姐和五妹妹呢。”


    雲萱笑著摸了摸小弟的頭,說道:“她們哪裏會做這些?”


    文彬不服氣,“六妹妹都能做呢!”


    雲蘿順手脫下鄭小弟腳上的一隻鞋,扔給雲萱,“小弟這鞋都開口好幾天了,二姐你給補一補。”


    轉身又將劉氏放到一邊的粗布衫子塞迴她手裏,說:“我就不信,你們今兒不出去收拾碗筷,明天我們就會沒了吃飯的家夥。”


    鄭小弟用力點頭,“對!”


    說著將另一隻鞋也脫了下來,“這隻也破了好大一塊呢,我都快穿不住了!”


    鄭小弟真是越來越機靈了,雲蘿讚賞的摸了摸他的腦袋,將油燈挑得更亮一些,轉身摸出《千字文》,“今天新學四句。”


    他當即端端正正的坐好,“我覺得可以學八句。”


    劉氏看了看已經在縫補破草鞋的大女兒,又看了看緊挨在一起,認真學字的兩個小兒女,不安的瞄一眼門口,終於還是忐忐忑忑的拿起了針線,沒有繼續說要出去收拾桌子、洗刷碗筷。


    門緩緩打開,鄭豐穀頂著一頭水霧走了進來。


    劉氏忙放下針線迎上去,“孩他爹,你怎麽也迴屋了?外頭……”


    似乎覺得自己放下碗筷徑直躲到屋裏實在是太沒有規矩,話未說完,臉就先紅了。


    鄭豐穀將她拉迴到桌子邊上,坐下,“沒事,有大嫂在呢。”


    他在另一邊坐下,愣愣的看著湊在一起讀書的兩個小兒女,神色中頗有些恍惚。


    也不知都想了些什麽,等到雲蘿和文彬蘸著水在桌麵上寫字的時候,他忽然張了張嘴,似想說什麽。


    然而,話到嘴邊,他卻又默默的閉上了嘴,隻垂頭坐在那兒。


    劉氏擔憂的看著他,雲蘿也抬頭看了他一眼,忽然說道:“八月份,大哥就要去府城參加院試考秀才,不管能不能考上,少說也要帶上十幾二十兩銀子。若是考上,恐怕就要跟李三郎一樣往縣城的書院裏去讀書,也不知家裏能不能負擔得起。他們上次迴來的時候,我還聽見大伯和大伯娘說,不能讓小弟繼續學下去了,免得壞了心思,還要拖累大哥不能安心讀書。”


    鄭豐穀的臉色微變。


    雲蘿又問了一句:“爹,什麽叫壞了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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