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相隔三四步的距離,年宿宿迴以一笑,請他到旁邊的涼亭裏坐,簫劍霆沒拒絕。


    兩人麵對麵坐著,都等著對方先開口,於是都沉默著,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


    年宿宿最終敗下陣來,主動開口問:“簫公子是來看望父親的?”


    看他來的方向似是北院,而且除了這個理由,她想不到為何躲在府上三個多月的簫劍霆會出現在相府。


    簫劍霆不置可否,“聽父親說了朝中的事,擔心不已。丞相是我一直敬佩的長輩,便趁這幾日還在京中,過來看看。”


    “趁著這幾日還在京中?”年宿宿驚訝得瞪大雙眼,音調拔高,簫劍霆被她反應大得也嚇得一愣,她悻悻恢複正常,“你要去哪?”


    “去江南。”簫劍霆平靜道。


    三個字將年宿宿嚇得不輕,麵上淡定從容,心裏驚濤駭浪,將一切可能的原因猜想了一遍,當然最壞的結果就是簫劍霆知道李瑤鳶還活著,且人在江南,他要去找她。


    可簫劍霆是怎麽知道李瑤鳶還活著的?


    但還有另一種可能,那就是皇上又給他指派了什麽任務。


    年宿宿壓下心頭的激動,佯裝平靜:“又去江南?這次皇上又派你去做什麽?”


    簫劍霆重重吐了口氣,扣在石桌上的手緊了緊,他看向遠處的風景,心思似乎已經不在這了,“臨近夏季,江南多雨水,聖上唯恐會發生決堤,像前幾天那場洪澇一樣淹了莊稼和村莊,工部提了案要加固大壩,我主動請纓,去江南監工。”


    年宿宿恍然大悟,鬆了口氣,不是去找李瑤鳶就好。


    她托起腮怔怔看著他,“可簫公子是不可多得的領兵打仗的人才,這樣是否有點太大材小用了?”


    簫將軍能同意?


    皇上能同意?


    她滿朝文武能同意?


    結果當然是不同意。所以簫劍霆與他們做了許久的鬥爭。


    自薦書他一個月前就遞上去了,等了大半個月也沒有動靜,他便知道沒戲了,可後半個月他依舊稱病沒去上朝,左右都是沒有貢獻,倒不如讓他出去散散心,皇帝就這麽同意了。


    “南疆已經平定,近幾年應該不會再起戰事,就算我再有能耐,也空有一身本領無處使。江南修堤壩也就一兩個月的事,修完我就迴京述職,又不是一輩子都待在那當小地方官。”


    “這麽說……讓你去的確是最好的選擇。”


    簫劍霆此前將九華山的山匪鏟除,贏得民心,江南的百姓都很敬佩他,這給工作減少了不少麻煩。


    簫劍霆兀自笑了,嘴角卻泛著苦澀。


    年宿宿總覺得他的眼神別有深意,一方麵擔心他會從此鬱結於心,再不能上戰場殺敵,這豈不是白白浪費了個大將?


    另一方麵她擔心簫劍霆會在江南碰到李瑤鳶。


    如果被他知道李瑤鳶還活著……她不敢想,簫劍霆會發瘋還是會瘋掉。


    如此想著,她的眼神也變得古怪。


    簫劍霆被盯得渾身不自在,匆匆辭別迴了家。


    沒過幾日,年宿宿便收到了簫劍霆要下江南的消息,而且是立馬動身,甚至沒能等她的生辰過後。


    簫劍霆在京中的好友不多,一個被打了板子在床上躺著,一個先天性的怪病藥石無藥,到了他離京時,竟沒一個能來送送他,隻有年宿宿到場了。


    他們交情其實並不深,但他們的共友很多,而且兩人和這位“共友”交情都還不錯,所以就算是代替哪位朋友,年宿宿都覺得自己該來。


    簫劍霆一人一馬,身上背了個包袱,馬背上一把配劍,活像個遊俠浪跡江湖,途徑此處暫時歇腳,現在又要走了。


    他拉著馬停在年宿宿麵前。


    兩人在城門口碰存,簫劍霆還有些不敢相信,“年姑娘是來送我的嗎?”


    年宿宿輕笑,“怎麽?簫公子覺得我不該來?”


    “不是。”他勾起嘴角,笑得真情實感,“隻是沒想到年姑娘會來。”


    在他心裏,他們的交情並沒有好到這個程度。


    而且……李瑤鳶的死讓他無法釋懷,他相信年宿宿也無法忘卻,更沒法原諒自己。


    他於年宿宿有愧。


    在他看來,年宿宿應該恨他,恨他害死了她最好的朋友,可是她沒有,在自己臨走之際,她甚至能獨自一人,笑著來送他。


    簫劍霆心裏很不是滋味。


    年宿宿看他古怪的表情就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了。


    她莞爾一笑,解釋道:“簫公子就當我是代替太子殿下來的。”


    “代替簫姑娘或簫二公子來的,再不然,我便替崔公子來送一下他的舊友,如何?這樣是不是能接受了?”


    簫劍霆垂下眸,有些不知所措。


    她說了所有人,唯獨……沒有那個人。


    他反應平平,年宿宿也沒了開玩笑的興致,她平複情緒,歎氣道:“簫公子此一去山長水遠,不知何時能迴來,千萬要珍重。”


    簫劍霆點頭,“多謝,會的。”


    年宿宿沉默著,該說的說完,他可以走了。


    可他猶豫了一下,從懷裏拿出了什麽東西出來,攥在手心,遞給她,攤開手掌,是一根簪子。


    年宿宿一眼就認出來了,這是他從“李瑤鳶”的屍體上帶走的那根,頂上刻著飛鳶的玉簪。


    簫劍霆的目光落在簪子上,眼中流露出不舍,他朝年宿宿笑了笑:“生辰禮。”


    “我沒什麽好送的,年姑娘應該也不需要那些身外之物。”


    “這個……便送你留做紀念吧。”


    他的目光真誠又熾熱,唯獨一臉苦相,讓他看上去很憔悴。


    年宿宿沒接。


    要說紀念,她那還有個銀鐲子,而簫劍霆若沒了這根簪子,就是什麽都沒了。


    “簫公子……”


    她剛要拒絕,卻被他打斷,“年姑娘,還是你收著吧。我想……她應該不希望自己的東西留在我這裏。”


    他如此執著,年宿宿隻好收下。


    簫劍霆如釋重負,重重歎了口氣,係係包袱,翻身上馬。


    他俯視年宿宿,揚起個輕快的笑,“年姑娘,後會有期。”


    “駕!”


    馬蹄踏響,他離開了盛京。


    年宿宿握緊手上的玉簪,望著那個孤獨的背影,喃喃道:“後會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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