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話,硬控夏顏好幾分鍾。


    她有些無措,呆坐著,心跳得飛快,又莫名安靜。


    林嘯野摘來欄杆上的白色小花編成戒指,套在夏顏手上,他說本來是準備了婚戒的,就在鬆鼠鱖魚肚子裏,誰知道——


    “你當成配料,夾起來看也不看扔進黃浦江。”


    “我以為是豌豆……”


    “你見過紫色的豌豆嗎?”


    “那不是……植物都變異了麽……”


    “夏顏,你願意嫁給我嗎?”林嘯野握住她的手,單膝跪地,白發像雪一樣,耳朵尖紅得分明,西裝領子落著不知道什麽花的花瓣,淡粉色,長絲蕊。


    風裏有馥鬱的香氣,花香。


    夏顏看著早已套上去的小花戒指,在鬱鬱蔥蔥的潮濕河岸邊抱住男人。


    “我願意。”


    再沒有比那天更明媚的日子。


    日光都是發白的。


    那是夏顏見過最美麗的野花,雪白雪白,綴在手指,說不出的可愛可親,跟他的頭發一個顏色。


    她以為,他的愛總比她多。


    後來才發現,她的愛那麽吝嗇,卻不比他少。


    就算歲月漫長,日月更迭,也不曾抹去半點。


    林嘯野。


    這是想起來就會痛到窒息的名字,更遑論說出口。


    可夏顏還是在心中,唿喚了他千千萬萬遍,唿喚了他一整個世紀。


    ……


    創世紀,第一年。


    第七次世界大戰後,喪屍和人類坐到談判桌,分割土地,約定互不侵犯,就此形成冷戰格局。


    人類占據氣溫變化較小的大片草原,以沙漠和裂穀為天然屏障,隔絕喪屍和變種人的侵犯,也關閉了對外交流的大門。


    幾個世紀以前哥倫布發現新大陸,就此拉開全球化序幕,沒有人可以逃脫,世界最北端的因紐特人和赤道的亞洲人用著一樣的智能手機,喝著同一個牌子的飲料,過著差不多的生活。


    估計那時的人不會想到,一度涉足宇宙的人類最後隻有一小片土地可以依存。


    沒有人向往外麵的世界,異能者被視為禍亂根源,抓捕後需進行晶核剝離。文明停滯,知識斷層,為維護基因的純潔,自願放棄自由和夢想,放棄人類最偉大也是最危險的天性,好奇心。


    喪屍占據除人類領地以外的大片土地。其中大部分是沒有思想的行屍走肉,少部分領導者據說已經戒除食人的習性,除不老不死和戰鬥力強悍外,高度趨同人類。


    介於喪屍和人類之間的生命是創世紀的新興階層,他們的祖先是人類基因實驗的產物,也有一部分來自感染喪屍病毒卻沒有變成喪屍也沒有成為異能者的怪物。他們的外形既有人類的特征,也有動物的特征,被稱為變種人。


    人類、喪屍、變種人共存。


    喪屍和變種人圍繞舊世界的超級城市,建立了新興的城邦,分散世界各地。


    其中最大最繁盛的,當屬屍王所在的西都,又被稱為繁城,意為繁花盡放之地——


    繁城,通天塔。


    下午兩點,實時氣溫32攝氏度,濕度98%,多雲,紫外線強度低,正是變種人和喪屍最適合戶外活動的時間。


    羅盤廣場上。


    變種人小孩追逐打鬧,戴著防咬器的喪屍孩童在有家長監管的情況下,也加入其中。


    兩個狼人跑步經過。


    看得出來,他們正在熱戀,也許三個月後,狼孩子就能滿地跑了。


    狼人從懷孕到生產,僅需三個月,比狼多一個月,比人類的周期少半年,得益於此,世界各地的城邦,狼人數量占變種人比例都是最高的。


    江邊步道,長椅上坐著一個戴鴨舌帽,穿運動衫的年輕女人。她有一頭烏黑亮麗的頭發,修長的四肢看起來極其柔軟、新鮮,瞧外表,不是變種人,但似乎也不是喪屍,喪屍很少有這麽新鮮柔軟的。


    更奇怪的是,綠化帶裏棲息的翠鳥乖巧地站在她身邊,除此之外,還有蝴蝶、蜜蜂和鬆鼠也圍著她。


    整個通天塔公園所有的物種,幾乎都在她身邊。


    眾所周知——


    動物是不會親近喪屍的,尤其是鳥。烏鴉是個例外,它們親近喪屍,是因為想吃爆漿眼珠子。


    這個奇怪的女人坐在這裏已經有一整天了。


    她在幹什麽?


    她又是什麽?


    形形色色的喪屍和變種人都有這個疑問。


    “夏顏,你來啦?”


    杵著拐杖的老婆婆笑眯眯坐在年輕女人身旁,熟絡地打招唿。


    老婆婆佝僂著背,還沒有念小學的孩子看起來高,可見,年輕的時候也是個矮冬瓜。明明很老了,卻穿著時髦的拚色皮衣,滿口假牙,卻很愛笑,是活潑開朗且臭美的老太太一枚。


    女人聞聲摘掉鴨舌帽,容顏豔麗,黑眸如星,嘴唇比花還紅,神情有種奇異的吸引力,讓人看了就挪不動腳。


    夏顏牽住老婆婆滿是皺紋的手,垂眸撫了撫。


    “甜甜,我來了。”


    老婆婆拍拍她的手,“都說不用來,0哥死前就交代過了,不用通知你。這把年紀,死了才好,他一個人奸,無論出於什麽目的幫助喪屍和變種人建設城市都是不對的,死了靜悄悄的最好。偏偏繁城要大搞特搞,在江上巡遊做遺體道別儀式……”


    蔡甜甜的話還是一如既往的多,一百二十一的人了,說話吐子彈似的,也隻有她了吧。


    夏顏說道:“他說的話,我們聽過嗎?”


    老婆婆哈哈大笑。


    牙齒上鑲嵌的鑽石露出來,閃瞎路人的眼。


    當然沒有聽過。


    林嘯野死後,莫思誠說不要參戰,不論是人類、喪屍還是變種人,都有他們的朋友和家人在,可彼時的夏顏痛失所愛,急需能全身心投入的事,她要參戰,蔡甜甜竟然也不勸,雙手雙腳支持,還把阻攔的莫思誠打了一頓。


    那場戰爭,持續十年之久。


    哪邊也沒贏。


    倒是變種人漸漸壯大——搗毀的實驗室,流出的改造人在自然環境中繁衍生息,他們的後代更適應極端的氣候和環境,更適應新地球。


    後來莫思誠勸夏顏當女皇,挑起人類的大旗,和喪屍打持久戰。


    夏顏一口拒絕,統治人類有什麽意思,蔡甜甜繼續雙手雙腳讚成,把煩人的莫思誠綁起來,然後帶著她投奔隱居在廢棄工廠中的幹爹幹媽,兩人一走又是十年。


    人類內鬥嚴重。


    最後保守派勢大,帶著大批幸存者退居草原。


    期間孫小晚投敵,自願成為喪屍,投身喪屍陣營,而大將軍阿鷹則和人類保守派結成同盟,現在在草原的人類王國裏執掌大權,據說剝離異能者晶核的法律就是他主持和頒布的。


    莫思誠始終死守世界蛇。


    保持基地的中立。


    世界蛇既不隸屬人類王國,也不和喪屍、變種人結盟,在人類王國的晶核剝離法律頒布後,大批異能者出逃草原,世界蛇成為他們最後的避風港。


    哪怕後來地塊變動,蛇山坍塌,池城陷落,成為一個巨大的廢墟盆地,世界蛇就此覆滅,但是現在遊蕩在世界各地的人類異能者,還是以世界蛇成員自居。


    他們的精神圖騰是基地旗幟上的銜尾蛇,精神偶像則是現在屁事不幹,到處流浪的夏顏。


    蔡甜甜和夏顏嘎嘎笑。


    笑聲像鴨子,把歇腳的鳥兒都嚇飛。


    震耳的汽笛響起。


    遠處江麵,插著繁花旗幟的白色遊艇肅穆駛來,劃出一道道白色浪花,上麵放著繁城的建設者之一,人類空間異能者莫思誠的遺體。


    遠遠近近,娛樂活動停止。


    世界安靜無比。


    就連大廈牆壁常年展示的燈光廣告都改成了莫思誠的遺照以及生平簡介。


    羅盤廣場上的人聚集到江岸邊,扔下一朵朵送行的白色鮮花,小孩也在大人的帶領下,懵懂地朝江水投下。


    年輕女人和老婆婆並排坐著,並未起身。


    夏顏說道:“他怎麽會突然想通,參加繁城的建設?”


    莫思誠對世界蛇的忠誠毋庸置疑,還有孫小晚,至今夏顏也弄不清她為何投敵,成為她最抗拒的喪屍。


    蔡甜甜迎著遊艇微笑,“池城塌陷,那麽多異能者沒去處,0哥也是想給喪屍和變種人賣點乖,讓他們別為難四散的弟兄和姐妹吧。”


    夏顏摘下一朵白花,沉默。


    蔡甜甜問她這次來,要不要見孫小晚。


    夏顏搖頭。


    蔡甜甜說道:“林嘯野死後,接著輪到我哥,現在是0哥,顏顏,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能以人類之軀永葆青春,但等我走了,你還剩什麽朋友呢?見見小晚吧,她不會吃了你的,我保證。”


    夏顏將白色小花交給翠鳥。


    鳥兒飛向江水,投下花朵。


    是啊,又送走一個舊識,等到甜甜也走了,這個世界就隻剩她了。


    汽笛的聲音遠去,渺渺的,隻剩迴音。


    巡邏的電子狗眼睛從綠色變成紅色,狗嘴裏傳出人話:半小時後,瘴氣到達羅盤廣場,預計等級為三級,請變種人盡快離開,迴到有空氣淨化裝置的室內。


    不過十來分鍾,變種人消失得幹幹淨淨,隻剩喪屍在活動。


    對岸,有毒的瘴氣到達。


    濃鬱的灰霧覆蓋了城市輝煌的建築。


    繁城的植物不定時釋放毒氣,對喪屍無害,對還有唿吸的變種人有害,嚴重的會導致休克。


    瘴氣警告沒消停多久,降溫警告到來。


    電子狗到處喊:一小時後,廣場氣溫將來到零下,請喪屍市民盡快迴到室內,避免身體冰凍。


    瘴氣到達,白天也變得大霧迷離,周圍的一切都籠罩在隱約的煙霧中,氣溫驟降,沒有走的喪屍果然凍僵了,像螞蟻一樣緩慢行動,電子狗到處忙活,幫助喪屍到達應急保溫室。


    夏顏指著電子狗說道:“這就是莫思誠設計的電子狗網絡嗎?”


    蔡甜揚起冷傲的笑容,也不知道在冷傲什麽。


    雖然變成了老婆婆,但個性還是甜甜啊。


    兩人在霧氣中穿行,蔡甜甜拉著夏顏坐上加長豪車,香檳配豬頭肉,甜甜的喜好也還是一如既往,酒喝掉半瓶,蔡甜甜按下按鈕,放下車廂和駕駛室之間的隔音擋板。


    “顏顏,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嗎?”


    “什麽?”夏顏問道。


    蔡甜甜和莫思誠有一個女兒,女兒是異能者,女婿也是異能者,偏偏兩人生下的孩子是普通人類,無論如何也無法開啟異能。


    繁城不適合人類居住,如果是異能者還能勉強生存,但可惜是個徹頭徹尾的人類。


    兩年前,女兒和女婿外出,再無音訊,留下這個小外孫,現在已經五歲。


    蔡甜甜擔心自己活不了太久,想把小外孫托付給夏顏,送到草原上的人類王國裏去。


    “那裏是異能者的地獄,卻是普通人類最好的歸宿,阿鷹看在你我的麵子上,也會好好待他。”


    夏顏攬住蔡甜甜蒼老的臉,逗她笑,“當然會,阿鷹要是這點事都不懂,可別怪我掀開他的頭蓋骨。”


    蔡甜甜一掃憂思,嘎嘎笑。


    夏顏抿了香檳,心想,要是林嘯野沒有死,他們也該有孫子了。


    可是哪有如果。


    林嘯野,是她親手殺死的。


    正如老鷹和尚預測的那樣。


    夏顏恍惚間看到路邊站著一個袈裟襤褸的僧人,再去看,又沒有。


    這世上,果真有宿命嗎?


    曾經的夏顏不相信,現在應驗了,還是不肯信,雪中男人染血的臉依舊清晰,白色西裝,是他末世前便準備的,她身上穿的婚紗也是,林嘯野特意從西墅的衣櫃拿迴來。


    他那麽期待婚禮。


    等到婚禮當天,他的笑卻凝固在蒼白的臉。


    她的手握著刀,刀尖刺進男人的心髒。


    他倒在紛飛的雪地,她也隨之倒下,拔出刀,對準自己的肚子,刺下。


    托托在哀鳴。


    兩人的血交織在一起。


    在雪中畫出鮮紅的畫。


    她吐出斷續的白氣,顫抖著握住男人的手,期望還有來世,來世還能再見。


    世界模糊然後變暗。


    夏顏想和林嘯野一起死,他的愛沒有雜質,何其純粹,而她的愛不知不覺也到了無法獨活的境地。


    可惜事與願違。


    她流幹了血,卻活了下來,永久地活了下來。


    夏顏當初給陳牧洲一枚s級晶核,讓他死而複生,那天,陳牧洲找來,把命還給她,化成一捧枯骨。


    從此以後,人世間死掉兩個神級異能者,多了一個長生不死的女人,一個真正行走人世操控萬物的神明。


    可是夏顏想變成神明嗎?


    等到所有人都離開,百年前平凡且怯弱的夏顏終將無人記得了吧。


    一切都會化為塵埃。


    夏顏胸口的黑痣,已多年沒有發燙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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