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鳴打著哈欠推門進來的時候,閻野的手明顯一抖,筆下的字,寫壞了。“又練字呢?”那人晃蕩過來,“我看看有進步了沒有?”“辦公室送了新茶過來,你喝一杯?”得,這是不讓看的意思了。周一鳴聳聳肩,大咧咧往沙發上一坐,瞧著角落的咖啡機眼饞,“閻總給煮杯咖啡提提神吧,那女人做夜場的,我昨兒跟著耗到淩晨三點,一起吃的夜宵,你問那事,人家死活不吐口。”閻野將脊背沉入椅子,微微斂眉:“沒問到?”周一鳴向咖啡機抬抬下巴,意思不言而喻。閻野撥通內線電話:“一杯咖啡,半糖。”沙發上的人翻了個白眼兒:“也不知道誰能喝上你一口咖啡?”他揉了揉太陽穴,聲音有些疲憊:“那女人混跡夜場,也是見過世麵的,不好糊弄,咱們又不能真幹違法亂紀的事,虧得我事先做了功課,知道他有一個爛賭的弟弟,最近惹了些事情,我答應護著她弟弟不出事,那女人才猶猶豫豫地吐口了。”周一鳴給自己表了功,技術性地停頓了片刻,才道:“你猜她怎麽說?”閻野筆下的字越發寫得醜,又拉了一筆不平的橫,他淡淡的問:“怎麽說的?”“薛哥……確實有問題。”一直緊緊握著的筆端,似乎鬆了些,閻野眸子裏隱有暗光:“沒碰過人?”“沒碰過她,至於別人,她也說不好,不過據她所知,薛哥最近很少帶人出台。”椅子吱呀一響,閻野起身走向咖啡機,室外明媚的陽光照進男人的眼底,他的聲音溫和又輕快:“我手藝不算好,能將就嗎?”周一鳴翹著二郎腿笑:“老板給煮的,真煮出貓屎味兒,我也得閉著眼誇。”他叼了根煙,鬆鬆垮垮地倚在沙發上,看著養生壺中逐漸翻滾的水麵,忽然說道:“閻野,你現在是什麽身份?我的哥們兒?還是老板?”閻野一怔,轉身看向周一鳴,思忖了片刻,緩緩問道:“有區別嗎?”“有啊。”周一鳴點了煙,“要是老板,你交代的任務我完成了,喝完咖啡我立馬走人。”“要是哥們兒呢?”“要是哥們兒,我想說,閻野,薛哥這事兒你做得過分了。”閻野雙眉下壓,顯然有些詫異:“怎麽說?”周一鳴夾著煙,用拇指瘙了瘙發際:“你們的事我知道得七七八八,薛哥是直男沒錯吧?雖然跟你睡了,但我也看得出他一直挺別扭的,以前我覺得這可能是你們兩個人之間的晴趣,但現在看,閻野,你好像把他給害慘了。”閻野切斷了燒水的電源,沸騰的滾水逐漸平息,像他由明轉暗的眸光。“你拉直男上床,這他媽換誰也受不了,薛哥雖然嘴上不饒人,但其實人真不壞,要是換成我遭了這事兒,明裏暗裏我也要弄死你。”周一鳴指了指閻野的辦公桌:“你蹲局子那幾個月,薛哥為了保住你的位置,天天在這兒坐鎮,咱公司裏那些都是什麽人?比他媽市井流氓好不到哪兒去的莽夫,薛哥硬生生的給你頂住了,沒讓他們鑽了空子扳倒你。”“閻野,做事咱們得講良心,你已經把人……玩了,現在還想做什麽?”閻野默忖了片刻,沉聲否認:“我們在一起時,他很正常。”周一鳴利落地截了他的話:“人家原來沒和你在一起的時候,那才叫正常。”一罐咖啡豆不知怎麽被擠出了桌角,搖晃了幾下後,忽然傾倒,擦著閻野的手臂落在了地麵上。塑料容器四分五裂,褐色的豆子砰然炸開,像陷入絕望的人一樣,忽然崩斷了心弦。周一鳴煙癮不重,中途便滅了煙,他踢開了滾到自己腳邊的咖啡豆,站起身往外走,又開始嬉皮笑臉:“老板,我就這麽一說,你也姑且這麽一聽,全當是玩笑話吧,走了,迴去補覺,晚上還有任務。”他關上門時,閻野還看著一地的咖啡豆,始終未有一言。薛寶添走馬上任,不到30歲便坐上了瑞祥醫藥的第一把交椅。人人認為以他的性格必會高調張揚,大肆慶賀,未成想除了一份公文昭告了此事,其餘再無動靜。還有一事讓人也頗覺意外,薛寶添上任後並沒有在人事任免上大動幹戈,不論此前立場如何,是否又有敵我之分,都被他悉數留用,除了整飭風紀,再無要令頒發,人心惶惶的瑞祥終於安定了下來。累了一天,薛寶添在公寓的電梯裏,活動著僵硬的頸椎。已進五月,萬物蔥蘢,他穿著淺銀色的西服,像路旁不多見的冷杉,挺秀的總讓人想多看兩眼。停梯的指示燈閃了幾下,薛寶添步下電梯,左轉,便是自己的公寓。走廊不長,三兩步便到了,石紋交錯的乳白色理石地麵上鋪陳著一道影子,薛寶添順著影子望過去,看到閻野站在自己公寓的門邊。這是他以朋友的身份出現的第三次。兩個月前,也是在這扇門前,這人將自己親了個半死,吻一路從唇角到耳邊,最後舛著粗氣低語:“聽薛爺的,咱倆之間,兩清了。”那時的天氣還沒轉暖,閻野離開後,薛寶添裹緊大衣,靠在走廊的角落抽煙。大爺的,他罵:“老子這命數誰他媽寫的,真夠草蛋的了。”一個多月未見,閻野的膚色略深,看起來更加健朗英俊,薛寶添瞧了他一會兒,才勾起唇角:“迴來了?”站在門前的男人輕輕的嗯了一聲:“昨晚飛機落的地。”薛寶添用指紋開了門鎖:“怎麽不好好休息一下?”“給你帶了點菲律賓的特產,沒什麽特別的,我第一次去覺得新鮮,就帶了一些迴來。”“有心了。”薛寶添推門進屋,笑盈盈的嘴賤,“我現在有種看孫子長大成人的欣慰。”閻野一如既往的隨他胡鬧,跟著進門,將特產放在了門廳。這處公寓是薛寶添新添置的,就在他原來公寓的樓上。房屋的結構和整體家裝別無二致,閻野走進這間新居,如同一腳踏入了與薛寶添同居的那段時光,曾經與現在,分不清、扯不斷,令人恍惚。一聲黏人的貓叫將閻野拉迴現實,腳下被毛球纏住,曾經瘦瘦癟癟的貓崽子,如今胖得瓷實,來迴蹭著他的褲腳。薛寶添脫了西裝,隻著襯衫,見貓崽子纏著閻野,挑眉笑道:“虧得它還記得你。”閻野在貼合腰線的襯衫上瞄了一眼,又很快移開了目光,隨著話題道:“我救的,自然忘不了。”“進來坐,你上次送來的一季度財報我看了,有幾處是需要你特別注意的。”“不過……”薛寶添倚著牆又道,“閻總見過哪個普通朋友見麵,每次都往對方的領口裏看的?”閻野有羞恥心,但不多,大大方方地認了,笑著說:“習慣了,一時改不過來。”薛寶添將喉下的扣子係上了一顆,冷著臉問:“喝什麽?”“啤酒吧。”打開冰箱,薛寶添拿出兩罐啤酒,扔了一罐給閻野。“這迴出去順利嗎?”“還好。”閻野拉開自己的啤酒,遞到薛寶添手中,又換來他的,“雖然有一些排樺勢力從中作梗,但華業的項目還是平穩落地了。”薛寶添將手中的啤酒放在一旁的桌子上,沒喝。他問:“林知奕也迴來了?”閻野埋頭喝酒,話音落得很輕:“我們同一班飛機迴來的。”薛寶添勾來桌上的煙盒,從盒底彈出一顆,向前一探,淺淺咬著煙蒂,看向閻野的眼眸漆黑,閃著八卦的光芒:“你們處上了?”手指沿著易拉罐的瓶口環了一圈,閻野平靜無波地迴複:“還在接觸階段。”“草,”薛寶添摘了煙笑著罵,“對我恨不得一刻不等就往床上拖,對心上人就捧在手心裏慢慢接觸、小心嗬護,閻狗,你這差距大的不是一星半點兒。”閻野英俊硬朗的麵容上,透出了溫和柔軟的味道:“薛爺我道過歉了,你要是心裏還不舒服,上次那些花樣再翻出來罵我一次。”薛寶添望著窗外的夕陽,搖了一下頭:“罵過便算了,再罵就沒勁了。”閻野從口袋裏翻出一張名片送到薛寶添麵前,很少見的,他有些語遲:“這個醫生很知名,你要是有需要可以去看看。”薛寶添淡淡瞄了一眼,眸子一涼,嗤笑:“我他媽不追究你私下打探我隱私這事,你倒是自己往槍口上撞?”閻野的笑容中絲毫沒有被揭穿的愧疚與羞赧,甚至有些光明磊落地意思:“你知道我找過那個女人了?抱歉,當時衝動了。”“現在也他媽不著調,名片收起來。”“有好轉嗎?”閻野問得真誠。薛寶添瞧了他半晌兒,才別開目光:“還成,比以前強。”煙蒂在牙齒上滾了一圈,“等以後哥給你找個嫂子,讓你逢年過節可以多磕幾個頭,多拿點壓歲錢。”灰白色的煙霧在口唇邊緩緩升騰,將本就淡漠的目光籠罩得影影綽綽。“哥。”閻野的聲音向來渾厚低沉,一聲“哥”叫得百轉千迴,震得人心頭一緊。“哥,以後你……正經談個戀愛吧,找個好姑娘。”薛寶添翻起眼皮:“我找了你就叫嫂子?”“……”低啞的聲線像砂石在心間磨過,“如果你喜歡,可以。”夕陽從走廊的窗子斜照進來,一把餘暉落進薛寶添的眸中。手肘架著沙發靠背,他垂眸吐了一口長煙,笑著嘲諷:“你一直硬著和你嫂子的老公說話,你說她會不會有意見?”直到此時,閻野才有點正正經經羞澀的意思,他拿開一直遮擋的手臂,垂眸看了看自己的庫子,苦笑:“沒辦法,見到你就很難控製。”他伸出手摸了摸薛寶添蓬鬆的發絲,“以後……我盡量少來見你,好戒斷……對你的癮。”第65章 你行嗎?行大排檔,人聲鼎沸。紅柳大串烤得焦香撲鼻,馮嘉搖頭晃腦地撕下一塊,嚼得滿口流油。他口齒含混地問道:“那次之後你和民工哥再沒見過?”薛寶添赴過瓊林宴,蹲過路邊攤,什麽都能吃一口,又平等嫌棄每一樣。撿著水煮花生吃了幾顆,他習慣性的去翻煙,卻在口袋裏摸到一隻棒棒糖。“見過一迴,在別人攢的飯局上。”薛寶添將棒棒糖扔給了馮嘉,點了煙,“他幫我擋了幾杯酒,陪我抽了一支煙,沒怎麽說話。”那晚他與閻野被待客方安置得分列兩側,隔著浮光掠影與喧囂吵鬧。閻野望過來的目光平靜溫和,偶有視線相接,他的笑容便更深些,遙遙舉杯,算是過了招唿。薛寶添中途躲出去散酒氣,在盥洗室鼓弄了一顆煙,出來時被保潔員遞了一根棒棒糖。“一位男士讓我給你的。”薛寶添垂眸看了一會兒掌心的糖果,問道:“人呢?”“走了,”保潔員指了指包房的方向,“剛剛在這兒站了約莫有七八分鍾。”七八分鍾,一顆煙的功夫……馮嘉現在顯然對大葷大肉更感興趣,將棒棒糖放在一邊又問:“薛哥,你不打算爭取一下?”薛寶添正向一次性紙杯裏倒啤酒,金屬質感的冷聲混入了麥芽香:“人家處得好好的,我摻合什麽?你薛爺什麽都幹,就他媽不當三兒。”馮嘉貓下腰,趴在杯口滋溜了一口酒,小聲道:“那你還喜歡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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