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總的說來,在表現大鯨和捕鯨場麵的畫圖中,迄今算得上最好的,應該說是法蘭西的兩幅大版畫(雖然在若幹細節上並不是挺正確),它製作得很完美,是仿照一個叫做卡納裏(據百周年紀念版注,作者把畫家的名字搞錯了,應該是路易.加內雷,此人係南海老旅行家,擅長製繪海景的畫手.)的油畫製成的.那兩幅版畫分別表現了攻擊抹香鯨和露脊鯨的場麵.在第一幅版畫中,一條給刻劃得氣勢磅礴的碩大的抹香鯨,正從深淵似的海洋中的小艇底下冒出來高高地聳入空際,背上還擱有一些慘遭失事的小艇殘板.小艇的艇頭那未被沖碎的部分,卻被拖曳得剛好跟這巨物的脊骨相平;而在那種千鈞一髮的時分中,還可以看到一個槳手站在船頭上,身子一半被那條鯨的繚繞翻騰的噴水遮住,仿佛正要從懸崖上跳下來.整個情節非常逼真動人.那隻漂泛在白蒙蒙的海上的.還有半桶繩索的繩索桶;那些摔下來的東倒西歪的.在水裏漂動著的標槍木柄;那些四散在大鯨周圍.神色顯得非常驚惶失措.在水裏遊來漂去的水手的頭顱;而在那險惡的暴風雨的遠處,有一艘大船正朝著出事地點沖了過來.雖然在這條大鯨的細小的構造上,還可以找出一些嚴重的錯誤來,可是馬虎點吧,因為,老實說,我也畫不出這樣優美的畫.


    在第二幅版畫中,那隻小艇正朝著那條向前直衝的大露脊鯨的粘膩膩的側腹劃攏去,它那在海裏滾動著的雜草似的黑色的軀幹,活象一塊從巴塔哥尼亞峭壁上滾下來的長滿苔蘚的滑岩石.它噴水筆直,渾厚,黑如煙炱,所以,打從煙囪裏冒出了這麽密集的烏煙,直教人以為,在它那大內髒裏麵,一定是在煮一頓豪華的晚餐.海鳥在啄一些小蟹.貝殼和海裏的其它糖食和通心麵,這些東西有時都搭在露脊鯨那為害匪淺的背上.那隻厚嘴唇的大鯨始終在海裏衝來衝去,撇下了無數洶湧的凝乳似的白浪,弄得那隻纖弱的小艇在浪濤裏晃來晃去,直象一葉輕舟快要被遠洋大船的蹼輪絆住了似的.這樣,前景是一片沸騰的騷亂;而背景呢,在使用令人讚嘆的藝術對比下,卻是海麵風平浪靜.平穩如鏡,欲動乏力的大船上幾張垂頭喪氣的篷帆,死鯨那個剛被攻下的要塞似的毫無生氣的體軀,它的噴水口裏,無精打采地掛著一麵縛在鯨杆上的表示已被俘獲的旗幟.


    這位叫做卡納裏的畫家是誰,現在是否健在,我都不知道.不過,我敢打賭,他不是實際上精通他所描繪的對象,就是受過富有經驗的捕鯨者的出色的指導.法國人真是畫戰鬥場麵的能手.你看遍歐洲各種名畫,哪裏找得到象在凡爾賽宮的凱旋廳那樣,有這麽一個畫廊,畫布上盡是一派栩栩如生而充滿騷動的氣氛?在那裏,觀眾們你擠我推,亂七八糟地爭看法國的接二連三的大戰場麵;在那裏,每一支劍都似乎有著一陣北極光的光芒,而那些不斷地衝過來的.全副武裝的帝王,卻象在攻擊那些頂飾冠戴的半人半馬的怪物(半人半馬的怪物......希臘神話中帖撒利名騎手,有一次,帖撒利王邀他們吃喜酒,他們吃醉了酒,竟想奪新娘和其他女賓,另一帖撒利人拉彼利起而攻擊他們,把他們驅逐出境.拉斐爾有一幅名圖即以此為題材.).卡納裏的這兩件海戰的作品,在那畫廊中並不完全是占不了一席之地的.


    法國人之具有把握事物的生動逼真的天資,似乎特別表現在他們那些捕鯨場麵的繪畫和雕刻上.雖然他們在捕魚業的經驗方麵還不及英國的什一,更不及美國的千分之一,但是,他們卻給這兩個國家提供無比精巧的寫生畫,完全能夠傳達出捕鯨的真正神韻.就英美大多數大鯨繪圖員說來,他們似乎純然滿足於表現事物的粗陋輪廓,比如畫了一幅毫無神采的大鯨側麵圖;而就畫趣的效果說來,卻不過是略等於速寫出一隻金字塔的側麵圖而已.甚至於斯哥斯比,這個謹嚴的著名捕露脊鯨者,在給我們一幅生硬的格陵蘭鯨的全身像和三四條精巧的獨角鯨和小鯨的袖珍圖後,又讓我們去欣賞一連串刻有小艇鐵鉤,菜刀,四腳錨等的古雅版畫;同時還以雷文胡克(雷文胡克......即荷蘭的顯微鏡家安東尼.範.李文霍克(1632—1723).)的辛勤鑽研顯微鏡的精神,讓我們觀察一下令人發顫的北極地方九十六幅放大了的結晶雪粒的複製圖.我對這位優秀的航海家毫無貶抑之意(我把他尊崇為一位經驗豐富的前輩),不過,象如此關係重大的事體,事先卻沒有把每一顆結晶體都拿到格陵蘭的治安推事那裏去取得一份宣誓書,那就未免是一種失察了.


    除了卡納裏這兩件精美的作品以外,另外還有兩件值得重視的法國版畫,那是一個自署為"h.杜蘭"的人的作品.其中有一件,雖然不挺適應我們此刻的要求,但多少還是值得一提的.那是一幅太平洋諸島中的寧靜的午景;一艘拋了錨的法國捕鯨船,靠在風平浪靜的岸邊,人們在懶洋洋地取水上船,船上那鬆弛的篷帆,和背景上的長長的棕櫚樹葉,都在平靜無風的空中低垂在一起.一想到那幅畫上把那些辛勞的捕魚者的姿態,表現為一種東方式的恬靜,那效果可真是再好也沒有了.另一幅版畫卻是完全不同的一件作品;一艘停在遼闊的大海上的船,加上船邊的那條露脊鯨,表現出了捕鯨生活的本質;那艘船(正在剖鯨脂)正在用勁曳著那隻巨獸,象在碇泊碼頭一般;另外那隻正從這個活躍的現場急忙劃出去的小艇,正要劃到遠處去追擊鯨群.標槍和魚槍都平放著,準備隨時取用;三個槳手在把桅杆插在桅孔裏;而突然間,海裏一陣翻騰,那條小船便筆直地騰出了水麵,活象一匹後腳豎起的駿馬.從那艘大船上,正升騰起陣陣熬煎鯨油的烏煙,直象烏煙密布在鍛冶場的村集上空;在上風的地方,隨著一陣狂風和暴雨,湧出一片烏雲,仿佛要加速那些激昂的水手的動作似的.


    $$$$第五十七章 畫裏的;牙雕的;木刻的;鐵板


    的;石頭的;山裏的;星星的鯨  你在下了塔山(塔山......在倫敦的倫敦塔西北麵.)向著倫敦碼頭走去的時候,你也許會看到一個殘廢的乞丐(照水手們的稱法,也叫"小錨"),他胸前掛著一塊畫板,畫著他失掉了腿的悲慘的情景.那上麵有三條鯨和三隻小艇,其中一隻小艇(想來那個原來雙腿完好的人就在這隻小艇上失掉了腿),正被一條打頭的鯨在咬在嚼.據說,這十年來,這個人都時刻掛著那幅圖畫,把那殘肢公諸這個不輕信的人間.但是,現在已到了辨明他的情況的時候了.總之,他那幅畫上的三條鯨實際上就是一直在瓦平(瓦平......倫敦的區名,在泰晤士河北岸.)公開著的那些鯨(鯨......這裏係作者暗喻那些作惡橫行的傢夥.);而他的殘肢就跟你可以無可置疑地在西部的開墾地上找到的樹樁(樹樁......"stump"在英文中可解釋為殘肢,也可解釋為樹樁,這一句有雙關意義,同時暗喻資產階級在西部砍伐樹林,開疆闢土遺留下來的樹樁.)一樣.不過,可憐這個捕鯨人雖然始終站在那隻樹樁上,卻從來沒有做過競選演說(從前英美政客在競選或在其它場合上發表"政論"時,都站在樹樁上,這裏是雙關意義的諷喻,也就是說,有權發表"政論"的人民不能開口,拚命要上"台"去統治人民的政客,卻大發謬論.),而是搭拉著眼睛,憂傷地站在那裏,凝視著他自己的斷腿.


    在整個太平洋上,在南塔開特,新貝得福和薩格港(薩格港......紐約州的一個商港,在加丁納灣.),也隨時可以碰到許多刻劃大鯨和捕鯨的逼真的寫生畫,這些都是捕魚人自己刻在抹香鯨的牙齒上,或者刻在以露脊鯨骨做出來的女人的勒腰帶上,同時也可以看到象捕鯨人稱為解悶手工品的其它許多東西,這是捕鯨者利用他們在海上的空閑時間,以粗骨頭精雕細刻出來的各種精巧的小玩意兒.他們有一些人還有象牙科醫生用的小工具箱,專門用來製作解悶手工.不過,一般說來,他們大都隻用他們那種水手小刀來雕刻;他們用了那隻可以說是水手的萬能工具,憑水手所能想像得出的技巧,就可以給你做出你所喜愛的一切東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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