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手們都沒有把他當做個無藥可救的病人;至於魁魁格自己呢,究竟他對於自己的病情怎麽想法,這從他請人幫他一個古怪的忙就充分地表現出來了.在灰濛濛的晨班時分,他要一個人到他跟前去,當時天剛剛破曉,魁魁格抓住那人的手說:他從前在南塔開特的時候,有一迴,偶然看到一隻用黑木頭做的小獨木舟,樣子就跟他家鄉作戰用的厚重的木棍相仿佛;他問了人家後,才知道所有死在南塔開特的捕鯨人,都被放在那種黑色的獨木舟裏,他說,他一想到自己如果也那麽地被放在裏邊,他就很高興;因為,這就跟他自己的種族的習俗沒有什麽不同了.他們那個種族,把一個死了的武士抹了香油後,把他直挺挺地放進了獨木舟裏,聽他漂泛到滿天星鬥的群島那裏去;因為他們不但相信星星就是群島,而且認為那些一望無涯的水平線,就是他們自己那個柔和而無法控製的.跟藍天合而為一的大海,而且就此形成銀河似的滔滔白浪.接著他又說,他一想到自己要葬身在他這隻吊鋪裏,不禁渾身打顫,因為按照通常的海上習俗,人們會象什麽討厭的東西一般把他給拋到海裏死了,讓那些貪婪的鯊魚大啖一頓.不!他希望有一隻象南塔開特人那樣的獨木舟,而且因為他是個捕鯨人,最使他適意的,就是這種棺材式的獨木舟會象一隻捕鯨小艇一樣,也是沒有龍骨的;而沒有龍骨就自然不好把舵,更容易往後駛到渾沌的境界去.


    且說這件怪事傳到船尾去時,那個木匠就立刻受命按照魁魁格的吩咐行事,把他所需要的東西製辦起來.船上恰好有一些異教色彩.棺材色的舊木頭,這些都是好久以前在嗚唿哀哉島(嗚唿哀哉島......原音為拉加德,疑為印度西南部的拉加第夫島.)的原始叢林裏砍下來的,於是就用這些黑木板來做一口棺材.木匠一接到命令,就拿起他那把尺,以他那滿不在乎而又敏捷的脾氣,立刻跑到船頭樓裏給魁魁格地地道道地量起尺寸來,他一邊移動那把尺,一邊用粉筆在魁魁格身上一本正經地劃來劃去.


    "唉!可憐的人!他現在竟然要死了."那個長島水手突然叫了出來.


    木匠跑到他的虎鉗條凳邊,為了方便和心中有數起見,一會兒把棺材應該做多少長的準確長度在那上麵量一下,一會兒又在那上麵劃了兩道頭尾界線,這樣張羅過後,他就整理木板和工具,動手做起來了.


    敲進最後一枚釘子,適當地刨平.裝好那隻蓋子後,木匠輕巧地扛起那隻棺材,向前走去,問問甲板上的人是否現在要用了.


    甲板上的人帶著憤怒而又半開玩笑的叫喊,正要叫他把棺材弄走的時候,卻給魁魁格聽到了,叫大家大吃一驚的是,他竟要把棺材立刻搬給他.誰都阻攔不了他,因為在一切人類中,那些行將死亡的人總是最專橫而不可理喻的;而且因為死人麻煩活人的時刻實在也是為期不長了,大家也就該對那些可憐的傢夥寬容些.


    魁魁格伏在吊鋪上,神色專注地久久望著那口棺材.然後,他叫人拿來他的標槍,卸掉木柄,將那鐵器跟他小艇上的一把槳一起放進了棺材裏.一切都出自他本人的要求,棺材裏的四周還都排滿著硬麵包;在頭部的地方放著一罐淡水,腳端放著一小袋從艙裏抓來的含有木屑的泥土;另外還有一隻用一團帆布捲成的枕頭,於是魁魁格就請求人們把他抬進他那最後的眠床裏,說是想試一試是否舒適.他一動不動地在那裏麵躺了幾分鍾後,又叫人到他那隻手提包裏去拿出他那隻小木偶約約來.於是他叉起雙臂把約約摟在胸上,要求人們把棺材蓋(他管它叫艙口蓋)給蓋上去.那隻棺材頭本來就有一塊可以翻過來的皮鉸鏈,魁魁格就這樣神情安詳地躺在裏邊."拉米,"(行,很舒服)他最後喃喃道,同時示意把他重新搬上吊鋪.


    可是,在把他搬上吊鋪以前,那個一直在旁邊偷偷地鑽來鑽去的比普,走到魁魁格身旁,輕聲嗚咽著,一隻手抓著魁魁格的手,另一手拿著他那隻小手鼓.


    "可憐的漂泊者!你是不是再也不過這種發膩的流浪生活啦?那麽,你要到哪裏去呀?如果波濤把你漂到那美麗的安的列斯(安的列斯......法屬西印度群島之一.),啊,那邊的海灘所擊拍的隻有睡蓮,那麽,請你給我辦一個小差事好不好?把一個叫做比普的給找出來,他是早就失蹤了的,我想他是在老遠的安的列斯那邊.如果你找到他,就請安慰安慰他;因為他一定很悲傷;你看!他還留下他這隻小手鼓......是我找到的.的......啦......嗒......嗒!現在魁魁格死啦;讓我來給你敲死亡進行曲吧."


    "我聽說,"斯達巴克眼睛望著下邊的小艙口,嘴裏喃喃道,"弟兄們,患很厲害的熱病的人,都是莫知莫覺的,愛說陳年的古話,等到秘密一揭穿,原來說的都是他們早已忘卻了的童年時代的古話,這些古話又確是他們聽到一些偉大的學者說過的.所以,按照我的信心看來,可憐的比普在他這樣瘋瘋癲癲地說出來的怪得可愛的話中,卻給我們帶來了我們的樂土裏的一切至福的證言.可是他是從什麽地方學來的呢?......聽!他又在說了,不過,這會兒有點胡說了."


    "一對一對地排好!我們把他當個將軍吧!啊,他的標槍在哪裏?把它橫擱在這裏.......的......啦......嗒,嗒,嗒!嗚拉!呀;這會兒有隻鬥雞歇在他頭上,在高聲啼叫啦!魁魁格是鬥死了的!......你們聽著;魁魁格是鬥死了的!......你們得小心注意呀;魁魁格是鬥死了的!我說;是鬥死,是鬥死,是鬥死的呀!可是,蹩腳的小比普,他卻是給嚇死,給一嚇就嚇死了的!......滾比普的蛋!你聽著:如果你找到比普,就對全安的列斯的人說,比普是個逃兵;是個膽小鬼,膽小鬼,膽小鬼!對他們說,他是打一隻捕鯨小艇跳出去的!如果他再在這裏死的話,我就決不為蹩腳的比普敲小手鼓,也不把他看成將軍.不,不!願一切沒有膽量的懦夫們羞煞(參閱莎士比亞《亨利四世》前篇第二幕四場約翰.福斯塔夫爵士:"願一切沒有膽的懦夫們都給我遭瘟.")......願他們羞煞!讓他們都象從捕鯨艇裏跳出去的比普一般,淹死算啦.可恥!可恥!"


    在這段時間裏,魁魁格雙眼緊閉,躺在那裏,好象是在做夢.人們把比普帶走了,那病人也被搬上了吊鋪.


    不過,他顯然是因為要死的一切準備工作都做好了;因為那口棺材是很舒適的了,所以魁魁格突然精神一振,立即顯得不需要木匠的那口箱子了;這時,有人不免顯得又高興又驚奇,於是,他具體說,他之所以突然好轉,其原因如下:在危急的時刻,他剛好想起岸上還有一樁尚未做完的小差事;因此,他改變了要死的念頭:他還不能死,他堅決地這樣說.人們都問他,那麽,難道要死要活這件事,是可以由他自己願不願,高興不高興而自作主張的麽.他迴答道,當然啦.總之,這是魁魁格的妙論,就是說,一個人如果決心要活,區區疾病是死不了的;除非是碰上一條大鯨,一陣狂風,或者是那種猛烈的.無法控製的.無法理解的破壞成性的東西.


    這就是野人和文明人的顯著的分別;一般說來,如果一個生了病的文明人要六個月才能康復,那麽,一個生了病的野人差不多一天工夫便可以好了一半.所以,我的魁魁格就準時恢復了健康;最後,他在絞車上懶散地坐了幾天後(不過胃口極佳),他突然砰咚跳將起來,甩手甩足,痛痛快快伸個懶腰,打了一陣子嗬欠,就跳進他那隻吊著的小艇裏,立在艇首,抓起標槍,說是他完全可以戰鬥了.


    </br>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白鯨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美]赫爾曼.麥爾維爾著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美]赫爾曼.麥爾維爾著並收藏白鯨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