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當我們伏在船舷邊往下凝視時,遠處在上麵這個希奇的世界的下邊,卻另有一個更為奇特的天地映入了我們的眼簾.因為貼在這種水晶宮裏的蒼穹中,漂泛有許多在哺小鯨的母鯨的形體,還有一些從它們那粗大的腰圍看來,似乎不久就將做母親的母鯨.這個大湖,我已說過了,雖然很深,卻非常明澈;一如小孩在吃奶時,安靜而定睛地撇開一下母親的胸脯,望一望別的地方,仿佛同時在過著兩種不同的生活:一邊在吸取肉體的滋養,一邊又在精神上飽享一些神秘的追懷......這些小鯨就正是這般模樣,它們似乎在往上望著我們,但又不象在望著我們,因為在它們那新生的眼光中,我們這些人似乎隻是一些馬尾藻而已.那些遊在它們旁邊的母親,似乎也在悠閑地望著我們.在這些嬰孩中,其中有一條,就它那奇怪的樣子看來,似乎還不過是剛生下來不上一天的小鯨,可它的身長卻有十四英尺模樣,腰圍也有六英尺左右.這是一條活潑的小鯨;不過因為它的身體剛離母腹不久,似乎還擺脫不掉那種令人討厭的姿勢,因為它在母體裏,本來就從尾到頭,曲得象韃靼人的一把隨時待發的弓.它那細巧的邊鰭和那裂尾片,都還有一種嬰孩耳朵的皺皺摺折的外形,象是剛從什麽陌生地方來的.


    "繩子!繩子!"魁魁格打舷邊望了一下,叫道,"它拴住啦!它拴住啦!......是誰拴的!是誰打的?......兩條鯨;一大一小!"


    "你怎麽啦,夥計?"斯達巴克嚷道.


    "你瞧,"魁魁格指著水底裏,說道.


    仿佛是一條被戳傷了的鯨,索桶裏已經拉出了好幾百英尺長的繩索把它拴住了;仿佛它在深潛到海底後,又浮了起來,弄得那根又鬆又卷的繩索,成螺旋形地直向空中浮冒起來;這時,斯達巴克所看到的,就是這般情況.原來是一條鯨太太的一大卷臍帶,而那條小鯨似乎還跟它母親連在一起.在變化多端的追捕中,這並不是罕見的事,這根天然繩子,往往一從母鯨後邊脫落下來,就跟那根麻繩糾纏在一起,所以也把那隻小鯨給套住了.在這個令人迷惑的大池裏,好象海洋的一些極難解的秘密也向我們展現出來了.我們竟看到了小鯨在海底裏的親昵景象.(原注:抹香鯨,和其它鯨類一樣(不過不同於其它大多數魚類),一年四季都能生育.它的受孕期大概是九個月,每次隻生一條小鯨;雖然偶爾也會有雙胞胎.為防這樣的意外事項,它們長有兩隻奶頭,乳部的位置非常奇怪,生在肛門的兩邊,而胸脯卻跟它隔得頗遠.這種希奇的部位偶然被獵人戳到的時候,母鯨所流出來的奶和血就會使周圍好幾英裏的海水都變了色.鯨乳芳甜濃冽,人們曾吃到這東西,據說摻上野楊梅,十分可口.鯨在彼此愛慕得情不自禁的時候,也會象人類一樣接吻.)


    這樣,這些置身在中央的不可思議的動物,盡管四下是一層一層的驚惶恐懼,卻還優遊自在.無所畏懼地沉迷於太平生活裏;不錯,它們寧靜地耽溺於縱情恣樂中.不過,我也是這樣,我自己雖然處在旋風似的大西洋中間,內心裏卻始終異常鎮定地感到趣味盎然;盡管災難重重的星宿盡繞著我轉,使我愁困不堪,走投無路,我還是沉浸在無窮歡樂的柔情中.


    這時,我們就這樣神情恍惚地留在那裏,但從遠處不時驀然出現的狂亂情況看來,說明其它幾隻小艇還在繼續活動,還在對邊緣的鯨群使用"得拉格",也可能是在第一圈裏作戰,因為那裏地方大,有可以方便進退周旋的餘地.但是,那些被"得拉格"扣住了的憤怒的鯨,不時地在圈圈裏瞎沖瞎撞的情景,我們可再也看不到了.通常在拴住了一條力氣非常大,非常機靈的鯨時,好象為了要設法把它弄傷,總要把它那巨大的鯨尾給割裂了或者使它甩不動.這就得使用一支短柄的砍魚鏟,鏟上拴有一根可以再把它拉迴來的繩子.在這種部位受了傷的鯨(這我們後來才知道),好象實際上並沒有跟小艇脫離關係,它拖著半截標槍繩遊去;而且由於格外傷痛,這時,它便在那些旋來轉去的圈圈裏衝來衝去,有如那個在薩拉托加戰役中單槍匹馬.奮不顧身.倉惶狼狽.不知要逃往何方的阿諾德(本尼提克特.阿諾德(1741—1801)......美國獨立戰爭中的將軍,參加過薩拉托加之戰(1777年),後來投降了英國.).


    不過,這條鯨的負傷雖是這般苦痛,那番情景看來真夠駭人;然而,由於起先我們隔得太遠,看不清楚,所以沒有看到它似乎是要用這種特別恐怖來激動整個鯨群的意圖.最後,我們這才看到了可說是捕魚業中的一種不可想像的事件,原來這條鯨不隻是跟它所拖著標槍繩子糾纏在一起,還拖著那隻砍鯨鏟一起奔走;而那根縛在砍鯨鏟上的繩尾,也跟那纏在它尾巴上的標槍繩攪在一起,因此,那支砍鯨鏟給扯鬆了,從它身上脫落下來.所以,因為它痛得發狂,現在就在水裏翻騰,猛烈揮舞柔軟的尾巴,把那支銳利的鏟子在它四周亂甩亂滾,殺傷起它自己的同伴來了.


    這個可怕的傢夥,似乎要把整個鯨群從它們那嚇得一動不動的狀態中給喚醒過來.於是,那些成為我們的湖邊的鯨便開始擠攏了一點,彼此碰來撞去,仿佛讓遠方衝來的.已近尾聲的波濤撞了一撞;接著這大湖本身也開始有氣無力地晃蕩一陣,水底裏的新房和育兒室便消逝了;這樣越擠越緊,那些在比較中央的鯨也開始密密累累地遊了起來.不錯,長時期的安靜已在逐漸消失了.立刻就聽到了一陣幽幽前來的唔唔聲;然後,轟隆隆地象春天的哈得遜大河的大冰塊開始鬆動了一般,整個鯨群都翻滾到內核裏來,仿佛要把它們自己疊成一座大山.斯達巴克和魁魁格立刻對調了位置;斯達巴克站到艇梢去了.


    "劃呀!劃呀!"他抓著舵槳,急切而悄莫聲兒地說......"緊抓槳,提起精神來啊!天啊,夥伴們,準備好!魁魁格,你把它推開呀......就是那條鯨!......戳它!......擊它!站起來......站起來......好,就這樣!把船飛跳過去呀,夥伴們......劃呀,夥伴們;不要管它們的脊背嘍......搗它!把它們搗開!"


    這隻小艇現在簡直就被夾在兩隻黑大的身軀間,在那兩隻長長的身軀間,隻有一條狹狹的達達尼爾海峽.我們拚命努力,終於象箭一般射到了一塊暫時算是空著的地方,於是連忙劃了起來,同時又急切地尋找另一個出口.經過了多次類似的九死一生的奔逃,我們終於迅疾地滑進了那剛才還是外圍,現在卻有幾隻瞎沖瞎撞的鯨攔著的地方,這些鯨都急於要衝到那核心裏去.這一個慶幸生還的代價真便宜,隻損失了魁魁格的一頂帽子,當時,他正站在艇頭戳那些亡命的鯨,緊靠在他旁邊一對闊大的裂尾突然一甩,象一陣旋風似的把他頭上那頂帽子給捲去了.


    現在盡管象是一片大亂,鬧騰騰,亂鬧鬧,但不一會,又變得好象秩序井然了;因為,它們終於擠成緊密一團,重新以加倍的速度飛快向前奔馳,再追也沒有用了.不過,小艇還蕩漾在它們後邊,撿起那些可能被"得拉格"扣住了的.落在後麵的鯨,同時,把那條被弗拉斯克打死了的鯨縛住,加上浮標.這根浮標是一根細長的棍子,每隻小艇都隨身帶著兩三根這樣的東西;一碰到近旁有不止一隻獵物時,就把那東西直插進那漂來盪去的死鯨身上,一方麵用來在海上做個記號,另一方麵也作為擁有優先所有權的標誌,萬一有其它任何船隻的小艇駛攏來的時候,就不至於弄錯了.


    這一次放下小艇的收穫,似乎可用捕魚業中那種聰明說法來作說明,......大鯨越多,捉得越少.在所有被"得拉格"扣住了的鯨中,隻捉到了一條.其餘那些暫時逃脫的鯨,如果以後給發現了,也隻好聽"裴廓德號"以外的其它一些船隻去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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