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午後的斜陽中,三隻小艇投在海麵上的陰影,真是又長又闊,足以掩護瑟克西斯(瑟克西斯(公元前519—465)......波斯王.)的半支軍隊.究竟這麽許多晃蕩在這條受傷大鯨頭頂的巨大的魔影,它會感到多麽害怕,誰又說得上來呢!


    "準備好,夥伴們,它在動啦,"斯達巴克叫道,這時候,三根繩子都突然在水裏晃動起來,那三根繩子,仿佛是有磁力的電線,清清楚楚地牽住了這條大鯨的生死關頭,弄得每個坐在位子上的劃槳人也都覺得到繩子的顫動.隔了一會,由於船頭往下牽引的力量大大地鬆了一鬆,三隻小艇都驀地往上一蹦,象是冰天雪地裏突然冒出一株小柳樹,把一大群熊都給嚇得往海裏鑽一樣.


    "拉起來!拉起來!"斯達巴克又叫道,"它在冒起來啦."


    那些剛剛還浮在水麵上的.不滿一托長的繩索,現在都迅速被收成長長的一圈圈.水淋滴滴地甩進艇裏,那條鯨立刻便在約兩隻船的長度間從水裏衝出來.


    它的動作明白地表示出它已經精疲力竭了.在陸上的大多數禽獸中,在它們那許多血管裏,總有一些活瓣或者水閘這樣的東西,所以當它們一旦受傷,至少都會立即在什麽地方把血給煞住了.可是,鯨就不是這樣,它的特點之一就是,它整個血管中,沒有一個活瓣的結構,所以,甚至象標槍尖這樣細小的東西一戳進它身體的時候,它整個動脈係統就立刻狂奔直流了,再加上海底水勢的超常壓力,它的生命可以說是象潺潺的溪流一般流個沒完沒了.然而因為它體內有這麽許多血,體內那隻噴水池又是這麽長這麽大,它就這樣流呀流的流下去,如同一條流不幹的河流,水源有如噴泉來自千山萬嶺.無法辨清方向的山岡.可是,甚至就在這時,在這三隻小艇都劃到那條大鯨身邊,危險地滑過它那晃動著的鯨尾,槍矛戳進它身上的時候,新傷和舊痕就慢慢噴出血來,繼續流個不停,而它頭上那個天生的噴水孔也間歇地(盡管噴得很急激)向空中射出它那可怖的霧氣.這隻最後的閘口到現在還沒有流出血來,因為直到現在為止,還沒有打中它的要害.它的生命,根據人們意味深長的說法,還沒有被觸動過.


    這幾隻小艇現在把它包圍得更緊了,它的整個上半身,和本來就已露在水麵上的部分,都教人看得清清楚楚.它那雙眼睛,或者不如說是在那個長有眼睛的地方,也看得到了.好象是錯長在枯朽了的老率韉拇竽窘誒鐧鈉婀值目樘逅頻,所以在那曾經是長著鯨眼的地方,現在暴出兩隻什麽也看不見的大泡泡來,教人看了非常可憐.不過,也沒有什麽好可憐的.盡管它年紀很大,隻有獨臂,又是瞎眼,它卻是該死該殺,該去照亮人類的快活的婚禮或者其它各種尋歡作樂的場麵,也該去把莊嚴的教堂照得金碧輝煌,好讓它永遠向大家傳布那絕對無害的福音.這時,它還在血泊裏翻滾著,最後半側著身子,在側腹下端露出了一大團或者是一個大疙瘩,色澤奇特,大小約有三十六公升.


    "噯,一個好地方,"弗拉斯克叫道,"讓我在這地方戳它一下吧."


    "住手!"斯達巴克嚷道,"不必這樣啦!"


    可是,人道主義的斯達巴克已經說得太遲了.這麽一戳下去,這個悽慘的傷口就迸射出一陣潰瘍似的噴水來,而且由於戳得它苦痛難挨,現在這條大鯨就盡噴射出濃血,向那隻小艇迅疾狂急地亂射,對那些勇敢的水手合頭合腦地射著陣陣的血雨,弄翻了弗拉斯克的小艇,撞傷了它的艇頭.這就是它的垂死掙紮.因為這時它已耗盡了這許多血液,所以它毫無辦法地從那被它毀了的艇邊滾開來後,便側躺在那裏,喘個不停,有氣無力地擊拍著它那隻殘鰭,接著慢慢地翻過來又轉過去,象一隻行將告終的地球;終於翻了一個轉身,露出它那隻神秘的白肚皮,象一大塊木頭似的躺在那裏,死了.最後那陣將了未了的噴水,煞是可憐.這時,好象有許多看不見的手在把大噴水池裏的水慢慢地放光,又有一陣陣半哽住的哀怨的咯咯聲,那隻噴柱也越來越低,逐漸平息下來......這條鯨的最後的垂死的大噴泉也就此消逝了.


    正當全體水手在等候大船開來的時候,立刻就發現那碩大的體軀已有連同它那些未被搜刮的寶藏一起下沉的跡象.於是,斯達巴克立刻下令,四處拋下繩索把它縛住,因此,不一會兒,每隻小艇都成為一隻浮筒;那條下沉的鯨就被許多繩子吊在艇下幾英寸的地方.等到大船一駛攏來,人們小心翼翼地把這條鯨移到船側,用最牢靠的錨爪把它緊拴在那裏,因為如果不這樣巧妙地把它吊起,屍體顯然就會立刻沉到海底.


    後來,竟會發現這樣的奇蹟:差不多鏟刀剛一把它剖開,就在它肉裏發現了整隻腐爛的標槍頭,正好在上文所述的那隻大疙瘩的下麵.可是,因為一向在捕獲的鯨屍上所發現的標槍斷頭,總是給肌肉包得密密無縫,一點也叫人看不出那突出的地位;因此,就這條鯨現在這種情況說來,這種弄不懂的理由是隻有那潰瘍才能解釋得了.但是,更希奇的是,就在那藏著標槍的近旁,又發現肉裏緊蒙著一塊石槍頭.誰用過這種石槍打它呀?是在什麽時候?那一定是早在美洲還未被發現以前,那些西北部的印第安人所幹的了.


    不消說,在搜索這隻巨獸的內部時,一定還有其它不少奇蹟.可是,突然間,卻無法再繼續探索下去了,因為那屍體大有即將下沉之勢,它曳得這隻船也空前地側斜在海麵上.盡管負責指揮全盤工作的斯達巴克,想堅持要幹到底,想非常堅決地堅持下去,可是,事實上,如果還是這樣一個勁兒要死抱住這個屍體不放,那最後連這隻船也難免要翻身;於是,等到他不得不下令把它放掉的時候,那些縛著錨爪和大纜的圓柱卻縛得動都無法動,要放也無法放了.這時,"裴廓德號"上的一切東西都側斜了.要跨到對麵甲板去,猶如爬上山形牆的屋頂.船在呻吟哮喘.而且,由於這種不自然的斜側,許多嵌鑲在舷牆和艙房上的牙骨物都要脫落下來了.人們拿木梃和鐵撬來敲擊這些縛在圓柱上的錨爪,想把它撬挖開來,可是都不見效;而這隻鯨現在又宕得如此低,根本連露在水麵上的尾部也撩不到了,每時每刻,好象都有成噸成噸的重量加在這隻行將下沉的體軀上,船也好象就要翻過去了.


    "抓牢呀,抓牢呀,好不好,你們?"斯塔布對大家叫道,"別這樣慌慌張張,怕它下沉!真的!夥伴們,我們總得想些什麽辦法,另外找些什麽東西才行.這樣撬撬挖挖是毫無用處的.我說,放下你們的木梃,那一個趕快去找一本禱告書和一柄小刀來,把這些大索鏈給割掉算啦."


    "小刀嗎?有,有,"魁魁格叫道,他抓起一隻木匠用的大斧頭後,就彎身探出舷窗,把斧頭磨了一下,開始對那些頂大的錨爪亂砍亂斬.有幾下子,由於用力過猛,火星迸發.可怕的啪嗒一聲,緊縛著的繩索都散開了;船身也平正過來了,屍體就沉了下去.


    這種不得不把剛殺死的抹香鯨拿來沉掉的意外事件,倒真十分希奇;而且直到現在也是任何一個捕魚人都說不明白的.一隻死了的抹香鯨,通常總是很有浮力,它們的側腹,或者肚皮會脹鼓鼓地浮在水麵上.隻有那種上了年紀,身體瘦弱,傷心透頂,全身無油,骨頭很重,又患風濕症的鯨才會這樣沉下去;這樣,你就可以有若幹理由強調說,它之所以下沉是因為有一種不同凡響的比重,是由於它缺乏這種浮力的緣故.然而,卻又不然.因為年青的鯨,在其年富力強.趾高氣揚的時候,如遇盛年夭折,卻是渾身是油的!可是,哪怕這種結結實實.富有浮力的英雄,有時也不免要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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