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期離開基督教地區與文明社會而流亡在外的人,必然地會迴復到上帝曾經給他安置在那裏的那種狀態裏,也就是所謂野蠻狀態.你這個真正的捕鯨者就跟一個易洛魁人一樣的野蠻.我自己就是個野蠻人,不過坦白地說,我還沒有效忠生番王,而是準備隨時反抗他.


    且說野蠻人在不野蠻的時候的特點之一,就是他具有令人驚嘆的刻苦耐勞的精神.在那種花樣繁多和精工細刻的雕刻品中,一件古代的夏威夷的戰棒或者槍橈,就跟一部拉丁辭典一樣,是人類的堅持不撓精神的偉大紀念品.因為隻用那麽一點破碎的貝殼或者一隻鯊魚齒,就做出了那種奇蹟似的錯綜複雜的木刻網狀細工,這可花了多少認真勤勉的歲月嗬!


    夏威夷的野蠻人如此,白種的野蠻化水手也如此.他們都以這種不可思議的耐心耐性,使用這樣一片鯊魚牙骨,一把可憐的水手小刀,就給你雕出一點骨雕物來,雖然不算怎樣精巧,可是,就它那錯綜複雜的結構說來,卻跟希臘的野蠻人所做的阿基利斯(阿基利斯......希臘神話,也是荷馬的史詩《伊利亞特》中的英雄,據傳說,他除腳踵外,全身刀槍不入.)盾牌一樣結實,而就其富有野蠻人的神韻和創造性說來,卻可跟那位高尚的德國老野蠻人艾柏特.丟勒(艾柏特.丟勒(1471—1528)......德國畫家,雕刻家,有"藝術王子"和"繪畫大師"之稱.)的版畫相媲美.


    木刻鯨,或者用南海那種高貴的戰木似的小塊黑石板所刻成的鯨側麵像,都可以經常在美國捕鯨船的船頭樓裏看到.其中有一些而且做得很是精細.


    在鄉間一些老式的人字形屋頂上,還可以看到在靠路旁的大門上,掛有當做門環的鯨尾.如果那個看門人是昏昏欲睡的話,那隻砧頭鯨就最管用.可是,這些充當敲門磚的鯨總是不大經得起考驗.在一些老式教堂的尖頂上,還可以看到把鐵板做的鯨放在那上麵做風信標;不過,這些鯨都是那麽高高在上,而且實際上,旁邊還標有"請勿動手"的條子,使人無法仔細觀察它們,從而肯定它們的價值.


    在土地磽瘠的地區,在高聳而支離破裂的峭壁底下,平地上都散布有一堆堆奇形怪狀的岩石塊,在這種地方,就經常可以找到一種化石鯨形象,在草裏露出半個身體來,那是因為一陣大風而把它們刮到草叢裏去的.


    再說,在峰巒起伏的地方,旅客始終給包圍在那象圓形劇場的高峰中,如果有眼福的話,就可以這裏那裏地偶然在起伏的山脊間瞥見輪廓分明的鯨側麵像.但是,要看這些景色,就必須是個十足的捕鯨人才行;而且不僅如此,如果想再看看這樣一種景色,還得有把握地站在你第一次站過的那塊經緯交叉的地方,否則,象這樣偶然而得的山景,要重新找到你剛才站著的正確地點,就得花番大功夫了,就跟那個梭羅馬群島(即索羅門群島.)一樣,雖然那個氣急唿唿的門達納(尼烏拉.德.門達納(1541—1595)......西班牙航海家,他曾於一五六七年發現索羅門群島.)的足跡,曾經一度到過那裏,菲格拉(法蘭西斯科.德.菲格拉(1540—1620)......西班牙詩人.)老頭也曾經記載過它,可它仍是個隱姓埋名的地方.


    如果閣下有興高高往上攀去,坐著小艇去追尋它們的話,那麽在滿天星鬥的上天,也不難找到大鯨,有如那些飽經戰患的東方民族,看到給包圍在戰雲裏的軍隊.我就這樣在北極地方,不住地繞著北極星,追擊著那由陣陣金光初次使我看得輪廓分明的大鯨.而在輝煌燦爛的南極天空下,我卻坐上了南船星座,跟他們一起到遠離海蛇星座和飛魚星座的無垠無涯的地方去追擊鯨星座.


    用一隻小巡洋艦的錨來作我的係索柱,用標槍的束杆來做我的馬紮子,我就能夠登上那條鯨,衝到最高的天空,去看看那傳說中的上天和它所有的無數帳篷裏,究竟是不是真的包藏有我肉眼所不能見的東西!


    $$$$第五十八章 小  魚


    從克羅澤斯向東北方駛去,我們掉進了一大片小魚牧場,這些小魚主要是露脊鯨賴以為生的黃色細小的東西.這些東西在我們周圍起伏綿延了好許多海裏,所以,我們仿佛駛進了一片一望無際金黃成熟的麥地.


    第二天,就看到了無數的露脊鯨.它們都大張著嘴,遲鈍地在小魚群裏穿梭,不怕會遭到象"裴廓德號"這樣的捕抹香鯨船的攻擊.那些小魚,一粘在鯨嘴裏那象是奇妙的細長窗簾的縫飾後,就那樣同打唇邊流出來的海水分別了.


    它們如同早晨的刈草人那樣,肩並肩地穿過那片有如長長的濕草的沼澤地,慢慢地向前揮動著他們的鐮刀.這些巨獸在向前遊去的時候,也同樣發出一種奇特的.刈草似的聲音來,在黃色的海麵上,撇下了一片漫無盡止的刈過了草後的藍色(原注:這一帶的海洋,雖被捕鯨人稱做巴西沙洲,可是它並不象紐芬蘭沙洲那般名實相符,因為後者水淺,容易測探,前者則因為是小鯡魚經常大群漂流的地方,外表上很象一片牧場,也是經常追擊露脊鯨的地方.).


    不過,隻在它們吃小魚而發出聲音來時,才使人想到刈草人.如果從桅頂上一眼望去,尤其是在它們停下來,歇一會兒的時候,它們的巨大的黑身軀,越看越象是一堆呆石塊了.而且,象在印度那種大狩獵區一樣,外來客在經過平原時,雖然有時老遠就看到那些躺著的大象,卻不知道它們原來就是大象,隻當它們是個光禿禿的黑土堆;同樣的,初次看到這種海裏的大海獸的人,也往往是這般情況.即使最後弄明白了,可它們那巨大的身軀還是難以教人置信:這樣長得又笨又大的東西,從各方麵說來,究竟能否跟一條狗和一匹馬那樣富有生氣.


    不錯,在其它一些方麵說來,你可不能用看陸上生物的那種眼光來看海裏的任何生物.因為,雖說有若幹老博物學家認為,海陸各種生物都是一樣的;雖說就廣泛的一般見地說來,這說法也許很對;然而,說到特性方麵,比如說,在癖性方麵說來,海洋中可有一種魚跟狗一樣具有敏銳的感覺嗎?就一般情況說來,隻有那種可惡的鯊魚,才可以說是具有跟狗相似的癖性.


    不過,雖則一般陸地人始終以一種說不出的不友好和厭惡的情感來看待海裏的眾生;雖則我們知道海洋永遠是個未知的領域,所以哥倫布為了要發現他那立論淺薄的西方,才航遍了無數的未知的世界;雖則人類一切最可怖的災難,早就毫無差別地.非常厲害地降臨在成千百萬從事海上生活的人身上;雖則隻消考慮一下,就會知道:不管幼稚的人類會怎樣誇耀他的科學和技術,不管在那似乎有希望的將來中,科學和技術會多麽提高;然而,海洋卻是直到世界末日的霹靂聲,都一直要侮辱和謀殺人類,把人類所能製造出來的最雄壯最牢靠的快速艦給弄得粉碎.盡管如此,這種結果還是不斷的一再重現,人類已經忘記了本來就應該對海洋作出的充分的畏敬.


    我們從書本上知道,第一艘漂泛在海洋上的小船,滿懷著葡萄牙人的報復之心,航行了全世界,卻沒有造成多少寡婦.現在這個白浪滔滔的海洋,卻就是上一年毀掉了許多失事船隻的同一個海洋.是呀,愚蠢的人類,挪亞的洪水(挪亞的洪水......《舊約.創世記》上稱在挪亞整六百歲時,正值洪水泛濫.)可還沒有消退;這個美好的世界還有三分之二是它的領域呢.


    難道說因為海跟陸有所不同,所以前者的奇蹟就未必也是後者的奇蹟嗎?當不可思議的恐怖降臨在希伯來人的身上時,可拉和他的屬下們腳下的地麵就開了口,把他們全都永遠吞掉了(指可拉和其屬下要攻擊摩西而受罰,事見《舊約.民數記》第十六章.);現代的太陽雖然從來沒有沉落過,可是海洋恰恰是以同樣的方法把船隻和水手都吞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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