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昨天夜裏沒有不想她,也沒有認真地想她,可是當她溫暖柔軟的身體擠壓著我的時候,我便本能地撒謊:“哪裏能不想呢,想死了,要不是夜裏天太黑李大個子死活不叫我走,我半夜裏就迴來了。”她便激動地噙了我的嘴用力咂著,她的嘴上有麵條湯的味道,鹹鹹的軟軟的像是剛剛出鍋的餡餅。我像主人愛撫寵物一樣抱住她,開始剝她,就像剝一顆大柚子。柚子的皮沒了,露出了潔白的瓤兒。我開始品嚐、吞噬這顆汁液豐美的大柚子。她則開始哼哼唧唧地呻吟,好像牙疼,又好像抽筋。


    我們就是這個樣子,見了麵就忘乎所以地昏天黑地一番,在這種時候似乎這個世界上的一切都變得無所謂起來,隻有我們正在做的事情最重要、最有意義,而且一定要做完才行,絕對不能半途而廢,半途而廢就讓人覺得好像肚子脹得要命卻找不到方便的地方那麽難以忍受。


    我們靜靜地躺著,身體和精神劇烈運動後的疲憊讓我們昏昏欲睡。她忽然問我:“奶奶走了嗎?”


    “走了。”


    “到哪去了?”


    “不知道。”


    “啥時候迴來呢?”


    “不知道。”


    她沉默了,把被子拉上來蓋住了我跟她的身子。天氣已經開始變涼,一早一晚山上的風已經開始讓人打寒戰了,早上起來,岩石、草葉上都可以看到薄薄的白霜,夜裏已經得燒炕了。


    “唉,說實話,奶奶那人好著呢。”她嘆息著說。


    她這是頭一次正麵評價奶奶。我問她:“你怕不怕奶奶?”


    她說:“夥裏有誰不怕奶奶呢?你怕不怕?”


    我覺得這個問題其實挺難迴答的,對奶奶,我確實挺怕的,尤其是過去,她動不動就擰我的屁股懲罰我,而且她擰我的時候絕對不會虛張聲勢,一定要實實在在把我擰得嗷嗷叫喚。所以,她讓我幹啥我很順從,基本上沒有偷懶耍滑的。可是如果說我怕她吧,她不讓我幹的事情我沒有一件沒幹的,偷著抽大煙,趁她睡著了的時候摸她的奶奶,往夥計們的炕洞裏頭填幹辣椒,還有,她不讓我跟二娘這樣子,我就偏偏跟二娘這樣子了,我實在說不清我到底是不是怕她,或者說有時候怕她有時候不怕她。驀地我想通了一個道理,我確實挺怕她,但是,在我內心深處總有一種下意識的想法,覺得不管我做了什麽,即便奶奶懲罰我,也把我怎麽樣不了,她的懲罰遠遠沒有達到我的承受極限。


    “你想啥呢?你怕不怕奶奶?”二娘追問我。


    “我也難說,有時候怕她,有時候不怕她,有些事情怕她,有些事情不怕她,不過,我敢說我再做了啥事情,她也不會滅我。”


    二娘說:“你說娃娃家怕她媽不怕?”


    我說有時候怕有時候不怕有的事情怕有的事情不怕。二娘笑了說:“這就對了,你跟她是母子兩個,有時候她反倒怕你呢。”


    我說這就胡說了,奶奶還真就沒有她怕的人。二娘說:“她怕你不聽話,怕你出事情,怕你離開她,怕你跟我在一起學壞,你說這是不是她怕你呢?”


    我說:“我跟你在一起能學啥壞,我比你壞得多麽。”


    她哧哧地笑著捏了我一把:“這才說了句公道話。”


    我又問她:“你恨不恨奶奶?”


    “我恨她做啥呢?”


    “她罵你騷狐狸,還說你把我勾引壞了。”


    “罵去,我才不生氣呢,該咋我就咋,她總不至於一槍把我崩了。”


    我暗想,未必,如果你真的犯到那個份上,奶奶說不準真就會一槍把你崩了。我敢斷定,奶奶崩二娘可不會手軟,隻是她沒犯到那個份上而已。這話我在心裏想著,沒敢說出來。


    下頭一場雪的時候,我跟縣保安團的錢團長見麵了,見麵的地點定在了老牛頭山上。那一場雪下得不大,地上隻薄薄地鋪了一層,樹的枝幹上掛滿了晶瑩的雪花,好像每一棵樹的枝幹上都鑲滿了細碎的鑽石。漫山遍野銀裝素裹,一絲風也沒有,寒氣慢慢透過棉衣朝人的心裏鑽。我帶著衛師爺跟胡小個子和錢團長會麵,另外安排四瓣子帶了一個隊的人,事先埋伏到了老牛頭山菩薩廟的前後左右,以防萬一。我估計經過昨天晚上這一場大雪,這幫夥計肯定凍得差不多了,耳朵鼻子還能長在頭上就算萬幸,迴去以後得給他們發點大洋犒勞犒勞。


    胡小個子穿了一件毛朝外的老羊皮襖,腦袋上戴著一頂狼皮帽子,把最兇殘和最溫順的動物統一到了自己的身上,還背了個鼓鼓囊囊的包袱,活像收山貨的經紀。我問他包袱裏裝的啥,他嘿嘿一笑說:“沒有啥。”我也沒有再問他。衛師爺穿著青布大襟袍子,羊羔皮襯裏,腦袋上捂了一頂形狀像尿桶的氈帽,這種氈帽的邊很長,平時卷上去,冷的時候放下來能把整個腦袋都包起來,衛師爺目前就正是這種戴法,用氈帽把瘦長的寡皮臉藏了個嚴嚴實實,隻露出眼睛,活像白日搶劫怕人家認出來的強盜。我穿著二娘給我做的新棉襖,二娘做棉襖的時候過多考慮了防寒功能,棉花可勁往裏頭填,結果棉襖跟棉褲都成了塞滿棉花的麵袋子,穿在身上圓滾滾的,暖和倒是挺暖和,就是窩窩囊囊的整個人就像一隻填滿了爛草的大麻袋。我在腰裏紮了一根皮帶,企圖多多少少能顯示出一點人的體形來,這根皮帶還是從保安團搶來的。二娘給我做的是大襠黑棉褲,就是農民穿的那種緬襠褲,前麵沒有開口,褲腰橫向疊在一起用褲帶紮起來的那種。由於褲腰在前頭多疊了兩層,又是厚厚的棉褲,我的前麵就鼓鼓囊囊地隆起一堆,好像我的本錢很突出而我又有意炫耀似的。我把槍明晃晃地挎在肩膀上,裏麵壓足了子彈,我用了長彈夾,一次可以壓四十顆子彈,而不是正常情況下的二十顆。我用的是原裝的木頭槍套子,這種槍套子可以插在駁殼槍的槍把上變成槍托,把駁殼槍當作衝鋒鎗使用。我要是有奶奶左右開弓、雙槍齊放的本事就好了,那樣我也可以一左一右插兩把盒子炮,更加威風,不像現在,肩膀上隻挎一支槍,不太對稱,有點失衡的感覺。


    我們三個一路行來,一路觀賞著雪景,有一搭沒一搭地找話說,靠閑磨牙來打發路途的無聊。衛師爺有幾分諂媚地說:“尕掌櫃,你年紀不大麽,槍法咋那麽好?”


    我說:“這是奶奶訓練出來的,這叫心到眼到手到,心手合一,要從小下苦功夫呢。”


    衛師爺便問我你聽過百步穿楊的故事嗎?我其實聽過,可是我想知道他為什麽要給講這個故事,就說沒有。他便開始給我講百步穿楊的故事,說是古時候有一個神箭手,箭射得非常好,能夠百步穿楊,不是射穿楊樹,而是射穿楊樹的葉子,也不是隨便射穿哪一片葉子,而是射穿指定的那一片葉子。結果,這人就開始驕傲起來,到處炫耀自己的本事。有一天碰到一個賣油的老頭,老頭對他態度很不屑,神箭手挺生氣,問老頭憑什麽不把他放在眼裏。老頭拿出一個銅錢,又舀起一瓢油,把銅錢放在油簍子的口上,高高舉起盛油的勺子把油從銅錢中間的眼裏倒了下去,油像一條細線,從銅錢中間的孔裏穿了過去全都進了油簍子,一點都沒濺到外頭。圍觀的人都讚嘆不已,老頭卻淡淡地說:“這有什麽,就跟射箭一樣,不過手熟而已。”神箭手非常慚愧,從此以後再也不四處招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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