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是不甘心,她這一次來倒不見得是非要把紅鼻子怎麽樣,也就是摸摸底、踩踩盤子,如果順手能把紅鼻子做了當然更好,如果不順手也得把紅鼻子的下落和活動規律摸清楚,她昨天夜裏一無所獲,自然是極不甘心,我估計今天晚上她可能要做更冒險的事,所以她才事先關照我一聲。我沒說話,點點頭,我左右不了她,誰也左右不了她,能左右她的隻有她自己。


    “狗娃子,你過來,跪到地上。”我有些蒙,我自認為並沒有犯什麽錯誤,她罰我跪下幹什麽?心裏疑惑不解,我卻還是老老實實地跪到了地上。奶奶說:“你把手放到胸口上起誓。”我這才明白她是讓我起誓,並不是我犯了什麽過錯罰我,我就把手放到了胸口上。


    “我說一句你跟上說一句:我起誓……”


    我就跟著說了一句:“我起誓……”


    奶奶接著說:“我保證按照奶奶吩咐的話去做,不然……”可能她事先沒有想好如果我不按照她吩咐的去做應該受到什麽處罰,說過“不然”之後就沒有往下說,眼球咕嚕嚕轉著想詞兒。這種賭咒發誓的事情我見得多了,便不等她想出合適的詞來,就學著別人在這種時候常說的那種話替她說了:“要是我不按照奶奶的吩咐做,我就天打五雷轟,死無葬身之地。”


    奶奶嘆了一口氣說:“唉,我不忍讓你發這毒誓,既然你自己說了我也沒辦法。”然後非常嚴肅地對我說:“你牢牢給我記住,萬一我失手了,你不準管我,直接就迴張家堡子去,迴去以後不準再跟夥裏的人來往,老老實實跟張老爺子一家過活,你的事情我已經給張老爺子安排好了,長大了你就跟花花成親,想起我了給我在野地裏燒上一撮撮紙就成了。”


    這段話剛說的時候她的語氣悽厲堅決,到後來便有些幽幽的傷感之情,我的心裏也苦苦地難受,眼淚漲得眼眶子酸痛,我卻忍了,這是我在夥裏長期以來養成的習慣。我忽然想到臨出發的時候她抽空給我和花花定了親,原來就是在給我安排萬一她失手後的出路。我在心裏默默起誓:如果奶奶萬一失手了,我一定要替她報仇,就像她對大掌櫃一樣,不報仇我就不跟花花成親。心裏這樣想,嘴上卻不說出來,點點頭算是答應了她。


    奶奶養了我這麽多年,對我的脾性了解得一清二楚,我蒙不了她,她嘆息了一聲,說:“狗娃子,奶奶死了你不按奶奶說的做,奶奶就白養你一場了。”說完之後,就那麽呆呆地坐著,眼珠子咕嚕嚕地轉動,這又是她的一個特點,我們一般想事兒的時候眼珠子是固定不動的,除非有意想看什麽東西。她想事的時候眼珠子卻轉個不停,看上去好像她在打什麽鬼主意,其實她什麽鬼主意也沒打。大掌櫃挺煩她這種表情,曾經在我麵前罵過她:“你奶奶眼珠子咕嚕嚕一轉就是打鬼主意呢。”


    “走,餵肚子去。”奶奶忽然躥到地下,整整腦後的髮髻,“吃飽了就迴張家堡子。”


    我知道奶奶打定主意這一迴不下手了,八成是怕我也陷在這裏,想著先把我扔給張家老爺子,然後再殺迴馬槍,那樣她就沒了後顧之憂。我跟了她這麽多年,她也蒙不了我,想什麽我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我的心情忽悠一下子就輕鬆了,起碼,今天晚上奶奶不會再去冒險,也不會失手了。我跟著她出了門,臨出門我把我的獨橛子塞到了褲襠裏頭。這是李大個子教我的,他說把槍跟牛牛放到一搭裏,對槍跟牛牛都有好處,槍可以沾人氣,用的時候更順手,牛牛可以沾槍的火氣,能跟槍一樣硬撅撅地不倒架。至於為什麽牛牛跟槍一樣硬撅撅地不倒架就好,當時我正要問他,有夥計叫他去賭牌,他就沒顧上告訴我,事後我又忘了問,不過我卻照他說的實踐了。奶奶沒有帶槍,她的槍帶起來不方便。她又把我領到了老孫家豬頭,我跟著她又美美吃了一頓豬頭肉跟臊子麵外加甜胚子。從老孫家豬頭出來,奶奶跟我沒有直接迴旅店,在街道上轉了轉,既是消食也是觀觀街景,可能奶奶也想趁機買點零碎。這個小縣城的街景也沒啥可觀的,窄窄的街道上鋪著青石板,兩邊的店鋪大都關門了,街道上冷冷清清沒有幾個行人,過往的行人也大都是城裏的熟人,你問我一句:“吃了嗎?”我問你一句:“吃了,逛呢?”我跟奶奶這個時候走在街道上,說實話挺礙眼。


    正覺得無聊,卻聽得街道那頭馬的嘶鳴聲跟人的嗬斥聲鬧成了一團,緊接著就見一匹大黑馬馱著一個身穿灰黑色軍衣的保安團風馳電掣地朝我們奔了過來,哢噠噠的馬蹄聲震得街道都顫抖起來。在這匹馬的後麵,還跟了幾個保安團的兵大唿小叫地跑了過來。奶奶一把將我扯到街道邊的房簷下麵躲避瘋跑的馬匹和後麵追趕的保安團。萬萬沒想到的是,馬從我們身邊跑過去幾步之後,噅律律一聲叫喚掉頭又跑了迴來,馬兒放慢了腳步,直接來到了奶奶身邊,把腦袋抵到了奶奶懷裏親熱地蹭著。


    我呆了,馬上騎著的人也呆了,跟上來的保安團士兵也呆了,奶奶反應快,推開馬頭就要跑,馬兒卻執拗地轉到了她的前麵擋住了她的去路,馬背上的人突然驚叫起來:“女飛賊,快給我捉了,女飛賊。”


    跟在後麵的士兵們這時才明白過來,有的嘁哩哢嚓地拉槍栓,有的張牙舞爪地向奶奶撲了過去。我這時也才明白過來,這匹馬正是奶奶跟大掌櫃心愛的那匹跟楚霸王的馬長相一樣的烏騅馬,不由暗暗叫苦,這匹馬肯定是聞到了或者是聽到、看到了奶奶,不懂事的畜生便撒著歡兒跑過來找奶奶親熱,卻給奶奶帶來了天大的麻煩。我傻了,不知道該怎麽樣對付眼前的局麵。我跟奶奶是出來吃飯的,奶奶身上沒有帶槍,也不會帶她賴以逃跑借力的繩子,即便是她帶槍了,帶繩子了,這種處境也無法施展,眼看著奶奶被保安團的士兵們團團圍住,然後保安團的士兵們便像一群大灰狼一樣撲上去把奶奶扭住綁了起來。


    我躲在房簷下麵眼巴巴地看著這一切,腦子裏像填滿了爛棉絮亂糟糟的喪失了思考能力,驚駭讓我完全沒有了行動的能力,連腿都邁不開了。可能在保安團的眼睛裏我是個吃過晚飯到街上閑逛的小孩,再加上奶奶自始至終沒有朝我看上一眼,所以他們根本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騎在馬上的那個人怒氣沖沖卻又興致勃勃地吼叫:“狗日的女飛賊,膽子長到腦門子上了,老子到處找你找不見,你倒送到門上來了……哈哈哈,好得很,兩千塊大洋又掙上了。”


    罵聲裏,保安團的士兵們推搡著奶奶離去,看到奶奶被保安團捉走,控製我的驚駭、緊張被痛苦和憤怒取代,我不能就這樣眼睜睜看著奶奶讓保安團捉去,我不能就這樣永遠失去待我如兒子一樣嚴厲卻又溫柔的奶奶,我忍不住喊了起來:“奶奶……”


    我這一聲喊自然引起了他們的注意,騎馬的保安團迴過身來馬鞭子指向我:“這還有個尕土匪,一搭子捉了。”說著就從屁股後麵掏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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