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說我要是殺了紅鼻子就給大家當大掌櫃,夥計們“哄”的一聲笑了,想一想我一個才十四五歲的娃娃居然殺了紅鼻子,在夥裏當起了大掌櫃,確實挺可笑,挺荒唐。胡小個子連忙解釋:“我是打個比方,不管是誰,隻要能殺了紅鼻子給大掌櫃報仇,誰就是當家的大掌櫃。”


    奶奶徵求大家的意見:“胡小個子說得咋樣?成不成?”


    大家都不敢貿然吭聲,奶奶說:“你們都說成不成?不成就散夥,成了就這麽定下來。”


    奶奶的態度明朗了,大家便哄然表態:“成哩,就是這話。”“不管是誰,殺了紅鼻子給大掌櫃報了仇就是我們的當家子。”


    奶奶對李大個子說:“燒酒呢?”


    李大個子從角落裏提過來一個酒罈子,一掌拍開泥封,濃鬱的酒香頓時鋪滿了廟宇,我知道下麵要幹什麽了,心裏不覺怦怦亂跳起來,他們是要喝血酒,每人割了手指頭把血擠到酒罈子裏,然後大家輪著喝。我知道這個玩意兒在書上叫歃血為盟。我最怕這種事情,割手指頭很疼,我不怕死,卻既怕疼又怕血,還覺得喝大夥的血挺噁心。今天看來是免不了了,按規矩到場的人都得喝這種血酒,不喝就跟大傢夥不是一條心,就是心懷鬼胎,肯定是不能再在夥裏混了。情急中我忽然想到了《 水滸傳 》上梁山好漢喝雞血酒的情景,便鬥膽提議:“奶奶,咱們學梁山好漢喝雞血酒,喝了雞血酒對著公雞發誓,誰要是違背了發下的誓言,誰就跟公雞一樣讓人割了腦袋喝它的血。”


    奶奶還沒表態,夥計們倒七嘴八舌地說這個辦法好,就學梁山好漢,喝雞血酒發毒誓。我估計夥計裏可能不少人跟我一樣不怕死卻怕疼怕流血也怕冰涼的刀子往肉上割。也許一些人覺得我這個提議新鮮,辦法也新鮮,玩起來更有意思一些。不管怎麽說,我的提議獲得了大家的一致同意。奶奶就命令李大個子:“去,捉一隻公雞,要大些的。”


    李大個子領命跑到村裏捉雞去了,我們大家都默默地等著他。喝雞血酒盟誓是個非常嚴肅的事情,也是一種莊嚴的儀式,誰也不敢在這種時候亂說亂動,更不敢說笑嬉鬧。不到一鍋煙的工夫李大個子就提了一隻花公雞迴來了,恭恭敬敬地把公雞遞給了奶奶。奶奶掏出刀子,一刀把公雞的腦袋砍下來,捉住拚命掙紮的公雞,把沒了腦袋的公雞脖子對到酒罈子上放血,公雞掙紮了一陣就不動了。奶奶便把公雞扔到了地上。公雞又撲扇了幾下翅膀,卻已經有氣無力隻是咽氣前的抽搐了。奶奶雙手捧起酒罈子對著死在地上的公雞發誓:“我發誓,誰要是殺了紅鼻子給大掌櫃報了仇,我們奉誰當夥裏的大掌櫃,水裏火裏都聽他的號令,如果沒有遵守誓言,我就跟這隻公雞一樣,讓人殺我的頭,喝我的血。”說完,她咕嘟咕嘟地喝了兩大口摻了雞血的酒,然後把酒罈子放到了供桌上,退到了一邊。


    奶奶頭一個喝酒發誓,有給後麵的人做表率的意義,讓後麵的人知道該怎麽說,怎麽做,不然大家一人一個說法一人一個做法就亂套了。接下來大家一個一個都學著奶奶的樣子,輪流喝了酒發了誓。我也跟著發了誓,喝了兩口酒。酒很辣,嗓子眼像是讓火炭燒著了,還有一股血腥氣直衝鼻子。當大家都過完了之後,忽然廟宇的角落裏又走過來一個人,原來是二娘,天黑燈光暗淡,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奶奶身上,她又一直躲在角落裏,所以誰也沒有發現她也來了。過去我們聚齊的時候她從來不參加,今天她忽然出現倒讓我們吃了一驚。她走到供桌前,雙手捧起了酒罈子,一字一句地說:“我跟夥計們一樣,誰要是殺了紅鼻子給大掌櫃報了仇,我就一心一意奉他當家做大掌櫃,誰要是殺了紅鼻子給大掌櫃報了仇,我就是他的人,侍候他一輩子。”前一句話倒沒什麽,這後一句話卻讓我們大家瞠目結舌,這也就是說如果誰殺了紅鼻子當了大掌櫃,她就要把自己貢獻給誰。這句話的含義太明白了,大家都有些尷尬,也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激動,氣氛頓時顯得格外怪異,聽著廟宇裏非常寂靜,感覺上卻又像非常吵鬧。


    猛不丁奶奶冷冷地問了一句:“要是我殺了紅鼻子你咋辦呢?”


    二娘鎮定自若地說:“那我就當牛做馬侍候奶奶一輩子。”


    奶奶啪地把酒罈子摔到地上,說了一聲:“散了!”轉身就走了。大夥卻仍然愣愣地站在廟宇裏,二娘低著頭從我們中間走過,悄悄地像一個精靈。不知誰在人叢裏嘆息了一聲:“唉,這個婆娘……”聲音微微發顫,我扭頭去找說話的人,卻見人們的臉都僵癡癡地像是變成了山神廟裏的泥胎。


    我迴到張老爺子家的時候,奶奶還沒睡,側躺在炕上燒煙泡,大煙燃燒時怪異的香味從她的鼻孔裏冒出來盤旋在屋子裏頭。她沒有搭理我,我也不敢招惹她,躡手躡腳地拉開鋪蓋鑽了進去。我睡在炕頭,奶奶睡在炕尾。她默不作聲,我知道她在想事情,猜測她可能在對二娘的行為窩火。我閉上眼睛假寐,暗暗祈禱今天晚上她可千萬別拿我撒火。


    “狗娃子!”奶奶喚了我一聲,我嚇了一跳,這才想起來沒給她端洗腳水,我自己也沒洗腳就鑽了被窩。我們對腳遠遠比對臉重視得多,臉可以幾天不洗,每天晚上卻都要燙燙腳,因為腳就是我們的第二條命,也是我們吃飯的本錢,長途跋涉外出做活,碰上強敵狼狽逃竄,都離不開腳,我們對腳格外珍愛。奶奶更是如此,她的腳挺臭,因為她老包著裹腳布,雖然天天洗腳,可是不能天天洗裹腳布,也不能天天刷鞋,所以我們住的窯洞或者房子裏,總有兩種味道交織在一起:大煙和腳臭。我有時候抱怨奶奶的腳臭,她說她是汗腳,所以才會臭。我說你咋就長了一雙汗腳呢?她罵我:“狗日的你懂得啥?不出汗的是蹄子,馬蹄子牛蹄子豬蹄子才不出汗,隻有人的腳才出汗。人的腳要是不出汗就是身體有毛病了,上下不通了。你當你的腳不臭?你的腳更臭,隻是你自己不覺得,你也是汗腳。”罵歸罵,她也知道自己這個毛病,對腳的保養格外重視,隻要住下來,每天晚上都要洗腳,而且一定要熱水,這就給我增加了許多困難,因為我們住的地方往往沒有熱水,用熱水洗腳的奢侈程度跟山裏農民妄想天天洗淋浴差不多。有時候實在沒熱水我隻好給她的洗腳水裏撒一泡尿,以增加水溫,讓她不要覺得水太冰涼。


    聽到她喊我,我急忙爬起來匆匆忙忙用腳在地上探索著摸鞋子。為了省油,我們晚上從來不點燈,一切都在黑暗中進行。找鞋的工夫我在心裏暗暗祈禱:天神爺爺,今天晚上花花奶奶千萬不要忘了留熱水,如果留了熱水千萬不要涼涼了。如果熱水涼涼了,我就得重新燒,我點火燒鍋的水平實在太差,點的火隻會冒煙不會冒火苗,往往是水還沒燒熱,我倒成了燻肉。我下地來到炕頭的爐子跟前揭開鍋,熱騰騰的蒸汽撲麵而來,我放心了,水還熱得很。


    我把熱水舀到瓦盆裏,用手探了探,挺燙,如果要盡心盡力地搞好服務,我就應該再到外麵的水缸裏舀一些涼水兌上,可是我懶得再跑到外麵黑森森的夜裏舀涼水,我也知道奶奶燙腳不怕水燙就怕水涼,便把洗腳水端到炕頭:“奶奶,你洗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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