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苦於痔瘡,出現了便血,即便如此,這兩三天,我還是沉浸在燒酒和甜酒之中。雖然說是糊塗,可酒一下肚,心情格外舒服,今天也不例外。


    啊,黑漆漆的夜晚,隻有風在狂虐,雨在傾瀉,嘩啦嘩啦下個不停。真是地獄般的夜晚,令人討厭的夜晚。


    上著門栓的門被風吹得發出地獄之門般的嘎吱—、嘎吱—的怪聲,如同有人在呻吟。渾蛋!讓人心驚膽戰的聲音,簡直就是來自地獄。


    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漆黑的夜,黑得嚇人的夜。房間裏十分昏暗,蠟燭隻剩下一寸長短閃著孤單微弱的亮光。被透進來的風吹得搖曳忽閃。在這黑暗之中,能拯救自己的,隻有這一寸左右的燭光。精神迷茫,心情鬱悶。風在嗚嗚地狂吼,一陣緊似一陣。


    在房間中點燃木柴以供取暖,可今晚卻怎麽也點不著。雨還在猛烈地下,風還在使勁地刮,漆黑的夜晚如同地獄一般。


    狂風、暴雨、烏雲肆虐著整個世界,世上的所有生靈都在地獄中死去。


    戰爭,戰爭,一場不顧後果的胡撕亂咬。


    我們並不是踏著別人的血跡前進,而是流著鮮血前進,這就是戰爭。


    m是個無賴,他總是將“不知道老子是海量,喝不倒嗎?”這句話掛在嘴邊,用蠢貨來形容他都太客氣。今天他又動手打了戰友t,我是實在看不下去了,心想,不整治一下這個渾蛋,他是不會收斂的。於是騰地站了起來,甩掉上衣,怒喊道:“走,外麵去!”平時,除中隊幹部,大家對他敬而遠之,連蠻橫的準尉都讓他三分,這傢夥從不上崗執勤。他長得黝黑,斜吊眼,臉上有疤,一副惡魔般的兇相。我一定要教訓他一頓。前天晚上,我曾斥責過他。當時,他右手握著酒瓶,嘴裏叫著:“你說什麽?”一下撲了過來,我赤手空拳地迎了上去。此時,小隊長急忙衝到我們中間,平息了事態。今晚我可要讓他嚐嚐厲害。“走,出去,等我穿上鞋。”我邊吼邊穿鞋。結果,今晚還是沒揍成。我的生命是天皇陛下的,理性起了作用。多少讓這傢夥長點記性,他算不上真橫,不過是耍耍威風。


    痛快地揍他一頓,我橫眉倒豎,義憤填膺。


    放下舉起的拳頭,咽下這口氣,不忘使命。


    軍規禁止我們在信中透露戰鬥的實際情況,隻允許匯報勇猛威武、大獲全勝,敵人連連敗退,支那百姓視我們為救星熱烈歡迎,我軍愛民、民眾擁護、理解我們等等好的一麵。據此國民們沉浸在歡慶勝利的喜悅和燈籠的海洋裏,迷醉於交杯換盞之中。然而,大勝利的背後,有多少艱辛困苦和流血犧牲,是絕對不允許講述的。我不明白為什麽不讓說出戰爭的真實情況。


    日本的士兵也是人,也是有喜怒哀樂各種情感的人。他們也會因受苦而哭泣;也常常思念家鄉,傾慕女人;偶爾還會厭惡戰爭;對戰爭帶來的犧牲,既認為偉大可敬,又感恐懼不安。


    我們不僅是同支那軍隊打仗,還要與大自然的嚴酷進行搏鬥,不能退縮。歡樂和痛苦同時伴隨著我們,然而,征途上並非隻是勇往直前。


    我們不怕槍林彈雨,但懼怕飢餓、淋雨、露宿、半夜抵達後還要做飯到天亮、在泥水中與敵人對峙以及最可怕的行軍。即使是生病也要前進。當我們疲憊不堪可還必須行軍時,就盼著有敵情,因為敵人一來,行軍可以暫時停止。


    忍飢挨餓,風餐露宿,戰友吐血而死。這些勝利的背後的巨大痛苦、悲慘的流血犧牲、戰鬥的真實情況,為什麽不能講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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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卷乙第115號證(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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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就像馬拉鬆賽跑一樣,但又不同單純的跑步、撞線。播音員絕不會說“很艱苦。啊,流血了,戰死了,太殘酷了”等等,而隻會報導:“勝利了,我們勝利了,又占領了××……”


    醫院裏那些缺胳膊斷腿的傷病員痛苦地呻吟著,難道他們的呻吟隻能留在醫院裏,而不能傳到外麵去嗎?他們最關注的是凱旋迴國,可又一次次落空。他們總是在想:這次沒有我,下次準會輪到……與其說是一種期待,倒更像是被拋棄的嘆息。在他們那裏,令人深信不疑的凱旋喜訊大概煞有介事地傳過多次。每當此時,他們就興高采烈地唱歌、飲酒、談論國內的事情,天真地沉浸在無與倫比的快樂之中。即便是傳言中的凱旋日期已到,而實際上並未走成,他們也不氣餒,總是幻想著。等這次警戒任務完成後……等這次討伐結束後……一次又一次地延長傳言中的凱旋日期,無限期地盼望著早日迴國。這種鍥而不捨的渴望就像牛的垂涎一樣,黏黏糊糊地一直不斷。他們已多次被這種謊言欺騙,但卻不惱不怒,繼續等待下一個傳言。


    攻下漢口後,心想這迴真能迴國了,傳言也是有鼻子有眼,令人深信不疑。可等來等去,連點迴國的動靜都沒有。後備兵們悲觀起來,但仍堅持自己的判斷:一月份,不,二月份肯定迴國。不時傳來大阪的部隊來接替我們,去北滿警備等消息,這些更使他們確信迴國有望。


    到了二月,接到的是開赴前線的消息。按說,麵對現實,他們不應再相信傳言,可他們仍然執迷不悟。盡管如此,他們並未忘掉戰爭,隻要一上戰場,他們就會將一切置之身外,勇敢衝殺。


    出發前,大家紛紛理髮。將用不著的酒壺、鐵鍋、臉盆、床板、木柴送給支那的剃頭匠充作理髮錢。與一次十錢的現金相比,顯然他更樂意接受這些實用的東西,我們也願意將這些帶不走的東西代替現金換點支那人的物品或支付工錢。再說這些東西原本就不是我們的,根本不心疼。


    我十分敬佩杉山平助的論辯時顯示出的理智、自信、博學且大膽的言辭。他說:“支那人缺少激情,不懂得感謝別人。”我對支那人了解不多。


    我們在戰場已經度過了一年半,但因常常在第一線作戰,直接接觸支那人的機會很少。即便接觸過,也是在戰場範圍內。支那人對我們懷有恐懼感,不是以真實、自然的表情和態度對待我們,而都是為了求生的討好和獻媚。因此,要看清摸透支那人的特性並非容易。盡管如此,憑我的經歷,認為杉山所言極是。支那人意氣不揚,似乎沒有士為知己者死的那種氣概。東洋史中有無數流芳百世的人傑。一位女性的手記中寫道:犧牲是崇高的,我們踏著血跡前進,隻要手中有槍,就堅持到最後一個人。等等,真是慷慨激昂。也許隻有受過教育的人才考慮這些,普通百姓是沒有這種意識的。


    年糕盒上寫著這麽幾句話,我不懂其意:


    五百年來世上人,見來皆是野狐身,


    鍾聲不破夜半夢,兵六事知無意真。


    二月十九日


    昨夜的狂風招來了今晨的大雪紛飛。明天就要出發了,隻有今天還能讀會兒書。一開拔就沒有這份時間了,也沒有好書可讀了。想到此,我格外珍惜眼前的一分一秒,如同考試前夕的考生一樣,恨不得鑽到書裏去。說是書,其實是《日本評論》、《新女苑》、《婦女俱樂部》、《活》等雜誌類書籍。《日本評論》,我一篇不漏地全部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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