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出發,有二事煩心,牙痛和痔瘡。


    軍內俗語中有“屁股癢癢”之說,可我是屁股疼痛。


    《活》中收有ju池寬的話:宗教產生的原因之一,是試圖將人類從對死亡的恐懼中解放出來的努力。給父親和姐姐的信,到底還是沒能寄出。大概已有幾個月沒發信了。


    征戰以來,字寫得愈來愈糟,甚至提筆忘字。我們已遠離讀書與文明的世界,變得愈來愈笨。


    二月二十一日


    昨天早晨八點出發趕到此地。一路上都是在泥濘中行走,鞋掌上掛滿了泥。


    這裏是位於京山東北麵的一個小山村。聽說原定在此地休息兩天後便出擊,後又改為再等四五天,待重炮兵集結後一起行動。


    今天是難得的好天氣。一架飛機低空盤旋,像是有事情聯絡。由於長時間休整,剛一行軍,渾身到處酸痛。昨天行軍走了九裏路。在到達這個村莊之前三公裏的地方,大隊突然停止前進。原來是駐守京山的二大隊飛馬來報,右邊山上發現敵人。於是決定對其發起進攻,派第一、第四中隊輕裝出擊。向山頂望去,有兩間房子相對而建,周圍築有石壘。看起來不像是大部隊。我們先於部隊抵達宿營地。入夜後,也未聽到槍響。敵兵見到我軍的進攻態勢,又使慣用手法,迅速向山的另一麵逃竄。


    昨天抵達宿營地的時間是晚上七點。先遣隊已安排好宿舍,生火做飯等各種準備也已就緒,還有不少雜事需做。晚上,找來幹糙鋪個睡覺的地方,擔來水,做好三頓飯,對我們來說,這可是件煩人的差事。長途行軍後疲勞的身體不僅得不到休息,睡眠時間還要減少。加上我們的飯盒一次隻能做出兩頓的飯,做完三頓至少需要三個小時。再有,取水要走很遠的路,真是夠折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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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卷乙第115號證(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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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給養隊牽來了兩頭牛,一頭黑牛、一頭黃牛。牛被拴在宿舍後麵的樹上,一個士兵用刀朝牛心髒捅去。我們在隴海線旁的黃莊村時,一刀捅進,牛嗚嗚地哼了兩聲,便倒下死


    去,今天卻是亂踢亂叫,就是不死,一陣狂捅之後,終於沒氣了。幾名士兵就像野狗爭食一


    樣,搶上前去用各自的小刀割下一大塊肉。晚飯時,飽餐了一頓被詼諧地稱之為“牛肉火鍋”


    日本傳統佳肴。如此嫩軟的牛肉實在不多見,味道不錯。


    上廁所時,痔瘡又犯了,淌血不止。晚上把水燒開,洗淨屁股,入睡。水壺這東西著實可愛,既能潤喉,恢復體力,又能溫暖腸胃,還能治療痔瘡,簡直是我的救命恩人。


    夜深了,戰友們圍坐在爐火旁聊天,興致極高,主要內容是以往的戰鬥。隔壁的房間開始插科打諢,並唱起yin曲艷調。


    我吸著父親寄來的日本香菸——我最喜歡的香菸,我深深地將煙吸入腹內,舒暢地感受著墊在臀部的“湯婆子”——水壺的溫暖,心裏惦記著弟弟。又重讀一遍登有杉山平助文藝


    時評的《東京朝日》剪報。他總是那麽充滿自信,我對他的理論和思維的敏銳佩服得五體投地。


    二月二十二日


    早晨醒來,我貪戀著水壺的餘溫及幹糙鋪僅有的一點溫乎氣兒,躺在鋪上看《新女苑》。分隊裏的其他人去了由這兒向南二裏路遠的露天浴室——溫泉,有的人是作為大隊長入浴時的護衛去的。


    第二小隊到東麵的山上擔任警戒,聽說那裏景色十分優美。山清水秀,朱紅色宮殿式建築建在山腰處。想去看看,現在不行,據去看過的人說,那裏是支那的名勝。


    今天,如絲般的細雨飛落而下。這裏地處盆地,三麵被荒山禿嶺環抱。霞光灑滿光禿禿的小山,宿舍前的水塘中映出禿山的倒影,盡管糙木不生,但也獨具特色。


    昨天殺的兩頭牛的殘骸招來了烏鴉和鷹以及支那特有的類似烏鴉的鳥,它們“嘎、嘎”地叫著,成群地爭相啄食牛的內髒。


    晚上,去洗澡的戰友不知從什麽地方弄來一些酒,吃著牛肉火鍋,開懷暢飲。我再也不能喝了,兩天後又要行軍,如果由於我隨隨便便地屈服於欲望而使痔瘡加重,而不得不掉隊的話,將是我莫大的恥辱。良心和責任不允許我輕率地得病,不能和戰友們一同赴湯蹈火,出生入死。


    對於不是因負傷而是因其他的病不能上前線一事,我必須高度警惕,以防辱沒戰士的名譽。我是一個無名小卒,任何戰況報告中都不會出現我的名字。但我很滿足,我不希望被登在報紙的顯要地方。如果把我比作一塊永不露出水麵的碼頭基石,我將十分心滿意足。在那裏可以看到巨大的價值所在,我會感到欣慰。我隻希望,我的行動無愧於自己的良心,以自己的力量做出不使自己蒙辱的舉動。我沒有任何羞愧之處,即使別人不這麽看,盡管沒有功勳可言,我光明正大,坦蕩自在。


    為組編留守部隊,對體弱生病者強行體檢,我沒有進行痔瘡檢查。


    二月二十三日


    不知是何因,今天痔瘡格外疼痛,兩天才上一次廁所,遇到上廁所這天,肛門處疼痛難忍。今天又是這個日子,塞入的藥物加劇了痛感,我不禁哀嘆,如此病體怎能上戰場。


    傍晚,收到了隻裝有達爾文的《物種起源》等兩冊書的郵包,上麵沒寫寄件人的名字,到底是誰寄的呢?半天也沒猜出來。親愛的表弟龍野寺代史來信了,他現在在東京求學。他給我寄來了久保田萬太郎日本近代作家(1889~1963)的《春泥》、《花冷》、林房雄日本當代作家(1903~1975)的《青年》,前者是岩波書啊,我真要感謝他。在新鄉時,他曾給我寄過屠格涅夫的散文詩。對於那些給一個掙紮在火線上的人寫信並表示慰問的人,我不知如何感謝是好。在這種場合表示的關愛是最真摯的,是最能喚起人的感激之情的。我在小學時代曾有位最親密的朋友n,這位從小的朋友連“是活?是死?”都沒問過,音信全無。平時的親密與困窘時表現出的親密相比,是多麽渺小、沒有價值。平時顯得過往甚密,友情深厚,而遇到困難時,卻無所表示。這樣的親密和友誼,本人不願接受,並由此識破他的真偽,離他而去。所以,我也從未給n去過一封信。


    我竟然有過這樣的朋友。龍野君也表示的是血脈相通的愛,我與他雖是表兄弟,但以前並未感受到。在我出征前,我倆僅交談過兩小時,僅是來送我出征而已。我不了解他,他也不了解我,不過是路上相遇的曾有過接觸的兩位路人——僅僅有血緣關係而已。兩位路人相通的血液又深又濃,不需解釋也不需表白,從相互了解發展到相互關愛。


    表弟在信中還說:“不僅是書,如果需要其他東西,也請告訴我,我一定給你寄去,隻要是在我的財力允許的範圍內……”“隻要是在我的財力允許的範圍內”這句話表明了他講話實在,也顯示了他自身的誠實和理性。


    二月二十六日


    前天晚上接到命令:立即做好隨時出發的準備,多做一頓飯帶上。聞後,我們迅速清理背囊,一切準備就緒,待命出發。可是直到今天也沒任何動靜。接到的隻是去三裏路之遠的後方領取糧食和準備國旗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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