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個田——是侃大爺叫我賣的。”


    她衝過去搶著打著。……她醒來了,她滿身的汗。


    “溫嫂子,溫嫂子,”她輕輕地叫,


    四麵靜悄悄的。她打了個寒噤。


    嘆了一口氣,自己聽著這聲音忽然害怕起來,她老實想要叫幾聲,叫醒隨便哪個都可以。她要找一個人說幾句話,找一個活人,就是幾句不相幹的話也好。……


    這時候文侯跟唐老二的臉子又在眼前顯現著,她全身的肌肉一陣縮緊,又鬆了下去。


    “我受不了!”她說囈語似的。“我馬上——我馬上——嗯!”


    她一下子坐起身,把衣裳一披。她下床趿著拖鞋,往前跨了兩步就停住了,渺茫地看看四麵。指尖像浸在冷水裏一樣。胸脯一起一伏地在喘著氣。然後慌慌張張走到窗子跟前,把窗擋掀開一角——往外麵望了一下。


    一個冰冷的月亮掛在屋簷上,發著青灰色的光。這世界上好像隻有她一個人:


    她生命裏的一切東西可給誰搶走了,給剝光了。


    她往床上一倒,抽抽咽咽痛哭起來。


    什麽都沒驚動她。她哭了很久。末了她給攪得很疲倦,閉上了眼睛。心裏可平靜了許多。


    “唉,馬上就要談。……要快點想辦法。……”


    娘家這些人可滿不在乎,還是熱熱鬧鬧打牌,還是不斷地有許多客人。他們竟好像故意要叫芳姑太沒法子談這件事——免得聽著這些背時話來掃興。唐老二也常來拜訪他們,簡直顯得有點驕傲的神氣。


    晚上客人散了之後,她一想到她現在就得開口,她忽然就莫明其妙地害怕起來。其實要說的話她早準備好了的,可是心總跳得很厲害。她遲疑著。


    “等下子罷。”


    等下子大家各人迴自己屋子裏睡覺去了,她這就焦急得臉都發了熱。怎麽又不開口!——等到哪一天呢?老太太跟小鳳子也真是!——這個事她們分明曉得,可是她們不提一句頭!連提醒她一下都不!還有侃大爺——她就不相信他連她的委屈都不明白!


    那位侃大爺也不向她問起。他並且還——故意要避開這個麻煩似的,馬上就要走。


    梁秘書搓搓手告訴新聞記者:


    “是的,是的。我跟秘書長明後天就迴京裏去:部裏事情忙得很。”


    於是芳姑太毅然決然地叫,臉色很嚴厲:


    “祝壽子,來!”


    一會兒又擺擺手:


    “唔,莫慌子!……我先去照應一聲。”


    她走到外麵廳子門口張望了一下:那裏坐著許多男客在抽菸,嗑瓜子。她衝著走過來的高升問:


    “老爺呢?”


    “在後院書房裏。”


    走到了後麵院子,她可躊躇起來:要不要馬上就進去呢?她聽著侃大爺那很忙的腳步聲,似乎在那裏找什麽。可是華幼亭老先生的話聲慢吞吞的,好像想要把那個的忙勁兒調劑一下。


    “股票不值錢的話——頂好是暫時不要聲張開去。如此——如此——或者股票還能夠押幾個錢。……我想姑且一試……”


    終於芳姑太很快地走了進去,唿吸有點急促:


    “你明後天真的就走啊?”


    丁文侃要打書架上拿什麽,這裏把手停到了半路裏臨空著。看見芳姑太臉色發白,老實吃了一驚。


    “怎麽?”


    “我——我——有話跟你說。……你來。……”


    那個用大步子跟著她,眉毛輕輕皺著。他一麵在那裏猜疑,怎麽,他們叫姑太太出麵來跟他談判麽?於是他拚命擺出付滿不在乎的樣子,也不打算先向她探點兒苗頭。到那時候他可以拿出他來常用的辦法來: “一笑了之。”


    他瞧著姑太太那種緊張勁兒覺得好笑,他幾乎想要勸她一勸。


    “大將臨陣——自己先要鎮靜點個才行呀。”


    他微笑了一下,步子故意跨得再長些,就顯得他是慢慢跨著步子的。一跟著她進了老太太的屋子,他忍不住裝出付輕鬆的樣子問:


    “唔。就在這塊說啊?”


    一麵很安閑地插一支洋火——點起煙來。


    那位姑太太可在那裏布置:她逼著侃大爺坐下,還叫溫嫂子帶祝壽子進來。那孩子齊他母親肩膀那麽高,可是偎在她身邊坐著,仰起那張蒼白的臉來瞧著舅舅。


    老太太她們在那裏找她:


    “姑太太呢?姑太太呢?請姑太太來打牌,小高,小高——呃,老小高!”


    還不到一分鍾她們就找到這裏來了——


    “在這塊呀?”


    可是一看見屋子裏那幾張作股正經的臉子,老太太就發了愣:進也不好,退也不好。不過小鳳子很大方,把身子一扭歪就跨進了門,她後麵緊跟的梁太太在門口止了步子,張頭探腦的。她認為她現在要是進去了很不方便,就好像嫌這扇門太小似的——索性讓自己那一大坯移開了些,聽他們一家人談什麽。


    侃大爺很鎮靜地告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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