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三娘聽說蔣中明醒了,還要見她,她沉吟不語,半晌後,方才點了點頭,起身隨著有旺家的去了。

    此時已是深夜,顧三娘身邊隻帶了柳五婆一人,有旺家的走在前麵挑著一隻燈籠,三人來到正院時,顧三娘抬頭一望,四處都是黑乎乎的,立在她麵前的院牆高高大大,像是蹲在暗處的一隻猛獸,稍不留神就會將她一口吞噬。

    有旺家的迴頭,看到顧三娘站在門前不動,說道:“大奶奶,請罷。”

    顧三娘迴過神來,她裹緊披風,扶著柳五婆的手,踏進正院的門。

    這座正院,少了女主人,屋裏隻有蔣中明幾個心腹伺候,四下沒有一絲聲響兒,她進到正室,看到有旺早已等候在一旁,那有旺遠遠見了顧三娘,先衝著她打了一個千兒,隨後一語不發的領著她進到裏間。

    “你來了。”蔣中明說道。

    顧三娘朝他看去,隻見蔣中明穿戴一絲不苟,他靠在引枕上,手端著一碗參湯,屋裏點著幾盞琉璃燈,將四周照得亮堂堂的。

    顧三娘屈膝行了一禮,蔣中明撩起眼皮看了有旺一下,有旺便親自端著凳子放到離床邊不近不遠的地方,他和他媳婦兒自是退到一旁。

    顧三娘向來是不善長跟蔣中明打交道,她見他一副有話要交待的樣子,於是乖乖的坐下,跟著他開口說話。

    柳五婆等在外麵,屋內隻有他們四個人,誰也沒有說話,床上的蔣中明不緊不慢的把參湯喝完,顧三娘連忙上前接過他手裏的空碗,又遞給身後的有旺家的,那蔣中明這才注視著顧三娘,說道:“我已聽有旺說過了。”

    顧三娘默默不語,她心知他說的是前幾日的事情,那時她也是病急亂投醫,就是她自己也沒想到有旺會同意她出的這個荒唐主意。

    蔣中明讚許的點了兩下頭,他道:“你是個機靈的好孩子。”

    顧三娘怔了一下,默默說道:“老爺過獎了,隻要沒給家裏幫倒忙,我也就安心了。”

    屋裏又靜了下來,蔣中明昏迷多日,他剛醒來,就聽到有旺說起前幾日的事情,他見顧三娘是個膽大心細的,又不禁自歎起蔣家的困境,沈拙進入朝中不過三五日而已,他在朝中根甚尚淺,雖說那日舌戰群儒出盡風頭,然而他乃是靖文皇帝的心頭大患,就連蔣家一派對他也是疑信參半,若是沒有他從旁扶持,往後他的仕途又何其艱難,眼下他一日不如一日,不定哪日就會一命嗚唿,到時靖文皇帝勢必會日後清算

    ,如若他不能一力撐起蔣家,遭難的可就不止蔣氏一門了。

    想起蔣家的前路,蔣中明越想越悲戚,他看了顧三娘一眼,心裏五味雜陳,這幾個兒子當中,沈拙目光長遠,沉著穩重,但凡他早些為他在朝中鋪路,他又何至於如此憂慮,隻是此時後悔已晚,如今擺在他麵前的有一樁心頭事,那便是沈拙對這個顧氏用情頗深,將來若需在顧氏與蔣家之間抉擇,難保他不會為了顧氏而放棄蔣家。

    想到這裏,蔣中明看著顧三娘的眼神冷了幾分,對待兒女私情,沈拙未免有些婦人之仁,先前的安氏如此,而今的顧氏亦是如此,蔣家的將來,全在沈拙的身上,他活不了多久,在他死之前,凡是有阻礙到蔣家的,他都絕對不允許!

    顧三娘敏感之極,她屏住唿吸,說不上原由,她感覺眼前的蔣中明似乎跟平時不一樣,屋裏的氣氛有些悶人,顧三娘輕輕吐出一口氣,她冷不丁的說道:“昨日阿拙來信了。”

    蔣中明沒有搭腔,顧三娘停了一下,她摸著小腹,自顧自的又說道:“他在揚城諸事都好,還見到了錦三爺和禦哥兒,禦哥兒知道要當兄長很是欣喜,鬧著要給小弟弟取名字,我私心想著,要是老爺肯受累給孩子取個名字,倒是他的福氣。”

    後麵的一句話,是顧三娘臨時想到的,她說完後,蔣中明便收迴目光,他想道,是了,顧氏身在蔣府,況且沈拙一腳已踏入官場,豈是能輕易抽身的,他又何需庸人自擾呢。

    “恐怕我等不到給孩子取名字了。”蔣中明看了她一眼,又道:“我這病就是捱日子罷了,阿拙這個國子監祭酒剛剛走馬上任,朝中有無數雙眼睛盯在他的身上,就等著他出錯,好拉他下馬。”

    提到沈拙,顧三娘臉上也帶了憂色,她不懂官場上的彎彎繞繞,這一路從酈縣到京城,用步步驚心來形容也不過了,這是幹係著身家性命的大事,但凡出些差池,後果將不堪設想。

    蔣中明不動聲色的看了她一眼,又道:“隻要我死了,靖文皇帝第一個要發落的隻怕就是他了。”

    顧三娘心口一滯,她緊緊拽著手帕,這事不用他提醒,就是她自己也能想到,且不說蔣家在朝中樹大招風,單說他和安氏之事,靖文皇帝又怎能容得下他?蔣中明要是還在,靖文皇帝興許還會忌憚三分,他若死了,靖文皇帝對沈拙又豈會心慈手軟?

    看到顧三娘臉色慘白,蔣中明聲音緩和了一些,他沉聲說道:“我叫你過來,是想告訴你,不光我重病之事要嚴防死守

    ,就是將來我死了,也絕不能讓外人知道這件事。”

    顧三娘心內惶恐,她看著蔣中明嚴肅的神情,頓了一頓,說道:“老爺,請你莫說這些喪氣話,蔣家少不了你,阿拙這個官兒剛當了幾日,你不幫他,誰又能幫他呢?”

    蔣中明抬了一下手,他止住顧三娘,低聲說道:“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我叫你過來,無非是要叮囑你,現今你們和蔣家是一體的,隻要蔣家還在,他就不會有事,他現在不在京裏,你就要替他把蔣家看顧好!”

    顧三娘後背一冷,蔣中明的話,就像是一座大山壓到了她的肩頭,她似乎連氣都喘不過來了。

    “不過,你也不必過度擔憂,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就會撐住蔣家!”蔣中明目光堅定的說道。

    顧三娘呆呆的點了兩下頭,沒有作聲。

    不知不覺,外麵響起梆子聲,蔣中明坐了半日,早已有些身困力乏,他合上眼睛,朝著顧三娘揮了揮手,顧三娘站起身,對他行了一禮,便退出屋裏。

    且說這一夜,顧三娘輾轉反側,遲遲不得入睡,她一時想起遠在異鄉的沈拙,一時想起腹中尚為出生的孩兒,一時又想起蔣中明不容質疑的叮囑,如此胡思亂想了半夜,直到天色微亮,她正睡得迷迷糊糊,就聽到外頭傳來細細的低語聲。

    顧三娘被驚醒,她望著窗外,隻見日頭明晃晃的,顧三娘側耳一聽,好像是孫氏的聲音,她喊著她的閨名,說道:“是月華來了麽?”

    很快,簾子被打起,孫氏頭一個走進來,她看到顧三娘半躺在床上,手指在臉上刮了幾下,說道:“羞不羞,闔府就你起得最晚!”

    顧三娘難為情的笑了一下,小葉子拉著孫氏的衣袖晃了幾下,不依的說道:“三嬸,隻有今日一迴,往常我娘起得可早呢!”

    讓顧三娘想不到的是吉昌公主也來了,她在外間聽到孫氏的話,說道:“大嫂懷著身子,你也好意思跟她爭!”

    孫氏扮了一個鬼臉,坐到顧三娘的床沿邊,又跟顧三娘說道:“我和二嫂一大早就去老爺屋裏請安,後來沒見你來,我和二嫂就順路往你這裏來了。”

    顧三娘記起昨夜的事,她勉強笑了一下,便低頭不語。

    相比孫氏的粗枝大葉,吉昌公主卻是心細多了,她見顧三娘精神不濟的樣子,說道:“你不比旁人,要是身子犯懶,偶爾少去一迴,老爺不會見怪的。”

    孫氏插嘴說道:“就是,咱

    們就是天天去請安,也見不著老爺呀。”

    吉昌公主說道:“老爺見不見咱們是他的事,咱們照著規矩行事就是!”

    顧三娘附和說道:“這話很是,老爺病了,越是這個時候,就越是不能叫人抓到話柄。”

    幾個婦人閑聊了半日,吉昌公主還要打理府裏的庶務,便各自散了。

    又過了幾日,顧三娘從有旺家的那裏聽說,那夜蔣中明醒來後,強撐著寫了十幾本折子,次日就開始吐血,自此他的情形就比先前更加壞了,顧三娘為此變得憂心衝衝,隻是生死有命,她除了暗自祈盼蔣中明挺住,也沒有甚麽別的辦法。

    又過了一個多月,朝中少了蔣中明坐鎮,安家借機興風作浪,兩派相爭愈演愈烈,靖文皇帝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一意問道求仙,不知從何時開始,外麵傳起一股流言,說是蔣中明身染重疾,已是大限將至。

    傳言一出,蔣家便對外斥責這些人居心不良,不說別的,單說蔣丞相傷了腿,每隔幾日還要往內閣送折子,如此忠君愛國,還要被人編排,豈不叫人寒心。

    有人卻說,蔣丞相已有兩個多月沒在人前露麵,依照他的脾性,哪怕傷了腿,也不會告這麽久的假,除非是病得人事不知。

    總之各種說法,朝中文武百官吵得不可開交,還有人提議,要想知道蔣丞相是否真的重病,隻需請禦醫上門一探究竟就是。

    而就在這時,原本閉關練丹的靖文皇帝,忽然提前出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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