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三娘黯然的跟在沈拙身後,沈拙是她的丈夫,這是他和蔣家的事情,即便她想不通,她也會聽從沈拙做出的決定。

    在顧三娘陷入沉思之時,沈拙卻沒有迴到東院,反而朝著主院那邊走去,顧三娘楞了一下,她喊住他:“阿拙。”

    走在前麵的沈拙停下腳步,他迴頭望著顧三娘,說道:“不是要去看他麽,還不快走?”

    顧三娘心裏頓時鬆了一口氣,她就知道沈拙是個心腸柔軟的人,沈拙看到顧三娘殷殷的望著自己,緩聲說道:“我去看他,是因為你要我去,我才會去的。”

    顧三娘低頭一笑,她才不信沈拙的話,不過無論是甚麽原因,沈拙還是退讓了,顧三娘笑道,她說:“走罷。”

    兩人帶著孩子來到主院,此時院子裏靜悄悄的,伺候的仆婦一個也不見,隻有管事娘子有旺家的守在門口,她看到沈拙和顧三娘一同過來了,臉上的訝異一閃而過,隨後朝著他們行了一禮,嘴裏喊道:“大爺,大奶奶。”

    沈拙立在門口一言不發,顧三娘看了他一眼,便問有旺家的:“老爺如何了?”

    有旺家的用手帕揉著眼睛,她說:“已是歇下了,隻是精神十分不濟,錦三爺和二奶奶並三奶奶都在屋裏伺候,我當家的悄悄去請了可靠的郎中,隻怕還得小片刻才能迴來。”

    顧三娘想不通為甚麽生個病還得遮遮掩掩的,不過蔣丞相即是這麽做了,必然有他的道理,故此顧三娘沒有多嘴,為免兩個孩子吵到蔣中明,她打發他倆在外頭玩耍,便攜著沈拙就往屋裏去了。

    這會子,孫氏和吉昌公主兩人守在外間,從裏屋裏間或傳來幾聲低語,孫氏年紀小,沒經過甚麽大事,她親眼看到蔣中明大口吐血,想來是被唬到了,一雙眼圈兒哭得發紅,當看到顧三娘進來了,嘴角一癟,眼淚就淌了下來,不過她很快想在屋裏還在歇息的蔣中明,於是硬生生的忍住了。

    “到底發生了甚麽事,老爺好端端的怎會吐血?”顧三娘低聲問道。

    吉昌公主迴道:“老爺身邊的長隨說,今日一大早,聖上召見老爺,他君臣二人足足談了半日,老爺才從宮裏出來,那時長隨們還沒看出老爺有甚麽不妥,直到進府時老爺特意吩咐把轎子抬到二門,底下伺候的下人雖是疑惑,也隻得遵命照辦,哪知轎子剛落地,老爺就開始嘔血,隨從們唬壞了,一跌聲的叫人去請太醫,卻被老爺給喝止住了。”

    顧三娘聽完前因後果,下意識的緊

    捏著手帕,她抬眼向著沈拙看去,隻見他臉上麵無表情,絲毫看不出他在想些甚麽。

    不一時,內室的簾子被打開,出來的是蔣錦言,他正好和沈拙的視線撞上,蔣錦言一怔,隨後撇著嘴角沒有說話。

    這時,從屋裏傳來蔣中明的聲音:“是沈拙來了罷?”

    他的聲音微微帶著一股疲憊,全然不像之前那樣沉穩有力,屋裏的眾人都一起望著沈拙,蔣錦言也看著他,他扭頭朝著屋裏迴道:“爹,是他。”

    “讓他進來。”蔣中明說道。

    沈拙進了內室,顧三娘注視著他的背影,她留在外麵,沒有跟進去。

    沒過多久,蔣錦明帶著兩個小廝出來了,屋裏隻剩下蔣中明和沈拙,想起屋裏那對父子之間的恩恩怨怨,顧三娘心裏突突跳個不停,一雙耳朵豎起來聽著裏頭的動靜。

    屋裏燃著沉香,可是沈拙還是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他靜靜的站在床尾,看著臥榻上的蔣中明,蔣中明已經坐起身來,他後背挺的筆直,哪怕身子不適,也不願露出一絲懈怠。

    先前蔣中明在大理寺審案時,並沒跟沈拙打過照麵,這是幾年當中,他們父子倆頭一迴見麵,二人相對無言,不知過了多久,最終還是蔣中明率先開口,他說道:“你迴來罷。”

    沈拙滿臉譏誚,他說:“就因蔣鎮言兵權被奪,蔣錦言乳臭未幹,蔣家的旁支裏又無能堪大用者,所以蔣丞相為保蔣家世代榮耀,就連我這個背祖棄宗的逆子也要認迴來?”

    蔣中明沒有否認,他目光深沉,看著沈拙說道:“我所剩的時日不多,若非如此,我又豈會留你在我麵前礙眼。”

    他頓停片刻,話鋒一轉,又道:“不過,你最好認清形勢,蔣家倒了,皇上第一個不會放過的人就是你,你就是他心頭的一根刺,你的存在時時提醒著他,他所寵愛的那個女人,是從你手裏搶過去的。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到時你以為僅憑你的能力,又能保得住自己的妻兒麽?”

    沈拙眼睛眯了起來,他盯著蔣中明的臉,半日沒有言語,屋裏悄無聲息,蔣中明撩起眼皮看著他,輕描淡寫的說道:“我當日能扶得起靖文皇帝,就有本事再扶持一個新皇,如今橫在我麵前的並非一個微不足道的安氏,而是老天爺不願再多給我時日。”

    他說這句話時,語氣裏隱約帶了一絲不甘,卻又有著認命,站在旁邊的沈拙薄唇緊抿,他抓起蔣中明的手腕搭在他的脈搏上,過了半晌,方才略帶驚

    愕的抬頭望著他。

    蔣中明收迴自己的手,若不是萬不得已,他決計不會在沈拙麵前示弱,他道:“我需要你撐起蔣家的門楣,蔣家為你庇護妻兒,甚至還能保你封妻蔭子,這是共贏,該如何抉擇,你心裏想必已有成算。”

    說已說到這個地步,蔣中明無須再多言,他和沈拙之間雖有著深深的隔閡,但他知道他是個聰明人,仇恨又算甚麽呢,在利益麵前,這些都不值一提。

    沈拙也不再開口說話,不一時,管家迴來了,他隔著簾子說道:“老爺,李郎中來了。”

    蔣中明收迴目光,低沉的聲音說道:“請他進來。”

    很快,簾子被打起,管家有旺領著一個郎中進到內室,蔣錦言也跟在後麵,沈拙沒有多做停留,他轉身走了出去。

    外麵的顧三娘還在等他,她看到沈拙,迎上去問道:“蔣丞相的身子還好麽?”

    看到顧三娘雙眉微顰,沈拙對她輕輕一笑,迴道:“無礙,隻是勞累過度罷了。”

    顧三娘放下心來,她拍著胸口舒了一口氣,又問:“那咱們走不走呢?”

    沈拙看著她,說道:“我們暫時先住在蔣府,等過一段日子,我再帶著你和孩子們迴酈縣。”

    顧三娘猶疑不定,她猜想必定是蔣中明對他說了甚麽話,這才使得原本要走的沈拙留了下來,不過,不管是哪種情形,顧三娘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她自始到終都會緊緊跟隨沈拙。

    留在蔣府的沈拙和顧三娘仍舊住在東院,他每日也不出府,平常無非是讀書作畫,日子過得悠閑自在,就好像和蔣家從來沒有發生矛盾似的。

    然而對顧三娘來說,她莫名有種直覺,這種平靜的日子似乎是種假象,殺機就潛伏在他們的周邊,就連吉昌公主也敏感的覺察到一股肅殺之氣,她甚至破天荒的主動來找顧三娘串門,即使兩人待在一起並沒甚麽多餘的話可以閑聊。

    整個府裏,最無憂無慮的要數孫氏,她最大的煩惱僅僅隻是蔣錦言被老爺派迴長陽城拜謁先祖,這一走,隻怕一時半會兒迴不來,小夫妻成婚不到一年,還是蜜裏調油的時候,想到見不著相公,孫氏連最愛的零嘴兒也吃不下了,好在家裏還有小葉子,兩人摘花讀書踢毽子,倒是成了一對好玩伴,至於沈禦,蔣錦言前往長陽時,把他也一並帶上了,這是蔣中明的主意,顧三娘見沈拙沒有發話,也便默認了。

    在此期間,顧二娘給顧三娘迴了家書,一並而

    來的,還有她寄給顧三娘的一千兩銀子,她聽說妹夫原來是蔣丞相的公子,又聽顧三娘說她們搬到蔣府,欣喜的同時又很替她擔憂,她們姊妹出身微寒,那些高門大戶的最重出身,她是個妾室倒也罷了,妹妹卻是正經的正妻,萬一妹妹在蔣府受人欺辱可如何是好?怎奈她遠在桐城,便是想要互相照應也有心無力,心疼妹妹的顧二娘隻好把箱底的私房錢拿給妹妹,好歹不讓她為銀錢發愁。

    顧三娘收下她二姐的銀錢,又給她迴了書信,她怕姐姐牽掛,隻說些報喜不報喜憂的話,再者蔣府人口單純,她和吉昌公主與孫氏都相處得還算融洽,相比先前張家那兩個妯娌要好上許多。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蔣中明病倒的事,到底還是流傳了出去,有人說他身患重病,怕是要命不久矣,更有猜測他已失去靖文皇帝的信任,各種真假難辨的流言逼得皇帝提前出關,趁著蔣中明不在,安氏一黨告狀的折子像雪花一般飛到禦前,然而靖文皇帝卻一律留而不發,安如海猜不透皇帝的用意,再想到前幾日靖文皇帝召見蔣中明,心中難免惴惴不安,沒過兩日,蔣中明就精神奕奕的在人前露麵,關於他重病的謠言不攻自破,就在這時,蔣中明與內閣幾位次輔聯名上書,提議推舉沈拙出任國子監祭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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